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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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念尘携着李素影一路狂奔，好在天色尚暗，镇子里又是一片混乱，少有人注意到他们，这样来来回回，竟然被他们逃出了逍遥镇。
    当兄妹两人灰头土脸地跑到了一条河边时，才有空停下来喘息，彼此看着原本不凡的容貌上满是灰尘，不由得互相指着大笑起来，李念尘忽然想起至今生死不明的父亲，眼中忽然流下泪来。
    此处离前方的吊鬼林还有一段路，河边是一片开阔地，视线所及一片明朗，李念尘不敢多呆，草草洗了把脸，就与李素影走向了前方树林。而这时，“咦”的一声从后面响起，李念尘心中一沉，两人同时回头，却见一个身着白色僧衣的和尚站在那里，他原本面带慌张，身形有些狼狈，显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人，待看清楚了来人之后，顿时心下大定，他双眼眯起，一脸的淫邪之色，口中道：“这不是少主房中的那个小美人吗？怎么趁乱跑出来了，莫非我家少主伺候的你还不够舒服？”
    李素影先前受他背后暗算，没有看清楚把她抓走的人是谁，但一看此人神色举止，就下意识觉得不是什么好人，厌恶地后退两步。反倒是李念尘心中顿生警惕，他看过鬼面人与这僧人的指法拼斗，知道此人武功着实不差，而听他话语，也是狂风剑派的人，便不再多说，斜斜一剑忽然刺落，这一式正是云霄宫的门派绝技“苍山云雪剑”，角度刁钻诡异，若是他内力在身，必然可以逼得那僧人倒退闪避，然而此刻四肢无力，被那僧人伸出双指轻易夹住剑锋，哈哈大笑道：“小子，还有什么武功，尽管使出来便是！”顿了一下，又用淫邪目光扫过李素影：“小美人你也是，等我打发了这个不识趣的，和你好好乐呵乐呵。”
    李素影气得粉脸通红，那僧人正得意间，忽然李念尘弃剑，屈指成爪，劈头盖脸地一式残云爪劈落，僧人猝不及防，面上被划出三道血痕，气得他怒喝一声，重重一拳将李念尘整个人打飞，他这一拳虽是仓促发出，但威力仍是不容小觑，李念尘落到地上时，咯血不止。李素影惊呼一声，跑过去扶起他，哭喊道：“大哥……”
    李念尘喘息道：“快走，我拖住他……”李素影连日来遭逢大变，早已没了主见，只不住哭泣，那僧人在后面微微笑着，一步一步踏过来，口中轻笑道：“别再挣扎了，小美人，贫僧可是出家人，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说话间，他缓缓伸出了手。
    忽然，他面色一变，侧身向一旁避去，与此同时，一股大力凌空击来，打在他原先所站立之处，轰然炸开一个大洞。悟岸骇得魂不附体，回头看去，失声惊呼：“是你？”
    只见他身后，来人鬼面狰狞，斗篷带血，长袖翻飞舒卷，有万千气势，睥睨而过，正是前夜里在逍遥镇给了他迎面痛击的那鬼面人，看他样子，似乎只是路过，却不知为何，又悍然出手攻击自己。
    悟岸一咬牙，揉身跃上，他本是少林派达摩院首座枯厄大师的弟子，天资极佳，若非不能恪守本心，叛门而出，则必然是少林派年轻一辈里出类拔萃的人才，这一番出手，更是势如熊虎，他用夺自李念尘手里的剑施展“达摩剑法”，一招一式尽显森严法度，鬼面人御使流萤剑，双剑交击，形影错落，倏地，悟岸大喝一声，“如影随形腿”倒劈而上，鬼面人身在空中，以指力相抵，下一刻，悟岸忽然弃剑，内力轻晃，双手以“袈裟伏魔功”将一整件僧衣除下，坚逾钢铁，蓄势而发，鬼面人似是一惊，内息流转布满全身，却不见他如何动作，那袈裟劈至半途，竟又是晃晃悠悠回返攻向了悟岸，正中他胸口，打得他口中吐血不止，吓得悟岸魂不附体，不敢再斗，以疯狂之势虚晃数招，鬼面人退避之际，他已回身借助高明轻功逃走，转眼间，树木萧萧飒飒，再也不见了人影。
    鬼面人“哼”了一声，收剑入鞘，也不再追击。
    李素影劫后余生，扶着李念尘挣扎着坐起，拜谢道：“多谢……多谢前辈救命大恩。”
    鬼面人置若未闻，过了一会儿，他喑哑的声音在面具下响起，他冷冷道：“不谢，你们去吧。”
    李念尘一愣，见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知道这样的前辈高人多是有什么秘密在身，不欲使人知晓，便也不再多言，李素影搀扶着他，起身就要走，这时，鬼面人忽然又说道：“等等。”
    李念尘停步，转身恭敬道：“前辈还有什么吩咐？”
