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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庆东川的山谷间,一伙看起来十分狼狈的“盗匪”,正在小心翼翼的躲避四周官军的搜捕。
这伙人之中有老有少,他们手中大都拿着各式的武器,有的人身上的伤口还滴着血。从伤口的情况来看,他们应该是刚刚才经历过一场战斗。
年龄才十三岁的伍荃芜紧紧跟在自己的爷爷身后,虽然已经饿的头晕眼花,但是伍荃芜没有吭出一声。脸颊上的巴掌印是爷爷刚留下的,伍荃芜不想这个时候再惹自己爷爷生气。
只是虽然努力勉强自己冷静下来,可是伍荃芜还是很担心自己的父亲。刚刚的战斗里,甘肃镇的官军士兵差点就能全灭己方的力量,是自己父亲带着人拼死拖住和引开了追兵。
虽然爷爷说父亲很快就会跟上来,可是伍荃芜心里还是有强烈地不安。父亲之前把粮食让给了自己,少吃了一顿的他力气很可能不够。而几位跟在一起的叔伯也疲惫不堪,伍荃芜担心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就像大掌盘子可天飞的何氏一样,伍荃芜一家乃至整个宗族都是流贼。或者说除了那个两年前选择投军,之后就再也没收到消息的亲哥哥除外。
本来他们伍家只是安分守己的平民,所有人都居住在东川之中的一个小寨子里,除了种田也就是靠打猎为生。
但是外地闯入东川的流贼越来越多,他们不断争抢山里有些的粮食。为了保护族人,伍荃芜身为族长的爷爷在一年半以前,也干脆带着所有族人也当上了流贼。
虽然依托熟悉地利和以前打猎锻炼出来的本事,伍家也在众多流贼的威胁下存活了下来。可是途中付出的代价也绝对让人心酸,不少族人在这场生存大战中逝去,其中就有伍荃芜的娘亲。
并不是没有人想过逃出东川,向官军投降以保存整个宗族。可是在伍荃芜的一名叔叔,同时也是伍荃芜爷爷最疼爱的儿子被官军杀良冒功以后,伍家就继续选择留在山里与其他人抢食。
之前东川突然减少了大部分人口,有消息说是官军开始大规模招降髡发流贼。伍荃芜的父亲和其他几位族人,也曾经再次燃起了投降的念头。可是顽固的爷爷说什么也不同意,最终就等到了朝廷进剿的大军。
“有动静,大伙都戒备起来。”
听到自己爷爷的报警以后,伍荃芜紧张的握紧了他手中的飘石(之前就说过,这是一种投石器)。快速蹲下的他,在脚边捡了一颗还算合适的石子,有些害怕地看向自己爷爷所戒备的方向。
“咕咕~咕咕。”
一阵布谷鸟的叫声传来,清澈、响亮的鸣声若是在后世的喧嚣社会里,很有一种能让人心情立刻恢复平静的功效。
不过如果是金鼎山的穿越者张孟诚在此,已经算是经验丰富的他一定会暗骂几句。接着就开始批评起这些人,因为他们办事实在是太没有考量了。
虽然这阵布谷鸟的啼鸣声确实就像真的一样,可是在眼下的时节里,布谷鸟应该都飞往南方去了。现在用这种鸟鸣声伪装成信号,放在眼下情况复杂的东川来说,那不就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咕咕~咕咕~咕咕。”
伍荃芜的爷爷在得到信号以后,就向着发声源回复了一遍。伍荃芜看着正在发信号的爷爷,他此时地心里终于是安稳了不少。因为他已经从之前的声音里听出来了,那阵布谷鸟的叫声应该是自己父亲发出的。
接下来的情况也确实如此,伍荃芜的父亲和几位叔伯的身影从远处出现。虽然他们之中有人负伤,其中一位叔叔还被他的父亲背着。可是人员的数量并没有减少,这确实是一件比较幸运的事情。
“爹,你没事吧,哪里受伤了?”
“伤的重不重,官军的追兵怎样了?”
