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的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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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尔成为小队长的三个月后，玛尔诺县发生了一起的事件。在历史学家的眼里，这并不是什么重大事件，几乎没有哪一本书作了详细的记录，因为它没有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或者深远的影响，但是和格尔被降职一样总是给人一种浓浓的阴谋的味道。
    一个很有名望的地主与同村的农民发生了矛盾，关于矛盾的起因有着各种各样的版本，但是随着事态的发展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农民获得了神殿的支持——这并不令人意外，似乎双方谁也不愿意通过漫长的法律程序解决问题，都对自己一方有着绝对的自信。地主威胁农民，要收回他租种的土地并且催缴欠款，农民则干脆组织了一大批和地主有矛盾的人——这种人实在是太好找了——对地主家进行围攻。义愤填膺的人群冲入地主家的院子，人们挥舞手里拿着的原始的工具和武器发泄不满，院子里到处都是被砸碎的花盆和砸烂的花架，连正房的玻璃也被打破了两个窟窿，枯枝一样的裂纹一直延伸到窗户的边缘，几个女人惊叫着向后面跑去。带头的几个农民晃着手里的家伙和地主谈条件，地主只好老老实实的全都答应下来。不过这仅仅是地主的缓兵之计，第二天他就从龙威佣兵团请来了副分队长为自己撑腰（副分队长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但是农民们并不示弱，按照他们的说法，如果这一次认输，以后就再也抬不起头了，所以分队长也就只好带着几个人住在地主家里。但是，只要是住在一个村子里的人，即便关系非常不好，也总是会碰面的，而且生活中越是这样的人反而越是容易彼此遇到，这种相遇每一次都伴随着怒目而视和相互谩骂一类的不愉快，当矛盾超过了临界点的时候就必然会剧烈的爆发，冲突中农民一方也有数人伤亡。在一片混乱之中，没有人能够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唯一肯定的就是副分队长是凶手，无论他如何为自己辩护也没人相信他。
    这成了震惊全县的悲剧事件，同时农民和地主之间的矛盾被彻底点燃，大量的农民开始有组织的前往县城要求政府严惩凶手，他们抬着在冲突中死去的农民的尸体，受伤的农民被人搀扶着、声泪俱下的向在场的人们诉说他们的遭遇，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这些人里不仅仅只有农民，县政府门前的人像水库里的水一样越来越多，随时都可能漫过堤坝。这里距离马格里城太近了，官员们因为担心影响自己的仕途而没有上报，因此也不可能得到上级的批示，在没有得到上级指示的情况下就不可能采取任何危险性的举动，更何况农民们的背后还有神殿，手足无措的老爷们不得不接受了农民们提出的全部条件。至于钱，当然要有凶手、佣兵队和那个倒霉的地主来负担。
    龙威佣兵图的副分队长成了众矢之的。农民们对他不满因为他是凶手；官员们对他不满因为他给他们带来天大的麻烦，他们像扔到锅里的食物被翻来覆去的煎炒烹炸，那种难受的滋味他们这辈子都没受过；佣兵团对他不满因为他没有经过同意就擅自行动（他的行为被定性为个人行为）给佣兵团带来了不可挽回的损失；佣兵们对他不满因为佣兵团不得不支付一大笔赔偿金来挽回声誉——兄弟们辛苦一年的奖金就这样白白的打了水漂；格尔也对他不满，因为格尔不得不到神殿找自己的老乡低声下气的疏通关系，虽然效果非常理想，但他依旧在别人面前抱怨副分队长的不是和倾诉自己不为人知的辛苦；副分队长的家里人也对他不满，甚至连他自己都对自己不满。“我为什么要去管闲事啊！”他每天都一遍又一遍痛苦的问自己。好在一切都会结束的，痛苦也不例外，因为没有什么比时间更漫长。副分队长被停职了，还赔上了自己几乎全部的家当，一天夜里，他雇了辆马车，拉着仅有的两个的箱子无声无息的到总部听候发落去了。而接替他的人是格尔！
    分队长向总部推荐了格尔，总部在例行工作会议上讨论了这个提议。龙威佣兵团总部的例会总是像谈判一样，普朗特和惠特曼分坐在长桌子的两边，其他人则陪伴在自己领袖的旁边。在谈到格尔的任命问题时，彼得罗相怒气冲冲，他在会议上慷慨陈词，认为格尔是有“前科”的人，降职不到半年就又被提拔是极其不负责任的，如果通过任命，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定会是一个恶劣的先例，佣兵团的纪律将被视为废纸，后果不堪设想，他认为玛尔诺县的突发事件被人为的夸大了，完全没有必要为此大动干戈做出过多的反应，他甚至要求追查分队长的责任。彼得罗相一眨不眨的大瞪着双眼，因为气愤而张大的嘴使整个脸部看起来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各种坚决有力的措辞像连珠弩箭一样从几乎可以看到最后一颗智齿的嘴里凶猛的喷射出来，他的右手不停在空中挥舞，习惯性的有力的晃动食指来强调他认为重要的部分，团长普朗特当然也不住的点头表示支持。