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快更新!无广告!
9月下旬,尼古拉斯·威克回到帝国学院,重新开始他的学生生活,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说明他重新回到了原来的生活中。尼古拉斯希望自己能够非常低调的回到学校,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最好不要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人或事来打扰他,但是这些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当镶嵌着威克家族族徽的马车驶进校门的时候,那个总是打瞌睡的门房惊讶的从房间里跑出来,看着驶过身边的马车,一边自言自语的说:“呕——我的天那!难道我真的没有看错吗!?”一边不停的在胸口处画着圆圈。每一个看到马车的人都迅速闪到路边,张着大嘴,惊讶的看着马车上的族徽,想看到了怪物一样,很快,马车经过的道路两侧就三三两两的站满了人。这是马车里尼古拉斯最不希望看到的,他有些忐忑的坐在马车里,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有一种预感,似乎有什么和他相关的事情即将发生,但是他又不知道是什么,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接受了几个亲密战友的邀请,甚至还参加了几次在几位达官显贵家里举行的精英沙龙,他被特别邀请,像名人一样出场,一遍又一遍讲诉那个半真半假的冒险经历,讲的越来越精彩、越来越传神,最后连他自己都相信那些谎言了,他可以不加思索的回答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而且他发现他的答案越是不可思议人们就越是喜欢,听众们的表情不停地变化,一会儿是恐惧、一会儿是惊奇、一会儿是喜悦、一会儿是既惊奇又喜悦……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注意到原来人类有着那么丰富的和富有感染力的面部肌肉变化组合。尼古拉斯接触到了一些卡特加特帝国的上层人士,这些人表面看起来都非常欢迎他,有些甚至是他父亲的政敌,他们像所有的长辈在晚辈面前一样面带自信的和赞许的微笑,一边欣赏的看着他一边说些让人感动的勉励的话语,虽然看到这些人是他总是会感到莫名其妙的别扭,他每次还是表现的十分谦恭,毕恭毕敬的回礼——这些都是他从那些拜访威克公爵的年轻绅士那里学来的,他违心的做出那些看似优雅的鞠躬、握手和毕恭毕敬的表情在他看来非常的虚伪和轻浮,他总是感到心虚,担心别人看出自己的不敬。很多人都羡慕他的这种看似风光的日子,这种生活似乎也很能满足年轻人的虚荣心,他觉得自己像个在舞台上表演的木偶,这中生活不是自己需要的但是他又不得不参与其中,他正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胁迫着,像一个说书的戏子到各个剧院去赶场,大家仅仅是因为新鲜才施舍给他一些廉价的喝采,所以他经常愁眉不展,感觉受到了侮辱,因此经常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掉一些可去可不去的邀请。
回到卡拉加斯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尼古拉斯都是一个明星,新闻媒体对他的报道几乎没有中断过,每当这种热情开始衰退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件或者几件事情恰到好处的发生或者被披露出来,于是人们那刚刚开始熄灭的好奇心就如同加入了干柴的篝火再一次“呼”的一声熊熊燃烧起来,各种版本的猜测、评论和小道消息铺天盖地而来,各种原本没人认识的专家层出不穷,就像那些一边表演吞刀子吐火一边叫卖祖传秘方的艺人一样遍布天下,而尼古拉斯对媒体躲躲闪闪的态度无疑使得事件变得更加神秘、更加具有卖点,也加剧了这种现象的发生。