    鬼面人不说话，一指点出，随即指法变幻，李念尘先是一怔，然后竟然发现自己被封闭已久的穴道尽皆被打开，内力渐渐在丹田处生成，不由得大喜道：“多谢前辈……”
    他话未说完，一抬头，却见空山鸟语，溪流潺潺，哪里还有那鬼面人的行踪？
    “废物！”
    莫朴狠狠一巴掌打在莫子玉脸上，浮肿起一大块，嘴角溢出血来。“本门殚精竭虑十年，被你小子一朝葬送！老夫我这是什么劫数，有你这等不孝之子！”
    狂风剑派掌门莫朴只觉得心肺险些气炸，先是前日夜里无缘无故地与卓凌飞一番打斗，受挫重伤不说，还大大地折了面子，等到他一回来，竟然得知书房失窃、门派精锐折损的消息，差一点就暴跳如雷，拔剑杀了这个废物儿子。
    好在还有外人在场，他本身的涵养还算不错，莫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不朝跪在地上默默不语的莫子玉看上一眼，转身对着屋子里的三个人强笑道：“家门不幸，见笑了。”
    这三个人，一个是与他交好的青蛟帮程远志，一个是受他相邀来此商议要事的李成阳，还有一个，便是他半路上遇到的一位高手了，此人是秦川府与明华府交界之处恶人谷的谷主师弟，此人以白骨为道号，故而江湖人多称之为“白骨道人”，武功高强，为人介于正邪之间，兼之见多识广，知晓许多武林密辛，此番来明华府，原是为了寻找师兄恶人谷谷主木头道人的下落，半途遇到莫朴等人，聊得投机，便再邀请之下也一同前来，不想见了如此尴尬的一幕。
    于是三人忙说道：“无妨无妨，贵公子一时大意，莫兄也切莫动气。”
    莫朴看了他们一眼，暗忖你们说得倒轻巧，可知我十年心血尽付水流，实在是苍天无眼。最终还是与他交情极好的程远志问道：“莫兄可知晓是谁干的？”
    莫朴狠狠踢了莫子玉一脚，喝道：“孽子，还不回答你程叔的话！”
    莫子玉身体颤抖了一下，低声说道：“不知道。”
    “废物！”莫朴顿时暴跳如雷：“那他用的是何种武功，师承何派？”
    莫子玉张了张嘴，低低道：“不知道。”
    莫朴再也忍不住，他抬手运气于掌，就要劈下，程远志连忙拦住了他：“莫兄你冷静一下，不如让我去看一下打斗之处，说不定能找到些消息。莫兄，虎毒不食子啊……”
    李成阳和白骨道人也上去劝解，好不容易才劝得莫朴散去了掌上真气，他冷冷瞥了莫子玉一眼，再不多看，恨恨地走向了书房，后面，程远志拍拍莫子玉肩头，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说，也跟着莫朴走了。李成阳和白骨道人与莫朴更是没有交情，自然也不会说什么。不一会儿，整间屋子里，就只剩下莫子玉孤零零地一个人了。
    他自嘲地苦笑一声，疲惫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颓然昏倒在地。
    片刻后，四人就来到了后院竹林处，只见一大片的竹子被拦腰劈断，满地狼藉，周围是一片剧烈的打斗痕迹，二十多具尸身，横七竖八，摊倒一地，在旁边，站满了神情紧张全神戒备的狂风剑派弟子。
    陈长休在两个弟子的搀扶下走了过来，面色苍白，衣襟上红了一大片，他重重下拜道：“属下无能，请掌门治罪。”
    莫朴面色阴沉，但仍是强压着火气把他扶起：“罢了，你伤的这么重，想来也是尽力了。”
    陈长休愧疚道：“昨晚之事，唐突诡异，属下等人不备，竟被贼人得手，实在是失职。”
    李成阳忽然插口道：“莫掌门，你们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莫朴摇摇头，说道：“我也是刚回来，陈贤弟，还是你说吧。”
    陈长休点点头，低声道：“事情是这样的。昨日里，我们逍遥镇上来了一个武功极高的和尚，说是受掌门所邀新加入我狂风剑派的客卿……”
    莫朴点点头：“是有这回事。”
    李成阳目中精光一闪：“什么和尚？”
    莫朴不耐烦道：“少林派的一个弃徒罢了，你何必这么如临大敌？”
    李成阳讪讪一笑，没有说话，莫朴忽然继续问道：“对了，那和尚现在人呢？”
    陈长休吸了一口气，说道：“昨夜里与那贼人恶斗，受伤远遁了，想是折了面子，没脸来见掌门。”
    莫朴“哼”了一声：“说下去。”
    “昨日夜里，我们给那和尚摆酒接风洗尘，亥时的时候，有人发现书房起火了，彭长老认定是有人故意放火，于是沿路追踪，就在此地与那贼人交手……”
    莫朴打断道：“彭扬他人呢？”
    陈长休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死了。”