伍荃芜和自己爷爷的话,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响起。但是伍荃芜立刻反应了过来,畏惧地看着一旁的族长,害怕自己又会受到什么处罚。
可是平常都很严厉的祖父,这次却没有追究自己孙子不守纪律的行为。此时的他,更关心自己儿子的回复。
伍荃芜的父亲倒是很和蔼,他一边用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一边用微笑宽慰了伍荃芜紧张的心。之后就转过头,对着族长汇报道。
“老八稍微伤的重了点,大腿被一支箭射穿了,其他兄弟都没什么大碍。官军的追兵被我们引开后,现在没准还在林子里瞎转悠,我们还特地绕了一圈才过来的。”
族长在听完自己儿子的汇报后,一直板着的脸终于有了点松动。熟悉地情的伍氏族人,从小到大都是在这东川的山林里讨生活,官军应该确实是被引开了。不过他没有再次开口问话,因为他知道自己儿子还有话要说。
“之前我路上碰上了雕翎箭那家伙,听说现在东川残存的当家,他们都正带着手里残余的部众赶往高家畔。本来他想邀我一起过去,只是我还有与爹您老人家汇合,所以就推掉了雕翎箭的邀请,咱们现在要不要赶过去?”
“北边现在有宁夏镇的官兵挡着,咱们之前的想法是行不通了。这次我们试一试往东边看看,若是有机会就直接突出去。”
“这怕是也不成了,我在甩开官军追兵时,抓了一个官兵审问。我们东边那座山好像是混天猴在清剿,若是碰上他们,我们这些人一个也逃不掉。”
“又是混天猴,这个舔官军**的混账早晚不得好死。上次铁角城埋伏官军,混天猴没碰上咱们算他命大。”
伍荃芜在听到爷爷又在犯老毛病,已经有点熟悉套路的他有些不舍地离开了父亲。因为伍荃芜知道,爷爷每次提到混天猴这个名字时,接下来就会变得有些火大。
父亲曾今私下里给自己解释,爷爷是有些妒忌混天猴。因为这个人以前也是流贼,可是现在却靠追杀以前的同党发了家,现在的日子似乎是过得很不错。
今年二月份的时候,官军曾经打进过东川一次,那个混天猴也在这里面。当时爷爷他们与其他流贼首领对付的是甘肃镇,所以两边并没有直接打起来。
不过爷爷在这次战斗里,用弓箭亲手射死了一个姓潘的官军参将。在战后计功时,爷爷带回了不少的收获。伍荃芜也因此美美的吃了一顿饱饭,所以记得很清楚这件事。
“爹,我看,我看咱们还是降了吧。现在这局势已经没希望了,若是再继续和官军拼下去,我们伍家就绝后了。”
伍荃芜父亲的话,引起了不少在周围休息的伍氏族人的注意。虽然他们不是同一时间抬起头,但是所有人最后一致地望向了族长,眼神里都有不少的期待。
“闭嘴!忘了你弟弟是怎么死的吗,官军一个好东西都没有,真去了那我们伍家才真会死绝了。”
“爹,您就再考虑一下,没准您的孙子也在那从军呢。”
“两年没消息了,在这世道里能有啥指望。若是你当初看好荃荪,让他继续好好留在家中过日子,哪会变成今日这个样子。”
“爹,我觉得……”
“够了,我不想再听这些。在四娃子死后,你整日在族人中间上蹿下跳的,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就是你个混账东西瞎闹腾,四娃子听了你的鬼话才会枉死,你以为这样我就会让你当族长吗,给我滚到一边去。”
“……,孩儿告退。”
伍荃芜看着父亲伤心的模样,他心里也很不痛快。他知道四叔当初去选择投靠,是四叔自己的主意,当时爹还苦心劝过。那时伍荃芜就躲在一旁,所以知道的很清楚。
他一直想开口反驳爷爷,可是父亲总是不给自己这个机会。实际上族人们私下里都说,是因为爷爷一直偏爱四叔,让四叔在族里的压力太大。所以为了证明自己,四叔才背着爷爷去联系官府。
可是爷爷到了现在也没有自觉,反而总是认为是因为爹想要族长的位子,才故意设计害死了四叔。
