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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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时分，李念尘与何清扬步入了吊鬼林深处，入眼处是一片黑黢黢的阴影，周遭虫声低鸣，树木摇曳生风，犹显阴森可怖，何清扬下意识地就往李念尘那里靠了一靠，李念尘忽然一怔，停下了脚步，何清扬不备，差点撞上他，“啊”的一声，问道：“怎么了？”
    李念尘面色凝重，握紧了剑，忽然回头，四处环顾，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皱着眉，低声道：“我总感觉，好像有人在暗中窥伺。”
    何清扬吓了一跳，环顾四周，勉强笑道：“你大概是出现幻觉了吧？”
    李念尘摇摇头：“不知道。”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如芒刺在背，仿佛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些找三阳草，找到了就快走吧。”
    何清扬点点头，她虽然没有李念尘那么敏锐的直觉，也不想在这个阴森的地方久待，于是带着他在偌大的林子里又转了好几圈，忽然眼睛一亮：“找到了！”
    李念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眼前数十步外，是一处悬崖山脚，一株暗灰色草药孤零零地生长在石缝之间，叶呈锯齿状，正是何清扬先前所描述过的三阳草形状。
    李念尘大喜，正要过去，然而也就在此时，他面色一冷，耳畔风声响，破空之声窸窸窣窣，恍若江南连绵烟雨，转瞬即至。他来不及多想，抱住猝不及防的何清扬向旁侧一棵大树后面翻滚而去，抬眼看时，原先站立的地方钉满了大大小小的暗器。
    李念尘把何清扬放开，低声道：“你先躲起来。”
    何清扬知道自己武功不及李念尘，容易成为累赘，也不多话，低声道：“那你自己小心。”
    李念尘微微点头，翻身跳出，与此同时，周围树上，十数个身影跳落，隐隐围成一个大圈，将他困在中间。李念尘目光一凛，认出了这些人的服饰装束：“五军都督府？”
    先前那个逃脱的人拔出短戟，冷声道：“小子，既然敢与我们五军都督府作对，那就拿命来吧！”
    李念尘心中暗惊，面上却冷冷一笑：“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老匹夫，怎么，昨天像条狗一样地跑了，还不长点教训么？”
    那人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李念尘这一句话显然便是在揭他的伤疤，他看看身边数人，同样也是面露不屑之意，怒从心头起，大叫一声，挥戟直刺李念尘，其余几人都没有动，显然是想看看李念尘的实力。
    李念尘侧身，短戟从他面前闪过，旋即横削斜劈，戟刃寒光一闪而过，照的他脸色苍白，然而下一刻，李念尘急步横转，刹那间与那人身形相错，“铮”的一声剑已出鞘，回身疾刺，剑锋与戟刃一触即退，避实击虚，直取那人中庭！
    那人猝不及防，两人交手只是瞬息之间，却不料一个不备便已被李念尘逼入下风，登时一个懒驴打滚，弃戟后退，这才险险避开。
    李念尘一击制胜，心下得意，正要乘胜追击，忽然间旁边传来一声娇呼，李念尘大惊，转首看去，只见何清扬浑身僵硬，立在那里，显然是被点了穴道，在她旁边，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淡然而立。
    此人没有穿五军都督府的军服，但李念尘可以感觉到一种危险的气息，仿佛他眼前的所有都督府士卒加起来，都没有这年轻人可怕。
    李念尘看着他，冷冷道：“放人，我和你打。”
    年轻男子，也就是“狻猊公子”池言，淡淡一礼，平静地说道：“我们不想和你们云霄宫结仇，只要你交出卫朝雪，我马上放人，并赔礼道歉。”
    李念尘犹豫了一下，但只这短短一瞬，他已有了决断：“男儿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但求问心无愧！出卖他人来保全自己，这样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做的！更何况，你们五军都督府的人，行事阴险狡诈，卑鄙下作，我会蠢到那么轻易就相信你？”