    莫朴握紧了拳头，尽量不去看旁边李成阳那副幸灾乐祸的样子，问道：“还死了哪些人？”
    陈长休低声说道：“本门八大长老，除了彭长老身死，加上那个新来的和尚，都受了重伤，此外，还死了二十三个弟子，伤了也有二三十个……”
    “都是他一个人干的？”
    “就他一人。”
    李成阳悚然动容，他顾不上再嘲讽莫朴，问道：“那人使的什么武功，出身何门何派？”
    陈长休一怔，只见莫朴和程远志也是目光炯炯，朝他看来，他苦笑一声，说道：“不知道。”
    “嗯？”莫朴眉头紧皱，先前莫子玉亦是这般说法，被他下意识地以为是莫子玉武功不够，看不出来，而现在陈长休亦是看不出来人武功来历，这便让他心中忐忑不已，以为自己惹上了什么了不得的武林高人。这时，陈长休忽然把袍子一掀，露出伤口处，说道：“属下昨夜曾以独门铁链之术以‘玉石俱焚’的武功使出，却不料……不料属下招数使到一半这兵刃在半途中突然转向，打伤了我，属下其实是伤在自己兵刃之下的……”
    莫朴、李成阳、程远志同时动容，他们都是明华府一等一的高手，但这样的武功，却是实在罕见，若是一旦与人争斗之时，身怀此等神功之人岂非立于不败之地？
    这时，从刚才进来就一直旁边在小心查看众弟子尸身的白骨道人忽然道：“你们过来看。”
    三人连忙过去，只见白骨道人指着一具尸体说道：“看这里。”
    众人顺着他的指点看去，那是一具年轻的狂风剑派弟子尸身，他静静地死在了那里，眼神空洞，双手无力垂下，只是此刻，几人所关注的都是他眉心处的那一个窟窿，鲜血早已干涸，凝结成块冻在那里，极其凄惨。
    几人同时皱眉，莫朴疑惑道：“指力？”
    陈长休说道：“是。昨夜里那和尚与贼人以指力对拼，贼人指力强劲，和尚不敌败走。这道指力便是那贼人留下的了。”
    白骨道人神色凝重，说道：“这道指力离体之后十步之外，犹有此等威力。当今武林之中，除了专精指法的少林派达摩院一脉，也只有玉京金阙盟主步子留大侠的‘锥心透骨点穴手’与金陵府慕容世家的‘参合指’可以做到，其余如炎阳子的‘风火指’、鬼医上人的‘玄天指’、云霄宫的‘苍云指’之属都要逊色不少，是决计不可能有如此威力的。”
    莫朴淡淡道：“那和尚就是少林达摩院叛出的弟子，如果那人用的也是少林指法，他不会认不出来。步大侠素来在荆襄之地称王称霸，这么多年来也没听他在武林中做出什么大事来，想来也不会掉身价与我来计较。不过这个金陵府的慕容世家……难道不是在五年前因为谋反而被明王殿下满门诛灭了么？”
    李成阳忽然阴*：“那也难说。当年堂堂慕容家好大的名气，莫兄难道都忘了么？”
    莫朴随口就说道：“不可能的，慕容家的武功奇特诡异，却以鲜卑皇族后裔自居，素来有不臣之心。江湖上虽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移宫换羽，斗转星移’的名声……”他忽然愣住了，想起了陈长休莫名其妙的重伤，与旁边众人对望一眼，互相都知道了对方所想。
    程远志涩声道：“不可能吧，这也太巧合了？”
    白骨道人皱眉，显然也是惊疑不定，几人面面相觑，正要说话，忽有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众人一惊，待看清楚了来人之后不再阻拦，莫朴看去，正是那僧人悟岸，此刻惊惶满面，一身僧衣也不知道飞到了哪里，直到程远志拉了他一把这才反应过来：“莫，莫掌门？”
    莫朴皱眉道：“悟岸兄弟，发生何事了？”
    悟岸正要说话，猛然间一阵胸闷气短，张口喷出了一大口鲜血，似是受了不轻的内伤，白骨道人上前一探，愕然道：“你怎么会伤在了袈裟伏魔功之下？”
    莫朴听得一阵紧张：“难道你的师门长辈来抓你回去了？”
    悟岸摇摇头，喘息道：“不，不是。是昨晚那个鬼面人，我与他半途再遇交手的时候，脱下僧衣以‘袈裟伏魔功’攻他，但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僧衣莫名其妙地转向又击回而来，我躲避不及，受了内伤……”
    在场的所有人瞬间变色，莫朴、李成阳、程远志三大门主同时对望一眼，心中顿时有了决断。
    程远志看向莫朴：“怎么说？”
    莫朴沉声道：“慕容世家传人重现江湖，从敝派夺走魏帝遗宝地图书卷，此事，必须昭告所有武林同道，共同追杀异族余孽，绝不能使我中原宝物，落入鲜卑蛮夷之手！”
    李成阳眼中，有寒光闪过，暗忖道：那魏帝遗宝图，先前果然是被你得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