以新闻界为中心,一个以“尼古拉斯事件”为营生的群体应运而生,这里包括以中学历史老师为职业的历史学家、在医院后勤部门工作的医学家、教授初中《社会发展简史》(那是一本只有差不多一百页需要教上两年的教材)的社会学家、已经即将失业的记者等等各行各业的精英人物,同时也诞生很多诸如“尼古拉斯事件的医学意义”、“尼古拉斯事件的性学研究”等等研究组织,进而演变出了“尼古拉斯事件学”的各个分支,而且直到很多年以后,只要一有机会,这些已经被人遗忘或者干脆没听说过的学科就会重新走上前台,被人们所认识和重视,其中尤其以“尼古拉斯在失踪期间的私生活”为研究方向的书籍最畅销。随后,各种以该事件为背景的访谈录、文学作品、流行小说、以及有着大量*裸描写和暴露封面的小黄书也开始陆续上架。闲暇的人们在茶余饭后拿着大大小小的报刊杂志、操着各种或响亮或嘶哑或深沉或尖利的口音、“引经据典”、争先恐后的讨论着,每个人都觉得如果不说上两句就表明自己已经被这个社会淘汰了。
正当社会上因为他而像烧开的热水一样冒着热气沸腾起来的时候,尼古拉斯经常独自在自己的书房里开始审视自己的生活,过去的生活方式被他否定了,他觉得它没有目标没有意义,像个没有灵魂的生命,但是又不知道有目标有意义的生活是什么,于是他又安于现状,留恋旧的生活方式的舒适和优越,不是有很多人都羡慕并且希望活上这样的生活吗?这难道不能说明它的正确性吗?但是当想起波多莱斯的那些农民和佣兵的时候,他又迷惑了。他有时想到自己家族的庄园去看看,但是像常有的情况那样因为迷茫而变得懒惰。
另外,尼古拉斯一点也不知道——他甚至连做梦也不可能想到——公爵府里的很多下人(尤其是那些能够经常接近他的)已经被卖通,他们“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即便没有看到也可以想象到,而这是更加常用的一种“观察”方式),然后提供给那些需要的人。他们在指定的时间来到僻静的地方,惟妙惟肖、满怀真诚的像讲故事一样的说着那些半真半假的消息,再经过一番面带友好微笑的、有时也是面红耳赤的讨价还价,就可以兑换成闪亮的、叮当作响的铜钱了,这个时候货币也在不知不觉中实现了它的价值——同人类社会出现的一切都可以画上等号,区别仅仅是数量的多少。其实,几乎每个人一生都是为了这个把钱币送来送去的简单过程而活着,人们的情感因为这些价值等价物而喜悦或者悲伤、兴奋或者低沉、狂躁或者抑郁,人们被自己发明出来的这些东西所左右,像围绕着星系中心旋转的或明或暗或大或小的星体,从生到死。不知不觉中,那些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金属片却俨然成了社会的主轴,仿佛是造物主派到世界上的使者,来到每个人身边,使人们为之疯狂,它的作用也无可置疑的超越了一切宗教,甚至超越了人类对神的信仰、崇拜和追求,成了人类进步、堕落等等一切之一切的最最本质的根源,于是产生了会计这样一门学科,它正试图将世界上的一切都进行货币化,就像数学试图把一切都量化一样。
困惑的人往往很安静,就像一个迷路的人很难迈出脚步一样,因此也就会有很多闲暇的时间。尼古拉斯常常会想起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想起美丽、活泼、温柔、善良的妮娜,这时,他就会忘记周边的一切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意识之中,那是对过去的回味,但更多是对未来美好的一种向往或者说是一种美好的愿望。他也会想到农民和佣兵,想到他们的生活,但是一想到这些他就感到困惑,好像有一道世界级的数学难题摆在面前,令他头疼不已,他不得不尽力把这些不愉快的记忆忘掉——至少是不再去想它,但是往往那些越是感到恐惧的、越是想忘掉的东西却又是最难以忘记,就像那些最痛苦的经历也往往是最难以忘记的一样。为了解决心中的困惑,尼古拉斯选修了一些社会学、经济学和政治学类的课程,并且把大量的课余时间用在学习这些课程上,他头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能安静的学习而且还学的不错——这从每次考试的成绩就能看出来,他的成绩居然能和那些非常用功的穷学生相比,因此他很有成就感,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可以成为一个学者。因为不再像以前那样活跃,尼古拉斯经常感到有一种冲动的想法,但是最求平静的他却不知道如何才能发泄。
