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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君心中不乐意,这立继后的礼仪便也简单,宫务大权依然握在万贞手里。平时万贞无事不过后宫,王皇后知道她要去哪里,也提前避让,连过年这种要给别人看的家宴,也前后错开时间,双方并不照面。
翻过年后,新君改元成化。至此,大行皇帝留在世间的最后一段治世时光也完全消退。随着寒冬暖去,万贞的身体便也像春日万物生发似的,进入了快速好转的时光。等到四五月时,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的作息,偶尔犯睏,御医过来诊脉,报出的却是喜讯:她怀孕了!
万贞听到消息,愣了好久都没回过神来;朱见深怔了怔,却是欣喜若狂,握着她的手乱摇:“贞儿,咱们有孩子了!你听到了吗?”
万贞心里却不是欢喜,而是惊慌:杜箴言的经验教训实在太过惨痛了,她害怕这孩子来了,最后又留不住,徒然让她伤心难过。
杜箴言留下的东西,因为万贞生恼远离桃花源,最后都落在了一羽手上。一羽现在不能做劳心损神的事,对于超脱彼岸,追寻生命真谛却是充满了兴趣。不止把杜箴言历年所遗的种种资料全都收拢了研究,还会同了朱见深搜寻来的方士探索其中奥妙。
朱见深狂喜过后,看到她的神态不对,也醒悟过来她究竟害怕什么,怜惜的劝解:“贞儿,别想太多了,皇叔一直在找办法呢!杜箴言当初能够欺天骗命,保着杜远平安长大,我们的孩子一定也能!”
杜远能活,是基数大,总有个概率逃出来。可是她怀孕的困难,却又超过了杜箴言无数倍。这其中可能存在的风险,实在让人想起来就觉得灰心。只不过再怎么心怀忧惧,在这种时候她也不忍说破,点头笑答:“嗯,我一定再三小心,好好保护孩子。”
朱见深听到这个却又有些不乐意了,哼道:“孩子是很重要,可是你也不能有了他,就把我给忘了啊!”
万贞顿时啼笑皆非:“好好好,任何时候,都是濬儿最重要!”
朱见深这才感到满意了,把脑袋窝在她头颈间磨蹭,小声说:“在我心里,也是贞儿最重要。我喜欢这孩子,但我更喜欢的,是他来了,就意味着你神魂恢复了……”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再深的隐忧,也不能减低两人对他的期盼。因此在怀孕近五个月,万贞感觉不到孩子的胎动后,当真是心痛如绞,彻夜无眠。朱见深问明原因,惊痛之余有些迁怒于人,万贞拦住他,惨然道:“他和我骨血相连,有什么情况,做母亲的最清楚。大家都尽心尽力了,留不住他,只是我福分不足……他与我亲缘不够……”
朱见深见她神色黯淡,痛失爱子之余,更怕她因此伤心伤神,斩钉截铁地道:“你的福分一直都足,不然也不能庇佑着我履险如平,安然登基!我现在就废了王氏,立你为后!皇后母仪天下,是女中至贵,再不会有比这更厚的福分了!”
万贞见他这个时候心心念念的要立她为后,当真是五味齐聚,心中的悲痛稍缓,摇头道:“我独占了你,对现在的礼法来说,已是理亏于众。要是为了安慰我的失子之心,就将王氏废了,那更是缺了大德。”
她知道他的性子重情,若是她不能缓过失子之痛,只怕他很长一段时间都耿耿于怀,不得舒心,便将心痛压了下去,叹道:“我这辈子,最厚的福分,不在于当不当皇后,而在于能不能与你一直这样同心相守,一世不离。”
朱见深心中大恸,忍泪道:“这样的福分,我们会一直都有的!孩子也还会再来的!”
孩子已经没了,但他却命御医和近侍对外仍然称万贞有孕,做足了等孩子临盆的准备。万贞感觉不妙,皱眉道:“我这辈子帮别人带孩子,有了你一个就够了。别人的孩子,你再想塞给我带,那是绝不可能!”
朱见深哭笑不得:“我怎么可能去偷偷生个孩子来给你带?你都想到哪去了?”
宫中佳丽无数,莫说按太后意愿选进来的皇后妃嫔,就是普通宫女,对正当华年的皇帝存有绮思,愿意一邀君宠的也多不胜数。诱惑那么大,就连万贞也不敢保证他就没有一时冲动糊涂的时候。
万贞还真有些怕他让近侍帮着假孕,是为了给她弄个孩子过来养,听到他分辨不是,才松了口气。朱见深怕她胡思乱想,赶紧解释:“天命若真是要害我们的孩子,我们就偏要告诉它,孩子好好地生了,养了……我就不信,杜箴言能欺天骗命,我们会不行!”
他抚了抚万贞的脸颊,低声说:“皇叔说,若我们再有孩子,就借别人的名分出生,送出宫去让他照应。”
他和一羽这是打算没有的时候当成有,真有的时候却要瞒天过海啊!