其实族人们都知道,爹本来就没什么当族长的念头。要不然最有人望的爹早就能掌管整个宗族了,就是爷爷反对也没什么用。
“爹,这是我在路上采的野菜,你尝一尝补上一些力气吧。我真的已经吃过了,你不用在意我。”
虽然爹在爷爷面前挨了骂,可是伍荃芜也正好有机会和爹待在了一起。心里有些开心的伍荃芜,连忙把自己之前的意外收获献到了父亲面前。
“嗯,味道还不错,娃子跟爹一起吃吧。饭是要和家人一起吃,味道才是最好的。”
看着不会撒谎的儿子,伍荃芜的父亲摆脱了不少刚刚伤心的状态。他尝了一口苦涩的野菜之后,习惯性地伸出手不断抚弄着儿子因为髡发,而有些浑圆的脑袋。在大儿子和妻子都不在了以后,小儿子是他心中最重视的珍宝。
“爹,你比我少吃了一口,再继续补上。”
“好,你也吃。”
“爹,你刚刚那一口比我吃的少,再多吃一点。”
“爹的嘴巴比你大,所以才看起来少一点,好了,好了,爹补上这一口就是了,你别不吃东西。”……
父子两人日益难得的聚会,让伍氏其他的族人看着心中都不由地一暖。
而之前发火的族长,他在看到自己儿子和孙子温馨的这一刻后,心里顿时有一股莫名的感觉充填心房。儿孙和谐共处的家庭关系,十分让他这位脾气日益古怪的老头欣慰。
同时他记忆中自己与儿子们还年幼时的一幕幕,也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共鸣。以前自己也有类似的场景,五个年幼的儿子与自己和妻子过着虽然不富裕,却很幸福飞生活。
那些开心又让人想流泪的回忆,对于老一辈人来说确实是一份异常宝贵的财富。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自己和三娃子居然变成现在这样子。
是小儿子在九岁时被狼叼走时吗?
或者是二娃子在十六岁背猎物时,因为不慎失足跌落了山崖?
还是大儿子和妻子因为瘟疫,几乎是同时告别人世?
三娃子明明是最体谅自己的孩子,在年龄还小的时候就勉强自己成熟,帮自己打理各种各样的活计。所以三娃子不用操心,自己就把大部分心思都花在了四娃子身上。
最像自己的四娃子,明明拥有自己最多的期望,为什么……。不,是三娃子不好,自己没有什么错。错的是三娃子,是整个世道都错了。
这个世道把不少普通人,逼的把襁褓里的孩子下锅煮了吃。这种事情都有人干的出来,明显是这个世道错了。三娃子若是在这世道里表现地没那么完美,那四娃子的压力就不会有那么大,所以是三娃子错了。
老人明明刚才还沉浸在子孙的温馨一幕里,可是在想到了自己痛苦的记忆后,执拗的老人开始了他的偏执。他又恢复了之前不讲理的状态,并且迅速终止了儿孙间片刻的温馨。
“都歇够了吧,全都给我站起来,咱们现在就赶往高家畔与其他人汇合。”
爷爷还带着不少怒气的话传过来,伍荃芜不舍地松开了父亲的手。因为他知道,疲惫的父亲肯定会主动负责在外放哨警戒。父亲是最会为族人考虑的,这也造成了陪伴家人的时间减少。
伍荃芜的父亲本来还在喂自己儿子吃东西,可是在听到族长的话后。他也意识到现在大家确实还在危险之中,不能就此松懈。
以大局为着眼点的他,认同了父亲警戒认真的心态,丝毫没有往别处瞎想。不过他也注意到了儿子眼中的之前的光亮在迅速消散,所以他微笑着对儿子说道。
“娃子,乖乖跟在爷爷身后,爹去去就回。你可别因为寂寞又哭鼻子哦,爹会想办法给你带些吃的回来。”
“爹,我不饿。你要小心官军,早点回来,我等着你。”
自己才不会寂寞呢,即使哥哥立离开了,娘也不在了。可是自己还有爹在,还有,还有,还有脾气不怎么好的爷爷也在,所以自己才不会寂寞呢。
心中这样想的伍荃芜,吸了吸有些发酸的鼻子,同时还揉了揉有些红的眼睛后,坚强地送别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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