但是安逸平静的生活很快就过去了,10月底,谢斯菲尔德以情报总局局长的身份找到威克公爵,要求单独同尼古拉斯谈谈,理由是要更详细的了解尼古拉斯惊险历程的每一个细节并且一再保证仅仅是谈话不会动用任何其他措施,公爵同意了,从此,尼古拉斯的人生走向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大陆1783年11月初的一个清晨,一辆马车秘密的把尼古拉斯接入情报总局的办公大楼,一个丰满漂亮的年轻女工作人员正在登记处等着他,十分客气的把他领进了一个非常宽敞但是没有窗户的房间,几盏巨大的魔法灯把整个房间照的通亮。
“啊——勇敢的年起人,你终于来了!要知道我是费了多少口舌,公爵大人才同意让你来这种地方,是的,这种地方,你父亲就是这样称呼我们这里的,他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所以一向对我们这种“偷偷摸摸”的秘密工作抱有一种天生成见,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谢斯菲尔德亲切的拉住尼古拉斯的手,和蔼的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耸了耸肩,摊开双手,表示能够理解公爵的想法,但是他却遗憾的不能赞同他的观点。尼古拉斯坐在一张指定的单人沙发上,女孩就坐在他旁边,似有似无的香水味飘了过来,比勒费尔德和另外一个中年男人坐在他的对面,谈话就在这样的看似轻松的氛围中紧张的开始了。
“那么,我们就开始吧。”谢斯菲尔德看着尼古拉斯说。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把一杯水送到尼古拉斯面前,眼睛却盯着男孩的脸。身边的女孩拿出了记录本,低下头开始飞快的写。尼古拉斯感到了一丝紧张,抿了抿发干的嘴唇,但是却没有去端那杯水,他好像对那杯水有一种不信任的感觉。
“尼古拉斯,我们找你来只是想详细了解一下你的那次不平凡的经历,我们需要每一个细节,哪怕是你认为不重要的细节,也就是说你需要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们!不过,我可不希望听到你在沙龙或者舞会上讲得那一套。”谢斯菲尔德难得笑了一下——只是一下,马上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我向公爵大人保证过,这仅仅是一次谈话,我们不会采用催眠术一类的方法,所以,你完全可以放心,千万不要紧张,要自然、要放松,否则会影响谈话的效果。”他说话的语气开始变得十分柔和,像一个给幼儿园孩子上课的老师。
“其实这样的经历不仅仅你有,我、还有你的父亲——令人尊敬的威克公爵大人,我们都经历过。”谢斯菲尔德站起身,向男孩招了招手,“来吧,小勇士,到这边来。”看到尼古拉斯拉没有说话,谢斯菲尔德把他拉到挂着的地图对面。
“差不多三十年以前,当时我和你的父亲在北边的极北大草原同北方的游牧民族作战,我们在同一支部队,年纪比你现在大几岁。我们驻守在布里克查,现在,啊——现在那是已经是一座大城市了,是东草原行省的省会,去年我还去过,它在哪里呢?——这片浅绿色是极北草原,多么广阔啊,真的是无边无际,只有去过的人才知道……”谢斯菲尔德凑近地图,右手轻轻拂过地图表面,从左到右开始寻找,小声嘀咕着,“看来是年纪大了,眼睛有些毛病了。”
“布里克查,在这儿!”