惠特曼却对此不以为然，丝毫没有被彼得罗相打动，他轻描淡写的把问题搁置起来，然后立刻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如何处理那个倒霉的副分队长？于是一番激烈的争论又开始了，这一次攻守形势完全颠倒，彼得罗相毫不避讳的为副分队长辩护，认为这完全是个意外，不能因为一个偶然事件就彻底否定一个“有前途”的人，因为毁掉一个人和杀死一个人同样是不可饶恕的罪孽，他的态度一如谈论上一个问题时锋芒毕露。惠特曼一方的表现同样可圈可点，毫不逊色。两个议题一会儿被放在一起进行比较，一会儿又被分开各说各的，各种意见像水泄不通的公路上的马车毫无秩序的拥挤在一起，无论对方说什么，发言的人都顽固的坚持自己的观点毫不退让，每个发言人都理直气壮的说着自己也不太明白的理由。会议室里像打雷一样的争吵在外面都可以清晰的听到，还有拍桌子和茶杯被摔碎的声音，但是似乎所有的人早已经习惯了这一套，每个从会议室门口路过的人都不觉得这“很不正常”、“很难理解”，连偶尔送茶水的秘书都显得非常从容不迫，好像那混乱的场面和他毫无关系或者他们是聋子和瞎子。经过了长时间的辩论，最后在两个本不应该成为问题的问题上，普朗特和惠特曼终于达成了一致——或者说是一种交易或者平衡，格尔被任命为玛尔诺县副分队长，原来的那个副分队长也被调到另外一个县并得以官复原职。
    就这样，格尔像火箭一样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而且还换了一个不错的地方，就像平调。他和妮娜搬进了副分队长的房间，在小队长没有任命之前，他还同时担任原来的职务，他更加繁忙了，妮娜依旧还是经常跟着他。在因为推荐格尔而获得了一大笔好处之后，分队长也放心的把事情交给格尔处理，他把格尔看成他的大管家，有了格尔，他的收入越来越多，需要操心的事情却越来越少，似乎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我永远也不想离开这个地方——即使给我升职加薪再调到总部去我也绝不同意。”分队长常常这样想。
    但是祸不单行，意外好像认准了龙威佣兵团玛尔诺县分队，紧紧的抱着它就是不肯放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出其不意的狠狠咬一口。格尔当上副分队长半年之后，那个正沉浸在自己幸福生活里的分队长也遭了厄运一命呜呼了。出事的那天晚上，分队长喝的醉醺醺的回到家里，躺在床上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而他的嗜好还远不止酗酒，还有众所周知的比如对女人和毒品他也都有兴趣，他在找女人之前还喜欢偷偷的喝一种红色的液体，那是他从一个走江湖的手里花高价买来的，我想对于这种神秘的液体到底是什么谁都能猜得出来，但是它是不是还有别的作用那就只有鬼才知道了。
    悲剧发生以后，格尔众望所归的成了分队长的唯一人选，“群众的呼声”被调查的人带回总部，在总部的例会上再一次引起争议。彼得罗相脸色铁青，盯着送调查报告的人一言不发，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但是沉默也是一种态度。而当他开口的时候，理由依旧是格尔的历史问题，甚至建议普朗特拒绝在格尔的任命文件上签字，不过这只不过是气话，因为即使没有提名分队长格尔依旧是玛尔诺分队的最高领导，而且每个人都能听出来他说话时的力不从心。彼得罗相的表现是大家能想象到的，在坐的其他人也都知道他和格尔的恩怨，知道是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把格尔罢免了，原因是他收受了那个叫安东尼的货店店主的好处，那个安东尼还顺理成章的接替了格尔的位置，这些都是公开的秘密，而且曾经一度传的沸沸扬扬。所以这一次，连普朗特都一反常态，没有坚定的支持彼得罗相，普朗特无可奈何的看着自己的助理，大家都知道，即便是他也无能为力，因为玛尔诺是惠特曼的“势力范围”，在那里，他这个团长仅仅具有象征性的作用，而他现在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得到相应的补偿，于是他给出了一个副分队长的提名。
    格尔热情的接待了总部派来的使者，他一点也没有将要被提拔的沾沾自喜，在使者宣布他的任命之前他的一举一动都与他“副分队长”的身份非常相符，他穿着副分队长的制服、坐在副分队长的位置上而把分队长的位置空出来，不止一次纠正下级报告时的错误称呼，对待使者也是毕恭毕敬，礼貌周到。直到任命被公布，他的脸上也看不出明显的变化，好像这个任命对他来说没什么可高兴的，没准还会给他带了意想不到的烦恼。和格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使者在回去的时候看起来倒是喜笑颜开、心满意足。这时候，只要看到使者的表情，每个人都能够清楚的理解藏在笑容背后的深意。
