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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梅林榭里宫灯朦胧,一炉焚香已经燃尽,铜博山炉已经凉透。
衣衣伏在罗汉床畔,身下是宫人给铺的软垫。旁边几案上的点心粥汤已经换了几轮,她碰也未碰,只让他们不要再进。她守着他几个时辰,直到夜阑人静,眼泪也流干,昏昏然睡去。中间司徒白觞进来过一次,静静看了她许久,最后只是给她披了薄衾,让内侍们都房门外守候,然后自己继续去配药。
半夜里外面开始下雨。露台外面的梅林承接雨点,簌簌答答作响。隐雷掠过,惊醒了伏身的衣衣。她睁开惺忪双眼起身,拢着身上薄衾,看向漆黑的天空。在视野之外,显然有着厚重的云层涌动,翻滚。
衣衣听着忽疾忽缓的雨声,回过头来,注视着御之焕沉沉的面容。他的眉心很少这样放松,他的双眼从未合上如此之久。衣衣忽然意识到,御之焕总是在她身边保持着清醒和警觉,为的是她的安全和需要。如秦檀所言,他从来不是一个习惯解释的人,也不怕误会。若有真相,总会水落石出。但是,谁又能想到,水落石出时刻,他却因为她的罪过,命悬一线生死难卜。
她心如刀绞。
榭外院落中,有轻微的声响。双脚轻轻移动在潮湿泥土之上的摩擦声音。伴着萧疏的雨点,传入衣衣耳鼓。
她再度转身,看向湘帘之外。
梅林底下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迟疑地徘徊。
衣衣惊讶地起身,用薄衾裹着自己,走到露台边,掀起湘帘出去。
雨幕微闪,梅林婆娑。那一片灯火恍惚映下的树影里,站着一个孩子。他梳总角,着碧色暗纹小袍,一双暗色小靴。脸上是一对乌澈明眸,肤色脂玉般近乎透明。他显然也听见衣衣出来,抬起脸,睁大眼睛。
“你是谁?”衣衣看见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只有六七岁的男孩子,很困惑。
男孩毫不怯懦,眨了下眼,以孩童清明的嗓音说道:“我是阿冼,——你又是谁?”
衣衣屏息。她看着他的眉眼,在模糊的光影中,那样镇定的神情。她禁不住回身看向谢里,静静卧于罗汉床上的那具身体。
“我是衣衣。”她转回头来,轻柔地回答他。
男孩歪了歪头,打量她身上服饰,道:“你是后妃吗?”
“……嗯。你是甚么人呢?为什么独自在此?”她缓步走下露台,来到雨中,靠近他。
“我是阿冼啊。”他仰着脸重复道,“我来找哥哥,可是内监不给我通禀……”他眼光黯然。
“那也不要在这里淋雨啊,会风寒的。”衣衣说完,才发现他身上半滴雨水痕迹也无。
男孩倒是无所谓地摇摇头,说:“我只是迷路了。西苑这里我第一次来。皇爹爹很忙,哥哥也很忙,二哥只会打我……没有人陪我的。”他低下头。
衣衣蹲下身,看着他的小脸:“我认识路,我指给你好不好?”
“好啊!”男孩立刻抬起头,一丝欢欣。
“你看,从那个角门出去,”衣衣把手指向梅林一角,“顺着石子路向右走,过两道门,就到了大路,你就能看见太液池水了,走到琼华岛边,有桥可以回禁城里头,一直走就能到勖勤宫。”
“啊,到水边我就认识路了。”他恍然,甜甜一笑,“谢谢你,衣衣。我就走了。”
“你自己一个人从勖勤宫走到西苑来的吗?”那是多远的路啊,对一个小孩子来说。
“我习惯了的。我不怕走路。”他昂首道,“喔,对了!”他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摊开掌心,“这个给你!”