“啊——没错,是这里,布里克查。”谢斯菲尔德看了看尼古拉斯指的位置,然后抬起头,脸上露出肃穆的表情,开始追忆过往,“有一次我们的骑兵团追击敌人——那时候我们经常要出城去追击敌人的小股部队,在离布里克查差不多一百公里的地方遭遇了敌人的大队,发生激烈的战斗,一千多人的骑兵团只活下来十六个,我的左腿被砍了一刀,是你父亲救了我。”谢斯菲尔德深沉地看着尼古拉斯,尼古拉斯也正在看着他,“我们脱掉了铠甲,公爵架着我,两个人仅有一背囊水——要知道,在草原上作战一背囊水仅仅是一个人半天的用量,我们没有马,只能徒步行走,走得很慢,即使这样也必须小心翼翼的,我们利用草丛的掩护惊险的躲避敌人的流动骑兵,在草原上,很多时候你不可能知道在哪里、在什么时候会出现敌人,我和公爵又累又饿,没有一点儿反抗的能力,一旦被发现一切就都完了。陪伴我们的只有盘旋的秃鹫和肆虐呼啸的狂风,一个在高高的空中一个就在耳边,好像是死神派来的使者,看着远处的地平线和没有边际的天地,我自己都不相信能够活着回去,甚至一度已经准备平静的接受死亡的降临,似乎只有这样心情才能平静下来。”谢斯菲尔德有些沧桑的脸色渐渐变的轻松了,“不过,这个世界上似乎总是会有奇迹发生,后来,我们在一个不大水塘边躲了两天,终于等到了我们的接应部队。那两天里,我们的食物几乎只有生鱼和草根——我们不敢生火,为了活下来,只要是能吃就必须吃下去,艰难的喝着水塘里带着腥味的脏水,皱着眉头想着一定要活下去。草原的晚上凉极了,还要设法对付那些讨厌的小虫和蚊子,两个人抱在一起取暖,即使如此也会在半夜里被冻醒,在平时看来非常美丽的漫天星斗现在却闪着冷冰冰的光,像幽灵或者魔鬼们不怀好意的阴森森的眼睛,让人看上一眼就会打冷战。”谢斯菲尔德再次看向尼古拉斯,拍了拍他的肩膀,“比起你的遭遇怎么样?年轻人。那可真是九死一生啊!”尼古拉斯看着谢斯菲尔德,他不再紧张了,相反,觉得面前的人非常亲切,是和自己有着很多共通之处的、值得信赖的长辈,他惊讶的发现这个从事秘密工作的人虽然看起来似乎总是面无表情,但是他的眼睛却是异常的丰富多彩,经常透露出各种饱满、复杂的情感,只不过不易察觉罢了,而这种情感才是人类内心的真切体现,是可信的和富有感染力的,因此也更加能够打动别人产生发自内心的强烈共鸣,他对谢斯菲尔德有了莫名的好印象,他快乐的、甚至幸福的看着这位父亲的朋友。在现实中,人们往往对那些与自己有着相似之处的人抱有友善的态度,比如校友、病友或者是刚刚认识的在一个单位工作的同事等等,因为这些人之间大都有着共同的认识和感受,他们能够彼此理解因此可以更好的交流,很多时候他们还有着相同的利益关切——从本质上讲,也许这才是最重要的,只是在很多时候人们没有意识到或者即便意识到也不愿意承认罢了。现在,尼古拉斯就把谢斯菲尔德看成是这样的人,一个非常和蔼可亲而且也可以信任的前辈,觉得和他在一起是一种幸福的经历。
尼古拉斯很自然的开始讲述自己的光辉历史,好像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来倾听他压抑在心中的秘密,他真诚的、饱含深情的看着谢斯菲尔德,希望能够和他交流,得到指点和认可,而对面那个年长的前辈也确实不时的插上一句,提出一些问题或者说些鼓励的话,这就更加激发了尼古拉斯要一吐心声的愿望,他毫无保留、滔滔不绝的讲述起来,他讲到了那些农民、佣兵,也讲到了商人、店主和贵族,并详细回忆了他们的言行举止,有格尔、妮娜、鲍尔斯、娜佳、贝斯老头和罗斯托夫子爵,他的描绘生动细致,一直讲到离开考尔尼才被谢斯菲尔德亲切的打断,对此尼古拉斯感到有些失望和不解。
“真是既惊险又奇妙的经历啊!真是令人羡慕啊!连我都要嫉妒你了。”谢斯菲尔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站起身,“那么,就到这里吧!勇敢的年轻人,今天就到这里吧,如果再不把你送回家你的父亲也许就要来我这里要人了。”他戳了戳手,好像意犹未尽但是又不得不如此一样。在尼古拉斯眼里,他的这个举动也增添了不少的好感。
经过一条事先安排好的路线,谢斯菲尔德亲自将尼古拉斯送回家,在马车上,他一遍又一遍的嘱咐尼古拉斯:“除了你的父亲,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今天的事!这非常重要,懂吗!?或许会关乎到你的人身安全。”尼古拉斯惊讶的看着谢斯菲尔德,郑重的点了点头,他发现谢斯菲尔德又恢复了那副毫无表情的样子,连眼睛也是如此,他的心猛的沉了一下。
