世家情仇：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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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衣看着摆在面前的一菜一汤，陶碗中糌粑，面无表情。
    “乡君请用膳。”侍女察言观色后，退步一旁。
    “都出去。你们站在这里，我没胃口。”衣衣说。
    侍女面面相觑，一人出门请示，晁盛晃进来扫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挥手让侍女们都退出去，然后他从外面关上房门。
    衣衣独自坐了许久，拿起筷子来，安安静静地吃完这一餐。擦过嘴角，她拿起瓷碟来，扬手在案边一磕。
    晁盛猛地拉开门时，只看到满地碎片，衣衣正抓一片碎瓷在手里作自伐状。他低咒一声，上前抢过瓷片。瓷片在衣衣手心划出一道血口，他只看一眼，鄙夷道：“乡君想死不是不行，但要再等几日。难道不想再见见三王？”
    “与你何干。”衣衣冷冷道。
    “乡君最好听话些，不然你手里那些人也不会好过。太主的脾气你多少知道一点。”晁盛走出去，让侍女们进门将地上瓷片都扫干净，每个角落都不许留残余，最后又命在衣衣身上摸了一遭才算完。
    夜色四垂，侍女持灯在屋里检查一番，才离开房内，从外将门锁起。衣衣在黑暗中坐着，听着门外的低语声，脚步声。然而没有过多久，门锁又开了，一个人影进门来。他身材颀长，步履端雅，侧脸在门外的微光里有美好的弧线。灯盏送入后，衣衣看清来人，乃是晟海郡王陈齐。
    陈齐摇摇手，让侍从都退下，自己关上门，一个人走近她。
    衣衣兀自不动，抬头望着他的脸。
    陈齐擎着灯，灯光下的他有着凝重神色。他立定她面前，朝她伸出一只手，掌心摊开。
    衣衣扫一眼他空荡荡的掌心，蹙眉道：“郡王要什么？”
    陈齐只是将手又伸近一寸。
    衣衣把脸转开：“我不知郡王的意思。”
    他放下灯盏，自己也坐在案旁，她的对面，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布袋，往案上一倒。那是一只瓷碟，破碎的瓷碟。他垂眸，小心地将这一只碟子块块拼起，直到所有碎片归位，留下了一块寸长尖头的豁口。他抬起头来，无声地望着她。
    衣衣在沉寂半晌之后，说道：“郡王如此仁善聪慧，如何会走到这一步？”
    陈齐注视着她嘴唇翕张，然后摇一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她发髻。
    衣衣浅笑，抬手解开发髻，取出那一块锋利瓷片，放在案上。陈齐没有去拿，仍旧看着她。
    “今日在城楼，没有反击太主，已经是为还上次郡王救护之恩。但从今而后，再有机会，我不会再如此了。郡王见谅。”衣衣平静地说。
    陈齐看她说完，低头思忖半晌，默默把所有瓷片连同衣衣放下的那片都收进布袋，揣回袖子，然后他抬头来，在衣衣冷淡的目光里，指了指自己心口，又指了指衣衣，忽然握住她的手。衣衣没有闪躲，只在他眼里望见执念流星般闪烁。陈齐松开手，又擎了灯盏，转身离开。
    ※※※
    礼部与鸿胪寺的官员匆匆进入宫内，准备接旨开始筹备停柩以及新帝登基事宜。然而他们来到文华殿，却不见羲南王身影，郅明皇帝的御前御史也在殿外面面相觑中。
    此时的御之焕正一身缟素期服在乾清宫殿内静坐。郅明皇帝停灵乾清宫，他亲送灵柩入殿，独自跪在灵前，一夜，直到天明，不饮水，不进食，不睡眠。
    兵部尚书杨所南与内阁四阁老商议许久，终于还是请禄德进门通报军情。
    御之焕只问一句：“韦欢回来没有？”
    杨所南不知所以，只告诉说还没有。禄德转禀。
    御之焕慢慢起身，退着走出殿门，来到官员们面前。
    “殿下……”张瓯一时也未改口，顾不得许多，“崇门关军已经平定京师叛军，至今，连带殿下与守军之前战绩，已杀叛军六千八百余人，俘虏三万两千四百余人，尚有九万叛军已经离京向西北溃退。羽檄传报，青虎关失守，朱总兵战死。太主二十万军已据西北三城八镇，而且……”他悄悄抬眼打量御之焕神色，只见他镇定如常，才说，“而且乡君未能脱身，现在青虎关镇。”
    “知道了。”御之焕并无异常语气，眸底仍然是哀恸绵绵。
    “乔总兵已追击而去。京师战败，澍河那边叛军也渐有端倪，琼关兵战冀北，京营与武林人士战澍河。但听闻韦参将要与武林盟主归云山人等抽身携往青虎关，请殿下明示。”张瓯道。
    “是孤家的意思。”御之焕回答，“不仅他们，孤家自己也要去。”
    众人愕然，张瓯立刻道：“请殿下先登基为要。国不可一日无君。”
    “孤家明白首辅的意思。但首辅并不了解孤家的心意。孤家必须携皇后登基，你可明白？”御之焕看着他，莫测地说。
    张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臣冒昧。只是殿下若亲征，需得在京中留人。”
    “是了。”御之焕温和地对他说，“还要劳烦诸位阁老。”
    “请殿下吩咐。”
    “请内阁拟诏，除书告孤家亲征之事外，加上命临珫侯陈弈监国，内阁辅政为要之意。就这样吧。”御之焕说给他们听。
    张瓯诺诺，立即应声去办。
    杨所南踟蹰之间，御之焕已叫住他：“杨尚书，京师可发兵还有多少？”
    “连带殿下玉弓军，大约五万，禁军不可发，必须留内。若要调用别处，最近是关军，能拼出十万来。”杨所南禀明。
    他沉吟一刻，说：“京师不可空虚。只整备五万，骑先步后，明日出发。立即拟书与乔总兵，命他有所准备，待集结之后，一举拿下西北残余叛军。”
    “遵旨！”
    ※※※
    第二日，送饭的侍女坚持看衣衣用完膳才离开。衣衣本也不打算再打餐具的主意，并不以为意。
    陈齐又在晚间出现，在孤灯之下，衣衣与他笔谈，了解了前后的情形。
    朱鸿并非弃战派，只是在了解太主军动向之后，怀疑了城内奸细的存在，因而不与人直言策略。他为防万一，催衣衣离关借道崇门关返回，却未曾料到会被祜军横插一刀。然而奸细还是出现了。城中散布的关于朱总兵怯战弃城的谣言使得原属北征军中玉弓军的主战派们愤愤不平，朱鸿让衣衣离开，更促使了谣言的急剧升温，乃至守城当前，诸将怀疑总兵，不听用命。混战之中，朱鸿以近七十高龄，甲胄铁骑，一马当先，首当战死。这才使得诸将明白，拼死追随，但敌众我寡，且青虎镇并非对内要塞，对于擅长攻城的璟军来说，不是固若金汤。城终于还是陷落了。
    厨娘和锦云仍被关押，没有被杀。照陈齐的解释，她们是太主认为在一些情况下可以令就范的筹码。而衣衣，则是不久的将来，令御之焕就范的筹码。常千户等缁衣卫则被收押在军狱内。
    最后，陈齐拿给她看的，是一张薄薄的字条，当日飞信得到的京师密报。上面只有两个字：“上崩”。
    衣衣一直绷着的表情立刻散了。她战栗着，拿着那张字条，睫下早已泪水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