    池言不怒反笑：“是么，那在下可就没办法了。”他一身令下，众人抽刀，锋芒胜雪：“拿下，生死不论！”
    李念尘一声长啸，他腾身跃起半空，在旁边一棵大树干上一点，身形瞬间扭转，直指池言。李念尘虽然任侠重义，却不是迂腐之辈，擒贼擒王的道理还是知道的。
    池言见他攻来，也不慌张，左手一晃，掌上爪套忽现，凌空劈抓，李念尘剑光闪动，两件兵刃交击，火花闪现四溅。
    李念尘势尽落地，腾挪闪避，招招抢攻，剑剑夺命，每一剑刺削辗转，凶险只在方寸，而池言有名师教导，武功又是何等的高？他将左手的铁爪翻转劈砍，幻化成一团光球，上上下下，以一件极短兵刃，仍是有攻有守，身形忽闪忽灭，飘忽不定，与李念尘交手良久，竟仍是隐隐占了上风。
    随后赶来的五军都督府之人面面相觑，场中交手两人俱是武功极高，以快打快，胜负之势，只在咫尺，他们武功不够，插不上手，只能愣愣在一旁观看。
    这时，那被李念尘打败过的使短戟的人眼珠一转，走到何清扬身边，大声道：“小子，你速速弃械投降，如若不然，我便杀了她！”
    李念尘大惊失色，偷眼看去，只见何清扬被吓得花容失色，只是碍于被点了穴道，说不出话来，而那人握着短戟，正横架在她的颈间。
    李念尘脑海里“轰”的一声，刹那间一片空白，好在他想起自己还在与人交手，连忙回过神来，却已是迟了，他愣神时，池言倏忽从腰间拔出一柄亮闪闪弯刀，刀口轻薄锐利，转眼间，连续七八刀，快若闪电，李念尘胸口、腰腹、臂膀处纷纷中刀，鲜血涔涔，染红了一大片衣襟。
    李念尘大叫一声，连退数步，剑法已是散乱了不少，池言欺身而至，寸步不让，左手爪，右手刀，诡异莫测，锋芒毕露，李念尘从未见过此等诡异招法，防备不及，又中一刀，刃从左肩透出，痛得他眼前直冒金花，池言当胸一脚，重重将他踹了开去，李念尘于半空中吐血不止，浑身剧痛，手指无力，险些连剑也握不住了。而这时，都督府众人才齐声喝起彩来！
    池言缓缓将刀爪在衣服上擦拭干净，面上也终于露出一点得意，他淡淡道：“把他拿下，尽量别弄死了。”
    众人应诺，使短戟那人得意洋洋，走到半跪在地的李念尘身边，冷冷一笑，重重一掌就朝他的面上打去，忽然李念尘眼中寒光一闪，剑若游龙，于那一瞬间迅捷了不知道多少倍，直直刺入了他的心口，血花迸溅，洒了一地。
    池言大怒，冷声道：“你还不服？”
    李念尘猛然起身，挥剑击刺劈砍，他满身鲜血，样貌看去狰狞无比，旁边有多人躲避不及，被他忽然发难，杀死数人，余下几人，怒喝出身，出刀反击，李念尘招架格挡，运剑反击，渐渐力竭，只觉得眼前模糊一片，动作也散漫凌乱许多，下一刻，池言身影再度出现在他面前，蓄势一刀，劈断长剑，直入胸腹，李念尘仰天一口鲜血喷出，剧痛锥心，他眼前一黑，终于昏了过去。
    池言面色不虞，冷冷地看了旁边众人，经过方才李念尘那一番激斗，五军都督府折损过半，只剩下了七八人，还是个个带伤，萎靡不振。
    池言冷笑道：“这就是号称大晋朝君王之匕的五军都督府吗？连区区云霄宫一介二代弟子尚且对付不了，真是让本公子大失所望！”那几人被他骂的垂头不语，默默无言。
    池言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住怒意，旁边几人见他气已消了大半，这才放下心来。当即就有一人迟疑了一下，问道：“公子，那这家伙怎么处理？”
    池言看了看地上兀自昏迷的李念尘，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这小子性子倔强坚忍，留着终究是个祸害，既然如此……”他伸出左手，爪刃缓缓抬起，就要劈下。
    忽然，他心生警兆，向后跳开，几乎与此同时，木叶萧萧，飘飘而落，幽暗丛林深处，一抹光圈自远而近，疾飞而至，将三个兀自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五军都督府中人拦腰斩断，内脏血污，漫天挥洒，极其可怖！
    直到此时，池言惊魂未定，这才看清原来那是一个飞轮状的兵刃，飞轮边缘是一圈极锐利的刀锋，转眼间，斩杀了数人，倒飞而回，又归于暗中那不知名的敌人之手。
    池言又惊又怒，喝道：“谁？”
    一个人影，缓缓从漫天落叶之中出现，但见他一身道袍，面容方正弘毅，满身的杀伐之气，压迫地在场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只见他目光冰冷，穿过萧萧木叶，落在了池言身上：“你是沈欺山的弟子？”