与谢斯菲尔德的见面非常秘密,事先尼古拉斯并不知情,突如其来的紧急安排打乱了他一整天的计划,整整一个下午他忙个不停,先找到几位上午的授课老师解释一下旷课的原因——当然是编出来的,好在贵族子弟们的无法无天是司空见惯的,老师们也没心情去理会,像尼古拉斯这样还恭恭敬敬的给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已经是很给这些拿着微薄薪俸的打工仔“面子”了,那个年纪最轻的经济学老师还给这位与众不同的学生倒了一杯茶,怀着好奇和欣喜的心情,很想和他好好的聊一会儿,尼古拉斯有些不情愿的坐下,然后又找了个理由迅速脱身,那个年轻的老师显然有些失望。尼古拉斯又去了图书馆查资料、自修上午的课程、写作业,为了完成这些事情,连每天必须的午睡都省略了。一直到下午六点钟,像高速运行的设备一样满负荷工作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尼古拉斯才停了下来,他翻看当天的日程安排,发现自己忘了一件“大事”,就是阿拉宁的盛情邀请。
阿拉宁是尼古拉斯的朋友、也是大学同学,并不是纯粹的贵族出身,父亲是一个著名的商人,主要从事各种生产设备的制造,另外也涉猎很多其他的行业,比如金融、旅游和房地产业。尼古拉斯和阿拉宁的友谊已经有很多年了,阿拉宁的哥哥和尼古拉斯的表哥(在一次登上中一同遇难了)是同学也是朋友,所以从初中开始两个人就认识并且经常在一起,大学两个人成了校友,阿拉宁比尼古拉斯大一届。阿拉宁的学习成绩一般,能够进入只招收贵族和知识精英的帝国大学得益于家里的财富和交友广泛的父亲。因为不是贵族,所以并不被认为是那个显赫圈子里的人,但是通过尼古拉斯,阿拉宁也结识了不少贵族子弟,像尼古拉斯一样,他出手大方,所以在表面上也很得那些人的认可,但是他始终都对那个圈子有一种不远不近的感觉,就像住在有钱家里的佣人,他可以住在别墅里,但他永远都不是那里的主人。阿拉宁和那些富商子弟走的也很近,和那些科技精英同样如此,他似乎和谁的关系都不错,而且作为家族里唯一的继承人,很多人也乐于同他保持一种友谊。在尼古拉斯失踪的那段时间里,阿拉宁的父亲为公爵提供了一笔数目可观的低息借款,尼古拉斯知道这意味着阿拉宁的家族已经站在了威克家族一边,他们已经成了战友,因此对阿拉宁和他的父亲不仅仅是心存感激,而且还产生了一种亲近感。
对于阿拉宁的邀请,尼古拉斯不能拒绝,而且他也有一段时间没参加朋友们的聚会了。经历了那场风险之后,尼古拉斯就开始思考生活的意义和价值以及什么样的生活才是正确的等等,他开始怀疑之前的生活方式,或者至少不确定那些符合他的愿望,甚至连父亲也不能完全他的想法,所以他经常有意避开一些邀请和娱乐,但是他也并不想离开这个圈子,因为这就是他的生活环境,有时他觉得自己是动物园里的珍禽异兽,享受着高规格的待遇但是却失去了自由,他经常会在美好的物质生活和自由而有意义的生活之间犹豫徘徊,不知如何是好,因为无论是美好还是自由他都不想失去。
尼古拉斯在学校门口上了一辆马车,谈好价钱,向郊外阿拉宁家的别墅方向驶去。上次参加聚会是在十月中旬,也是阿拉宁请客,在著名的朗廷酒店。一想到这些,朗廷酒店那富丽堂皇的大堂就浮现在尼古拉斯的脑海里,顶部布满的星星点点的水晶灯、像镜子一样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地面和清晰的映在地面上的灯影、足足有三米高的像倒挂的假山和冰凌一样的中央吊灯、抽象风格图案的地毯以及装饰华丽的二层回廊……这些到底是一种享受还是一种浪费呢?很快他又想到了那几个在前台后面的漂亮姑娘,那些女孩穿戴时尚,也没像风尘女子那样浓妆艳抹,但是一想到她们自如的应付几个公子哥的俏皮话时故作扭捏的样子,尼古拉斯就觉得不舒服,然后又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衣着朴素的妮娜和她同样朴素但是美丽的面庞,就好象透过灯红酒绿看到了自然的淳朴,在混乱中找到了清明。由于最近一段时间繁忙,尼古拉斯已经好几天没有想妮娜了,现在突然想起,内心不禁产生一丝愧疚,同时也对未来有了隐隐的期盼和惆怅,这是一种他这个年纪的人还不应该有的复杂情感,使他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尼古拉斯安静的坐在马车里,他觉得自己应该思考一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应该从哪里想起,妮娜的样子停留在他的脑海里,就像站在他面前一样。