那是一颗半红的海棠果。
“海棠?”衣衣接过来。
“是慈庆宫花园里摘的,是最大的一颗!可能有点酸,但是最大的!本来要送给哥哥……现在就给你吧。”他笑一笑,“我要回去了,让御前牌子他们看到我,我就糟糕了。”
“嗯……”衣衣有些犹豫地看着他。
他走了两步又停下,回身,与她对视:“衣衣,你一直在这里吗?我还能再来找你吗?”
衣衣一阵酸楚,握紧手里的果实,也报以笑容:“嗯,我一直在这里,我会等着你,阿冼。”
“好。”他点头,又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衣衣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恐惧。“等一等……”她追上两步,伸手去摸他细弱的肩头。
然而就在她碰触到他衣服的瞬间,他消失在潮湿的空气里。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衣衣的愕然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她转身上了露台,正要去掀湘帘,便听见里面有微弱的声音。
“衣衣……”
这是御之焕的声音,即便它弱得几乎难以听到。
衣衣冲回罗汉床畔,俯下身来:“我在,我在这里,之焕。”
御之焕又没了声音。
衣衣红了眼圈,屈身,轻轻把脸贴近他胸口:“是你叫我吧?我在这里,之焕,你醒一醒。”
不知过了多久,御之焕吃力地张开眼眸。衣衣抬头,正落入他那视线。
一眼万年。
衣衣眼泪便涌出来,掉落他胸前。
“你哭了。”他想抬手摸摸她,却没能做到,无奈地牵牵嘴角,“到底是我刚从梦中醒来,还是我刚刚入梦?”
“这不是梦。你不要再入梦,我在这里,你哪也不许去。”衣衣抱住他,“哪里也不许去了。”
“是么。”他还有些恍惚,“那么,方才是梦了。我做了个梦,真奇妙也。衣衣,我梦见幼年的自己,遇见此刻的你。我还给了你一颗……”
衣衣闻言,起身看向自己手心。
那颗半红的圆润果实,仍然躺在那里。
御之焕也看见海棠,一晌惊愕,默然无语。
衣衣捏着海棠,打量一刻,又看一看他的脸,还带着泪花,问:“真的是最大的吗?”
御之焕笑了。“当然是,那是我爬到树上摘到的,险些摔断腿。”
衣衣便将那果实送到口边,咬下一半。
“衣衣……”御之焕担心地看着她。
“果然好酸。”她泪痕未干,却笑起来,“还未熟透就摘了,你真心急。”
“我会觉得你是一语双关的,衣衣。——不要吃,太酸了。”他目光里有疲惫而宠爱的光。
衣衣摇一摇头,眼神闪烁地回答:“没有关系,适合我现在的口味。”
“唔?”他有不解。
“我说,现在我就喜欢吃酸酸的东西。”衣衣轻轻牵过他的右手,覆上自己小腹,然后带着些期待地看着他的脸。
御之焕立刻睁大了双眼,他的手轻微地动了动,问:“你是说——”
“恭喜陛下……”衣衣凑到他耳边,“你即将要有新身份了。为了我与他,你怎能不回来?阿冼答应会回来。”
“什么时候的事?”他声音有些颤抖。
“快三个月了。本来是昨日要告诉你的事。”衣衣抱歉地看着他,说,“可是,是我不好,害得你……”
“嘘……”他止住她的言语,温柔地瞧着她脸上泪痕,“别打扰我问候我的宝贝。”
“嗯。”衣衣顺从地不再说那件事。托着他的手,让他抚摩着自己腹部。
“白觞一定生气了吧。”御之焕语气里有笑意,“会说你不够爱惜自己。三个月,是在青虎关将军邸有的,他想一想也会明白。你告诉他,都是朕的错,不许他责怪朕的皇后。”
“陛下还顾得上这个?”衣衣无奈地笑,“对了,司徒!”她立刻起身,拈过几案上银铃。
内监闻声而至。
“去请司徒院判,说陛下醒了。”衣衣道。
“遵旨!”内监惊喜地立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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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应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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