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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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橑收剑而退，淡淡一礼：“念尘师兄，承让。”
    李念尘张大了嘴，愣愣地看着他，一时无言。
    这时，林琢平静的话语恰到好处地响起：“师父当年开宗立派之时，以周易八卦之名组建了云霄宫八堂。其中，乾、坤二堂弟子，入门时日最久，战力最强，是本门中坚；离、坎二堂又称‘执法堂’、‘传功堂’，为处置门派要务之用；艮字堂主攻机关器物；兑字堂长于制毒医术；震字堂多为年轻弟子。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从来没有听说过巽字堂的存在？”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话语平淡，只是其中却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意味：“巽字堂，又称‘暗堂’，无声无息，无影无踪，堂中之人，擅长暗杀刺探之术，如同风过无痕一般，隐匿于暗中，轻易不会出动。”
    韩橑微微一笑，说道：“师兄过奖了，不过这次事情怕是有些不寻常。对了，我还带了宫主的亲笔手书而来的，务必要交到师兄手里。”说话间，他从怀中掏出一片绢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一些杂乱无序的古篆文，看的李念尘一脸目瞪口呆：“这……这都写的什么啊？”
    林琢接过绢布，细细读下来，面色顿时有些阴沉。
    李念尘这才醒悟到这是林琢与穆云之间独有的一种联络方式，他回头看看韩橑，韩橑一脸的平淡，似乎只是寻常之事，他面色一暗，低下头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琢终于读完了手中信件，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韩橑师弟。”
    韩橑上前一步，神色肃然：“在。”
    林琢问道：“此番来明华城，巽字堂一共出动多少人手？”
    韩橑看了李念尘一眼，答道：“二十七人，不过直接归属我调遣的只有七人，其余尽皆隐匿暗中，听候师兄随时传唤。”
    林琢点点头，说道：“够了。今夜，你们就和念尘一同前去，躲在暗中相助卓帮主，如有机会，将他带到城外平安镇。”
    韩橑，李念尘互视一眼，齐声说道：“明白。”
    韩橑为人干脆，他朝两人一拱手，再不说一句话，整个人就忽然消失在了李念尘面前。只看得他一愣一愣的：“这是什么武功，好厉害？”
    林琢淡淡道：“这是江湖上有名的一种轻功‘缩地成寸’，修习甚是不易，你就别想了。”
    李念尘嘿嘿笑了两声，又想说些什么，这时，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隐隐的还有李素影的哭声，两人一怔，李念尘已是满脸怒火地冲了出去。
    林琢随后跟上，赶到事发之地，一见眼前场景，也有些愣神，只见李宅的大门被人硬生生地砸开，一大群身着劲装的精壮汉子簇拥着一个瘦小的老者走进，占据了大半个门口庭院，其中还有一个穿着官府冠冕的人，赤色军服，彩绘图案，看起来职位不低，而老管事李明初口鼻流血，倒在一边，李素影扶着他，哭得梨花带雨。
    林琢皱了皱眉，走到李素影旁边，伸指探探李明初的鼻腔，回头对李念尘默默地摇了摇头。
    李念尘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他冷冷地盯着这些不速之客：“谁干的？”
    为首的瘦小老者与旁边那官员对望一眼，微微一笑道：“李家贤侄，你爹欠了我们陈氏商行那么多钱，老夫直到今日才上门讨要，不过分吧？”
    李念尘恍若未觉，冷冷道：“我再问一句，谁干的？”
    他的话语冰冷，瞳孔之中透着隐隐的血红，李素影担忧地想去拉他一把，却被林琢挡住：“现在不要去动他。”
    李素影茫然看看他，默默点头。
    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越众而出，阴阴一笑：“怎么的，这老家伙不知好歹，敢挡五军都督府的张大人办事，照老子的意思，一拳头砸死他还算轻的……啊！”
    他得意的话语在最后化作一声惨叫，李念尘的剑不知何时已经刺进了他的胸腹，一抹血水狂涌飙出，斑斑点点，沾在李念尘脸上，如同嗜血的妖魔，狰狞无比。
    那瘦小老者和那张大人惊得连退数步，身后护卫连忙赶上，将他们护在后头，张大人骇得大呼道：“你……你好大的胆子，敢擅自殴打五军都督府的人……”
    李念尘斜眼睥睨，毫无感情的目光惊得他下意识住嘴，两边一时都没有说话，而天色，愈发阴沉了。
    良久，还是那瘦小老者打破了沉默，他勉强一笑，道：“李家贤侄，你看这样也不是办法，说说吧，你父亲的亏欠我们的钱财怎么个偿还法？”