十一月的路面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马车压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像咬碎含在嘴里的冰糖。在市区里,车行驶的很慢,出了城,路上的行人变得稀少,车夫挥动着辫子,大声吆喝着,马听话的奔跑起来。马车加速时车辆的震动把尼古拉斯从沉思中拉回了现实,他看到不远处别墅区的灯光,那就是他要去的地方,那里是商人们聚居的地方,既没有贵族也没有平民,这个世界把人都按照身份分配到不同的圈子里,皇帝住在皇宫里,贵族、商人、平民也都被分开,谁也不能走错地方,甚至连坟墓都已经被分配在不同的区域。尼古拉斯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冒出这么多奇怪的想法,他也说不清这样想有什么意义,也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还会想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马车停在阿拉宁的别墅前,尼古拉斯下了车,他连想都没想就给了车夫一个银币,是谈好的价钱的四、五倍,上了年纪的车夫惊讶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才连忙向他道谢:“您真是个好人,真是个好老爷,要是多一些您这样哦人我们穷人也就有福了。”冬天惨白的月光下,车夫不停的鞠躬,嘴唇激动的打着哆嗦,目送着尼古拉斯走进别墅看不见了,盼望着下一次能再遇上这样的主顾。
看门人注视了尼古拉斯好一阵才算认出他,想起了急忙迎上来,满脸堆笑殷勤的说着;“尼古拉斯少爷,您好久没来了,我有时候还想起您呢,想着那个可爱的尼古拉斯少爷怎么就不来了,呵呵。”看门人拿过一双蓝色鞋套为他套在鞋子上,然后接过他的外套和帽子抱在怀里,“阿拉宁少爷在三楼的餐厅,还有杰列金少爷和瓦格纳少爷,他们都在,四点半来的,现在已经是七点半了。”楼上传来了醉酒之后断断续续、不清不楚的喧哗声,声音像公牛,听起来很粗鲁,好像嘴里含满还没咽下的食物,和冬天凛冽的北风好像是同一个地方的口音。尼古拉斯看了一眼看门人,好像不认识一样,看门人有些惊讶的看了看尼古拉斯的眼睛,急忙低下头干自己的事情,没有再说话。
尼古拉斯上了三楼,走进一扇敞开的大门,门口的沙发上躺着两个人已经不省人事,一个人气喘吁吁的蹲在椅子边上,一个人站在旁边一下一下的重重的拍他的后背,一个下人正在手忙脚乱的帮助收拾地上乳白色的呕吐物,四个人围着一张大圆桌,正在大声争论什么,谁也没有注意到尼古拉斯的到来。桌子上、椅子腿边、酒箱子里横七竖八的堆放着啤酒瓶,桌面上摆着两瓶开封的白酒和几瓶红酒,房间里充满了酒气和雪茄烟的味道,大大小小的盘子堆在桌面上,身材瘦小的瓦格纳穿着一件敞开衣领的衬衫站在桌边,一只脚踩在椅子上,上身探向对面的杰列金,一手支撑在桌面上一手指着对方,含糊不清的说着:“你——不相信,杰列金,你——不相信我,我——我可是亲眼看到的,你竟然不相信——”
“我可——不——相信,我就是——不相信,你说尼古拉斯拿着两把雨伞,从学校的楼上跳下去,还——还毫——毫发无伤,只有傻瓜——才相信,我又不是傻瓜——”脸色像血一样红的杰列金毫不示弱的仰着脸,直愣愣的看着瓦格纳。
“别嚷嚷,都——别——乱嚷嚷,瓦格纳,我问问你,你,敢不敢——也跳一次?!就像你刚才说的,像尼古拉斯那样,拿着两把雨伞。”一个瘫在椅子上的人闭着眼睛大声喊道。
“没错,再多拿两把也行。我赌一百金币,瓦格纳,你可以要求加倍。你敢不敢?!”杰列金跟着满不在乎的说。
“这有什么,拿四把伞,我同意赌一百金币,啊——不,我要求加倍,二百,二百才有意思。我亲眼见过尼古拉斯拿着两把伞像英雄一样跳下四楼——”
“我押杰列金一百金币。”那个瘫在椅子上的人再次喊叫起来,他的眼睛紧紧闭着,上下眼睑好像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我押瓦格纳,记住,要拿四把伞,不是两把。”另一个人跟着叫起来。