万贞大吃一惊,既感动,又有些难以置信,转念想到一羽当年对“天命不与”的痛恨,又有些理解,怅然道:“我只怕名分好借,天命难欺。”
朱见深忍不住笑:“你连光阴都逆了,本身就是违命之人,还怕什么难欺?何况不都说皇帝是天子吗?既然如此,做儿子的向父亲取些机巧,养个皇子,实在不算什么大事。”
话说得轻巧,但人类面对命运,最害怕就是它难以揣测,不知最终将流向何方。只能在下了决心后,就尽量将事情办得圆满。
周太后不知万贞怀孕始末,以为皇子确实如常而生,只不过生在寒冬,且身体虚弱,所以养在深宫中不出来。她对万贞的感情复杂,对这孙儿的观感更是纠结,并不想探望。等到次年十月上报皇长子夭折,皇帝要封万贞为贵妃,她居然意兴阑珊,只是命人把柏氏的名字也添了进去,就直接用了印。
夏时自觉深谙上意,此时也有些不敢置信,问:“娘娘,您就真允了?”
周太后叹息反问:“不允又能怎么样呢?皇帝一直不定她的份位,你当他是顾忌哀家吗?错了!他是盼着她生儿子,盼着她的儿子平平安安地立住了,才好先立太子,再有借口立她为皇后。这路数虽然跟先帝有些不同,总归还是同一个意思。子肖父,真是一点没错。”
周太后这么爽快,真是连朱见深都没想到,拿到诏书后居然忍不住翻来覆去的看了两遍,才转头问:“贞儿,母后居然只塞了个柏氏进妃位,就允了……这是转了性了?”
万贞与周太后多年互相扶持,又互相厌烦,倒是能体会些她的心意,摇头道:“娘娘这是……既有些同情,又有些幸灾乐祸……”
这贵妃位于他们俩来说,实在充满了讽刺意味,两人都有些情绪低落。朱见深想了想,突然冒出一个让她散心的主意来:“贞儿,以前你就经常穿宦官服饰在外行走,不如以后也这样吧!我御门听政,你也跟着,就在后面等我。”
万贞相貌俊美英气,眉眼锋利,把腰腹垫好穿上男装,站在宦官群几乎没人能辨清雌雄。随着精神恢复,她最近也真是对困居深宫有些烦了,不过随他到前朝去听政,若不小心让人发现了她的身份,是非可就大了:“前朝怕是不合适,你要是放心的话,让我日常多出宫走走就好。”
让她日常多出宫,即使再多护卫,那也是万万不行的!朱见深急了,忙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就在后面等着我,陪着我一起出入……你不是担心我偷偷跟别人生孩子嘛?你时刻和我在一起管着,这事就没法发生了!”
这样的理由,也亏他想得出来,万贞啼笑皆非,嗔道:“堂堂国君,我竟然出入跟随着严密监视,这成什么样子?”
朱见深一心哄了她还像小时候那样时刻陪在自己身边,想了想,又道:“其实最近有件事,是你早年的心愿,你不想看着它了结吗?”
万贞面对这个时代的朝堂和政局,只要一看就会有种无力感油然而生,看得越多越是痛心,越是不想看,能称为心愿的事,实在不多:一是于谦之冤;二是景泰的帝号功业。
一羽尚在,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样了:“你要给于相国昭雪?”
朱见深登基之初,沿用的是父亲的年号,就是再着急,也不可能这么削大行皇帝的脸面。直到现在年号已改,新君的形象已经为世熟悉,他才开始着手为于谦昭雪。他知道万贞对于谦充满感激和敬仰,亲自提写诏书时,突然又将笔递给她,小声道:“我开笔学字很多习惯跟着你来的,后来你练字又是临的我的字,咱俩字迹差别不大。这样,你先替于相国叙功,我在后面替他正名。”
万贞明知这不过是他哄自己开怀,但于谦被杀,实在是她心里很难过去的一个坎,明知不妥也忍不住接过笔来,沉吟片刻,写道:“当国家之多难,保社稷以无虞,惟公道之独恃,为权奸所并嫉;”
写完这两句,朱见深接过她的笔继道:“在先帝已知其枉,而朕心实怜其忠。”
对比于谦之冤,这后宫的名位得失,实如鸡虫之争,不足为道。万贞叹了口气,抚了抚他的眉心,道:“我知道你的苦心,以后多随你出入,不憋着郁气,好吗?”
朱见深如愿以偿,高兴地在她手里亲了一下,道:“我就知道,贞儿不是那种小气人!”
“我要是没答应你,那就是小气人了,是吧?”
“那怎么会呢?你再生气,也是应该的……只不过,我怕你伤神嘛!”
朱见深将两宫太后用了印的诏书发到内阁,命太保、会昌侯孙继宗和顾命大臣、吏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李贤为正使;太子少保、户部尚书马昂和礼部尚书姚夔为副使,准备迎立万贞为贵妃。
立继后时是用的姚夔为正使,由礼部官员把程序走完就算;反倒是立贵妃时,把论亲、论功、论地位最高的会昌侯孙继宗和顾命大臣李贤拉来做正使。以姚夔,马昂为副,这其中的意味,一时令朝野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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