    池言一怔，一股危险的感觉从心头泛起，他如临大敌，左手扣住铁爪，右手暗握弯刀，蓄势而待，口中道：“正是，前辈认识家师？”
    来人仰天长笑，声音中却殊无欣喜之意，便是连池言距离了老远，都能感觉到他满腔的愤怒：“苍天开眼，终于叫老夫在这里遇到这畜生的弟子！果然是报应啊！”
    池言皱眉，这时，一个都督府中人跳出来喝道：“放肆！五军都督府办事，你这妖道，还不速速退去！”
    那道人冷冷一哼，也不多话，大手挥过，那飞轮状的武器再度脱手飞出，直直飞向说话那人。那人一愣，眼见得那飞轮即将迎面削中自己，连忙拔刀竖于胸口前，打算抵挡下来，不料那飞轮击至面前时，忽然分开，变作两个半月弧形圈刃，一左一右，自他刀口堪堪横过飞向后面，那人一愣，只听池言大呼道：“小心身后！”
    那人大惊，此刻他也感觉到了自身后散发而来的森冷杀机，他来不及防备，下一刻，两柄弧形飞刃旋转斩过他的身子，在一身惨叫声中硬生生将他斩为三段！
    两柄飞刃盘旋飞回，那道人随意一伸手接住，双手合拢，复又归于飞轮状。
    “‘乾坤阴阳轮’！他，他是恶人谷的白骨道人！”终于有人认出了来人，他颤抖着声音，低低道，听在众人耳中，有若晴天霹雳！
    池言终于想起，自己的师父沈欺山幼年时曾经拜在恶人谷门下修习武功，与恶人谷现任的谷主木头道人、白骨道人同为前谷主的得意弟子，却不知后来为着甚事与师门反目成仇，非但杀死了自己的授业恩师，打伤了两个师兄，还夺走了恶人谷百年来流传的武功秘籍《太玄经》，从此，浪迹江湖，作恶多端，最终因为得罪了天机榜第三的绝世高手、玉京金阙的盟主步子留而加入了五军都督府。而恶人谷上上下下，也因为此事，与沈欺山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来人正是白骨道人，他因为师兄前往各地追杀沈欺山的缘故，在中原各地游走，恶人谷行事虽是介于正邪之间，但他自身风评一向甚好，加之博文多问，通晓许多江湖上的事情，故而每到一处，都有人对他执礼相待。前两日白骨道人刚从狂风剑派莫朴处出来，听闻此处林中有剧烈打斗声，好奇地过来一看，正好瞧见李念尘与池言两人之间的交手，李念尘倒也罢了，云霄宫与恶人谷素无仇怨，他也不想多管闲事，但转眼间又看到池言武功招法，进退趋避之际，像极了当年的沈欺山，显然不是他的儿子就是他的传人，白骨道人一时怒起，这才出手一击，一击之后，见这些人都是五军都督府属下，觉着不妙，但事已至此，也唯有灭口一法了。
    他思忖间，一步一步缓缓向池言逼近，身上气势登时攀登至极点，道袍无风自动，形貌摄人心魂。
    于是，池言暗暗叫苦，然而到了此时，他也知道多说无益，只得一面后退，一面赔笑道：“师叔……”
    白骨道人冷然喝道：“你也配叫我师叔！”说话间，数柄刀从旁劈砍而来，正是五军都督府剩余的那几个属下，他们面带悲愤，知道今日难免一死，一声大吼，作困兽犹斗状。
    白骨道人冷冷一哼，看都不看一眼，成名兵刃“乾坤阴阳轮”自后飞出，轮回飞转，盘旋一圈，转瞬即逝，复归他手，刹那间，寂静无声，山风凄凉，吹动枝叶，缓缓飘落在几具无头尸身之上。
    池言骇得倒吸一口凉气，心道这恶人谷果然不愧“恶人”二字，功法委实阴狠诡谲，小觑不得。他趁白骨道人收轮之际，忽然出手，刀光爪影，纷繁交错，于这光线斑驳的林中使出，更有惑人心神之意。
    然而，他发招只到一半，一柄半月弧形飞刃就迎面劈来，池言险险挥刀架开，只觉得刀锋颤抖，手指发麻，那柄半月飞刃恍若流光一瞬，又飞了回去，然而，还不等池言喘过气来，另一柄飞刃转瞬又至，锋刃寒光，夺人心魂，池言大叫一声，这次是以左手爪刃相迎，飞刃之上，内劲深厚，又把他震得胸口一堵，而下一刻，原先的飞刃又如影随形，到了面前。丝毫不曾给他一点的喘息之机。
    转眼间，数十招已过，白骨道人面色冰冷，也没有别的动作，只把“阴”“阳”两柄半月飞刃回环往复，周而复始，劈向池言，他功力深厚，眼光又老道无比，数十招之间，池言竟是只能被他压着打，连连后退不止，连半分反击之力也没有。
    猛然之间，池言闷哼一声，一柄飞刃闪过他的身边，他闪避不及，臂上见红，恰好此刻他已退到了一棵大树边上，那飞刃去势不歇，重重劈在大树干上，震的树木摇摆不定，木叶落下，而连击之势，顿时瓦解。
    白骨道人一怔，池言原本已经绝望的眼中顿时露出欣喜之色，连忙翻身滚入一边的密林，向着深处狂奔而去，林中道路曲折，树木密集，白骨道人的乾坤阴阳轮不能建功，在追了片刻之后，杳无踪迹，只得恨恨停步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