“你们在干什么?瓦格纳,你想学我的样子跳楼吗?”尼古拉斯走到阿拉宁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脸色萨白的瓦格纳,“瓦格纳,你不用跳了,我来替你。好让他们都清醒清醒。”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要求“跳楼”,按理说现在他是发自内心的鄙视这种无聊行为,但是,与生俱来的对于“冒险”和“刺激”的偏好在一瞬间左右了他的思想,而且他不能辜负瓦格纳对他的支持——在他看来,瓦格纳对他曾经“壮举”的赞赏就是对他最有力的支持,他好像一瞬间找到了发泄冲动的方式,“拿上椅子和伞到露台上去。”尼古拉斯大喊一声,他抓起半瓶啤酒,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口气喝干净,然后又喝了一瓶,也是一口气喝光,把两个空瓶子用力拍在桌子上,一边用微微泛红的眼睛盯着杰列金,一边脱去鞋和沉重的厚衣服,只剩下一件纯白色的没有一点花饰的衬衫和保暖衬裤,然后再穿上外裤和外衣,这样是为了减轻重量。
几个人向露台走去,除了走在前面的尼古拉斯其他人醉醺醺的满口酒气。走路摇摇晃晃的瓦格纳拉起一把实木椅子像个跟班一样紧紧跟在尼古拉斯后面,椅子腿儿拖在地毯上发出很难听的声音,因为没有拉住椅背的中间,椅座和椅腿左右晃动了两下,他差点被失去重心的沉重的椅子拉着撞到墙上,脚步错乱,跌跌撞撞几乎摔倒。一个还算清醒的家伙跑到尼古拉斯面前试图阻止这近乎玩命的赌博,但是被阿拉宁推到一边:“你别管,别拦着他,让他去!他可没喝醉。”然后又跑到楼梯边上对着下面大喊,“看门的,找四把大雨伞送上来,要大的。”
衣着单薄的尼古拉斯把椅子靠在露台的栏杆上,一脚踩着凳子一脚踩着乳白色的水泥雕花栏杆,两手各拿着两把已经撑开的雨伞,冬天刺骨的冷风迎面扑上来几乎要把他推到,冰冷的空气灌入衣领噗噗作响,一侧的软绸子的衣领被风刮起来贴在尼古拉斯的脸上,却感受不到丝毫柔滑的感觉,他吸了一口凉气,手里的雨伞左摇右晃几乎脱手。几个意识不清的人醉眼朦胧的看着尼古拉斯,好像并没有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情会有什么危险,脸上还带着毫无意义的、憨厚的笑容。送伞的下人退到露台的入口,盯着空空的夜色和站在椅子上的尼古拉斯的后背。
尼古拉斯看了看身后张着大嘴慌慌张张的的几个同伴,又看了看下面,想找一处可以降落的地方,但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父亲遗传给他的隐藏在血液中的大胆冷静的天性爆发出来,长时间以来像阴云一样笼罩在心中的迷惑、苦恼和莫名其妙的胆怯、懦弱在这一刻被毅然决然的勇气取代了,尼古拉斯那双黑的发亮的眼睛里闪过坚定的神采,此时此刻,即便面前站着死神他也不会退缩,他两手高高举过头顶,丝毫也不犹豫、没有任何畏惧的纵身跳下三楼的露台,身体像落叶一样飞出去,消失在黑暗里。
“瞧,你们看,他跳下去了!尼古拉斯跳下去了!”瓦格纳举起双手大声欢呼,然后突然抓住身边杰列金的衣领,吼叫道:“看看吧,伟大的尼古拉斯跳下去了。”杰列金恐惧的不知所措的看着像暴徒一样的瓦格纳。
“我的天哪,你们疯了!他会摔死的!”那个比较清醒的人哆哆嗦嗦的喊道。
“都跟着我,下去看看,带上大衣,要是晚了,尼古拉斯就冻成冰棍了。”同样穿着单衣的阿拉宁向一楼跑去,其他人像得到了命令的机器一样跟在后面。
“所有的人都到外面去找人……”别墅里回响着阿拉宁焦急的吼声。
冬天的风从来都不是像匀速运动一样吹个不停,而是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一会儿有一会儿无,风向也是变来变去,混乱的像得了哮喘的病人,唯一不变的就是刺骨的寒冷。尼古拉斯跃入空中,像跳进了野兽张着的黑洞洞的大嘴里,简直不知要被混乱的气流送到什么地方,风突然变小,尼古拉斯以为就要开始平稳的降落了,可转瞬间又突然变大,愤怒的咆哮,于是他就又身不由己的被拉了上去,这样反反复复,忽上忽下,像开水锅里上下翻滚的饺子,身体一会儿立起来一会儿又横过来,在空中表演各种惊险万分的杂技动作,唯一可惜的是缺少观众。尼古拉斯咬着牙,拼命抓住手中的雨伞。
十几分钟之后,当尼古拉斯被找到的时候已经失去了知觉,他趴在一颗大树下潮湿冰冷铺满枯草的地上,衣服摸上去像结冰一样湿漉漉的又冷又硬,四肢僵硬,好像一碰就能折断,两把张开的大伞挂在高处的枯枝上,被风吹得飘来荡去,还有两把已经不知去向。几个被寒风吹的清醒了一些的家伙果断将尼古拉斯送进了附近医院的急救室。