    李素影脸色一变，粉面含霜，正要说话，忽然只听李念尘冷笑道：“你们这群人，无非是和狂风剑派一丘之貉，为的什么我自然清楚。不过小爷我实话告诉你们，我妹妹的主意你们这辈子是别想了！”
    不理会面色难看的瘦小老者，李念尘深深吸了一口气，从面前那具尸体里抽出了长剑，抬目望去，冰冷视线所及之处，明华城内最富有与最有权势的势力不敢与之对视，纷纷后退。
    李念尘忽然冷笑一声：“蝇营狗苟，愚夫蝼蚁之辈而已！今日，我把这座李宅赔给你们。他日，小爷我必会让你们后悔今日之所为！”
    言毕，他再不发一言，大踏步向门外走去，众人一时为他的气势所迫，不敢阻拦，纷纷让开一条道路，李素影擦干眼泪，带着李明初的尸身紧随其后，林琢神色平静，最后一个走了出去。
    忽有人细声说道：“莫公子有过命令，这个小子绝对不能留……”
    林琢猛然驻足，循着发声处看去，那人与林琢目光一触，顿时如遭雷击，只觉此人气势，绝不弱于状若疯狂的李念尘，隐隐中，更是带了一种难以言明的贵气，登时不敢多言，面如死灰。
    林琢心中暗暗冷笑，将一干鼠辈，尽数留在了深远高阔的围墙内。
    身后，狂风大作，天色晦暗，雨丝飘飞。
    李念尘仗剑踉跄而行，走在蒙蒙的雨幕之中，手中冰冷剑锋一点一点地往下滴着血珠，他面上的血渍尚未干涸，路上行人无不见之而惊恐躲避，很快，偌大一条大街很快只剩下了寥寥数人。
    李念尘走到大街中心，他看看手中带血的长剑，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杀人，只觉一股血腥味刺鼻，胸中一股愤懑悲恸之意无可抒发，他仰天长啸，挥剑狂乱舞动，泪水与雨水共下，李素影于心不忍，跌跌撞撞跟在后面呼喊：“大哥……”
    李念尘恍若未觉，目中泛着红光，走在雨中，口中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直到精疲力尽，犹然不息。李素影哭着拉住了他：“大哥，你冷静一下……”
    李念尘重重一挥袖子：“滚开，我要杀光他们……”
    李素影“啊”的一声，毫无防备的身子向后跌倒，半途中被一双有力臂膀接住，林琢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此刻在她听来几乎如同天籁，她啜泣道：“林公子，我大哥他……”
    林琢不语，一掌狠狠击在李念尘后颈上，李念尘眼前一黑，终于无力摊倒，手中长剑，“咣啷”落地。
    林琢扶住了他，对一脸无措的李素影说道：“这里雨太大，先找一家客栈住下，再做打算。”
    李素影茫然点头，林琢抬头望天，苍穹晦明幻灭之际，有电光燃烧，那是雷霆将至的前奏。
    三人最终在明华城中一家小客栈住下，因为走得匆忙，李家兄妹身上都未带什么多余的钱财，最后仍是林琢出钱，为李明初购置了一口棺木，托巽字堂的人草草安葬在了城外的一处地方。李念尘在一通发泄之后状况好了许多，已经沉沉睡下。而李素影依旧红着双眼，低声对林琢说道：“林公子，这次多谢你了。”
    林琢此刻心情亦是极差，他是云霄宫里少有的心思剔透的人，只是素来长于出谋划策，却短于临机谋断，自下山以来，明华城中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仿佛俱是无中生有一般，一而再再而三打乱他的谋划，纷乱局势下，连他都有些患得患失，优柔寡断了。
    李素影的声音把他从沉思中拉回来，林琢勉强笑笑：“无妨，我们毕竟也是同门。”
    李素影轻轻一笑，凌乱发丝有几根顺着未干的雨水，紧贴着她白嫩肌肤，愈发楚楚动人，她看着眼前少年，短短数日间，眼前这个曾经让他无比讨厌的男子现在竟然成了唯一的希望。
    她低声犹豫道：“林公子……”
    林琢问：“什么事？”
    李素影多次张嘴欲言又止，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你能救我爹吗？”
    林琢淡淡看了她一眼，说道：“尽力而为。”然后他走向自己的房间：“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
    李素影眼中希冀的光芒，黯淡了下来。
    忽然，她仿佛听到李念尘在睡梦之中喃喃自语，面上冷汗涔涔而下，连忙过去给他擦脸：“大哥，你怎么样了啊？”
    李念尘双手紧紧握拳，显然十分激动，此刻仍是处于昏迷之中，口中话语，也是断断续续，不成词句：“……逍遥镇……狂风剑派……杀光你们……”
    李素影一怔，给他擦脸的手不由得缓了一缓。
    韩橑无声无息地从窗口翻入，递上两个包袱：“师兄，这是你们留在李宅的东西，你们刚走，我就把它取回来了。”
    “做得好。”林琢点点头，又说道：“看念尘的样子，怕是要好几日才能缓过来，今夜之事，怕是只能有劳你了。”
    韩橑面色平静，一拱手道：“明白。”
    林琢推开客栈的窗户，大风夹带着雨丝涌进，冰冷的雨水落在他沉静的面容之上。
    风，起于青萍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