    送走使者，处理完一天琐碎的公务，疲惫的格尔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妮娜坐在他的旁边，用温柔的眼神端详着自己的哥哥，好像要从他身上找到某些未知的东西，但无论她对自己的哥哥有着何种疑问，她始终都是爱他的。这个独立的院落曾经是分队长住的，有两排四间房子，格尔自己掏钱把所有的家具都换掉并进行了重新装修，他仔仔细细查看了整座院子的每一个角落，连一草一木都没放过。
    “哥哥，你能把这件事解释一下吗？”
    “什么事？你的语气听起来像个法官或者检察官。”格尔闭着眼睛慢悠悠的说，显然是在明知故问，他那淡淡的口吻好像在对妮娜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你是怎么当上这个分队长的？
    “运气！难道你不知道？”格尔一边说一边懒洋洋的站起身，在院子里悠闲的走了一圈，用了很长时间，然后才回到房间里关上门和窗户，坐在妮娜身边——而不是对面，为的是离得更近一些——把食指放在嘴唇中间，俏皮的对着妮娜做了“小声”的动作。
    “我用钱买通了一些总部的人，所以有了今天的地位。”格尔靠近妹妹，低声说，好像声音不经过声带而完全是由口腔发出来的。
    “可我看到你给一个走江湖的钱还有一小瓶液体和一袋子钱，我记得液体好像是红色的，而且我还听到你告诉那个人……”妮娜也尽可能放低声音。格尔猛然一挥手示意妹妹闭嘴，然后下意识的看向屋外，当意识到门窗都已经被他关上了，他长出了一口气，表情恢复了平静，但依旧严肃。
    “是的，是我买通了一个走江湖的，然后——然后不用我说你也能猜出来。”
    “副分队长的事和你有关吗？”
    “没有！”格尔那一眨不眨的眼睛和短暂的犹豫却给出了完全相反的回答。
    妮娜太了解他了，就像了解她自己一样，她有些失望的看着格尔，漂亮的眼睛中依然带着那种柔情，只是现在又多了一种忧伤，这种复杂的目光好像具有某种惊人的魔力，能够融化最坚硬的金属，还有人心。
    “好吧，是的。”格尔从来都没有欺骗过妮娜，因为这个妹妹是他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是他生命的一半，而生命的另外一半才是完全属于他自己的。格尔低下头，承认了一切而且打算如实招供，同时他还产生了一种希望妹妹也同他一起“参与其中”的想法，他诚恳而严肃的看着妮娜，“我告诉你，你要绝对保密。我接受彼得罗相大人的命令，打入惠特曼的阵营，副分队长的事情我只是个执行者，告诉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农民闹事、神殿的参与、还有就是安东尼接替了我的职务等等我想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当然，这些都是我的猜测，我还给总部的一些人送了贵重的礼物，所以在我升职的事情上一直都有人为我说话……”
    “就是说，你现在是一个间谍？那是不是会很危险？！”
    “间谍——差不多吧！”格尔苦笑了一下，“不过危险倒是谈不上，我的任务就是得到这个分队长的位置，现在一切都很顺利，已经成功了。至于以后——也许还会有其他的事情，但是不会很快。”格尔的脸色变得轻松自然。
    “可是——你，为什么要干这个？这总归不是光明正大的事情。说不定什么时候危险就会——”
    “我不能眼看着惠特曼那个混蛋在佣兵队里胡作非为！他害了安东尼，也害了我们那几个兄弟，本来我们每个人都前途光明，可是后来——”格尔似乎有一点点激动，不得不停顿了一下避免说话的音调过高，“我也被打发到那个偏远的小地方，还仅仅是个副职，而且干了这么多年。安东尼呢？你也知道，他是最倒霉的！”
    “可我总是不放心。”妮娜又恢复了女人说话的神情，非常温柔，还有些不安，语气像个听话的妻子在提醒自己的丈夫，所以虽然她还这样说，但是看来并不是想劝说格尔放弃。
    “以后这里我说了算，没什么不放心的。你是我妹妹，你可一定要帮我。”
    “难道我不是一直都在帮你吗?可是——唉，要是能没有忧愁烦恼、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就好了。这种生活我真是过够了！”妮娜满怀期待的看着格尔，但好像又不是在看他，而是看着一个除了她别人都看不见的地方，然后失落的低下头。
    “这些都是女人的幻想，这个世界可不是天国的花园，总是有那么一些不安分的家伙想要搞出点事情来，连神灵也无法彻底消灭魔鬼。所以不要指望着不去招惹别人别人也就不来招惹你。好好的一个佣兵团，安东尼、我还有其他人都招惹了谁呢？！看看惠特曼和他的那些同伙吧，他们都干了些什么？！这种人到处都有，也许平时看着非常好，但是一旦来了机会本性就暴露了。要想过上好日子，靠的可不是善良。”格尔狠狠的说。
    妮娜有些幽怨的看着格尔，对他否定她理想的那些言论有些不满，她也看出了哥哥脸上的坚定和讥讽、轻蔑的表情，就像大人在善意的嘲笑孩子的不懂事。她心有不甘的低下头，认为格尔说的是对的，但是又不愿意相信，觉得好像自己就要失去了什么珍贵美好的东西，于是就紧紧抓着不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