“我百分之百确信,原来的那个维尼熊又回来了,我好想听到他在吼叫。”看着被推入病房的尼古拉斯,瓦格纳自言自语的小声说道。
“不,好像不仅如此,我觉得他已经进化了!所以表面上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同了。”阿拉宁说。
“病人的身体素质很好,修养一段时间就会恢复的。”医生说,“但是希望以后不要再有如此危险的举动,他不会总是如此幸运的被一颗大树接住。所以,你们应该好好感谢一下那可大树,从某种程度上说,它比我们的作用更大,如果没有它,任何人都无能为力。”
回到卡拉加斯后的一段时间,尼古拉斯像入冬的动植物——虽然也参加一些社交活动但都是被动的,而且其实他并不愿意去——有一种力量把他从无忧无虑、也是浑浑噩噩的“快乐兴奋”的生活中拉出来,就像把人从睡梦中叫醒。最初的一段时间里,尼古拉斯像个生活的旁观者,站在曾经熟悉的环境旁边却不愿意重新走进去,他知道那几乎是非常适合他的生活方式,但是却从心底排斥这种令无数人羡慕的日子,他觉得这种日子就像那些在大街上和酒店里浓妆艳抹等着访客的女人,看着美丽,却像毒药一样会害了他一辈子的。自从看到了妮娜,尼古拉斯认为真正的美并不需要修饰,这是对美的另一种认识,与以前的看法截然相反,而这才是美的本质,现在,走在大街上,他还是会出于本能忍不住回头看那些满脸媚笑的女人,但是他的脸总是冷冰冰的,心中也没有了想要挑逗她们的想法,而且看过之后总是觉得后悔和厌恶,还会不礼貌的皱眉头,然后就会感到内疚和惭愧,是啊,为什么要去看呢?那些脸简直就是画出来的,白的、红的、黑的,都是多么生硬!像上了亮油漆的木偶。那些挤出来的笑容背后又是什么呢?一想到这里他就感到害怕,觉得自己碰到了诱惑人的女妖,一张阴森的吐着长舌头的女人的丑脸立时浮现在脑海里,他马上就像逃命一样加快脚步。尼古拉斯知道,这样一个看起来古板的他似乎不再受欢迎,在朋友的眼中也不再可爱了,只有阿拉宁等少数几个人还想着他,他参加的聚会越来越少,渐渐的大家也不再邀请他,他被遗忘了,成为一个过去式,于是他开始试着去建立自己的生活方式,他选了很多感兴趣的课程,课业成绩也非常好,他经常用很长时间来思考一个问题,可一旦停下手中的事情,他就感到冷清,周围全都是生活在一个透明罩子里的陌生人,而只有他一个人生活在罩子的外面,他看着那些忙忙碌碌的人却没人搭理他,甚至连家里的人都不能理解他,觉得他变了,海伦姐姐有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小心翼翼的和他“亲切”的谈心,爱惜的看着他,但是他能看出来,姐姐的眼睛里还隐藏着无奈和担忧,他从父母的脸上也看到过类似的表情,不过他们都说过上一段时间会好的。尼古拉斯觉得自己全部的思想和活力都被压抑在体内,被冷冻起来,这时,他看什么都我所谓,像一个无欲无求的出家人。但是到底要不要把坚冰融化呢?这完全取决于他自己,对此他一直犹豫不决,他害怕做出决定,他意识到只要做出决定就等于选择了一生的生活,而且好像再也无法回头了。直到尼古拉斯从阿拉宁家别墅跳下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在那一刻,他好像完全忘记了周围的环境,冰冷的寒风一点也没有使他感到痛苦,相反他觉得非常轻松,像一朵长久没有变化的花蕾突然绚烂的绽放,像被遮挡住的太阳摆脱了乌云的束缚高高的占据在天空的中央,他的心中充满了阳光、芬芳和一切一切美好的东西,他终于解放了,只是心中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疑惑。尼古拉斯知道自己选择了什么,他回到了原来生活的圈子,但是和以前似乎又完全不同,这种选择显得模糊和不明确,未知的东西总是使人产生一种不安全感,他的心里又产生了新的恐惧,就像从一个黑屋子走出来但是又走进了另一间黑屋子,他不想再像一个思想家一样思考了,而是决定找一些事情来做,他决心为自己寻找一个生活的支点——哪怕是暂时的也好,他无法说清自己的想法是不是真的正确还是在逃避现实。“我要去寻找到生活的意义才行!不能总是思考、思考!”尼古拉斯有时瞪大眼睛提醒自己。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