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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我也想忘掉。”梁静叹了口气,“这确实是种奇怪的经历——从前和他在一起时,不曾觉得他哪里重要——甚至有时候还觉得他很烦。刚才一起的时候,他似乎把我当成垃圾桶——成天倾倒他生活中的各种不愉快。也许是我太好脾气,并没及时阻止他,直到有一天我也遇到了烦心事,冲他大喊了一通,他才明白原来我的忍耐也是有限的。”
陈盈拉起梁静的手,默默地听她继续诉说。
“后来他向我道了歉。其实我也有点后悔,不该和他发生正面冲突——那是我们在一起之后第一次吵架。”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学期,那时你刚到丹麦不久,我还收到了你一封长信。”
“哦。”
“我当时没和你讲,是因为我觉得你在欧洲也有自己的烦恼。我们终将学会独自面对,无论是社会还是生活,学着独立处理所有的问题,无论是感情还是学业。”
“嗯。”
“接下来的磨合顺利很多,尽管偶尔还会有些小摩擦。他和你平时见到的样子很不同,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总是很健谈,从同学间的八卦到国际局势,还有宗教领域的历史……他不像之前我们看起来的那样木讷,他对很多事情都有独到的见解。”
“我相信是这样的。”
“我现在才意识到那可能是我大学生活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因为有他的陪伴,让我不用成天为了一点点实验结果斤斤计较,和自己较劲似的熬夜赶报告。到后来,只要有他在身边,我就很安心——叶枫是那种让人放心的男生,懂得为维护感情避免不必要的交际。陈盈,你和秦宏在一起想过‘永远’这样的事吗?”
“大概想过吧。”
“我本来没有想过,但当他说有可能会去英国时我开始想这个问题。”
“他亲口告诉你,说自己要离开?”
“是的。”
“没说明原因吗?”
“是这样的。”梁静缓缓地说,她脸上的表情像翻动一本厚书时那样严肃认真,“叶枫的生活经历远比我们之前猜测得复杂——我想我们之前是误会他了。”
“他——怎么了?”
“可能在我们这样的年龄,经历过这样事的人并不多——特别是作为孩子,从小面对家庭的分散重组,原本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这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的。”
“他父母……”
“在自由的社会里追求爱情本无可厚非,即使对于一个已经有配偶的人而言——从法律上说,人总是有选择的权利,无论处在什么样的境遇。我以前也是支持这个观点的,也认为不喜欢了就是不喜欢,勉强在一起也没有意思,还不如早聚早散,说不定还能找到真正的幸福。”她回过头看着陈盈,“在认识叶枫后我才发现,之前自己低估了追求绝对的自由给别人带来的伤害程度。他的父亲是位教授,在工作中结识了一位女学生。后来的事你也能猜得出来,他为了第三者在家里闹得天翻地覆,见叶枫的妈妈不同意离婚索性离家出走——”
“他爸爸这样折腾了多久?”
“前前后后差不多三年——无论周围的同事、朋友、亲戚如何劝说,他父亲就是铁了心不肯回家。”
“叶枫和妈妈好可怜……”陈盈同情地说。
“讲故事永远比亲身经历更容易。总之后来叶枫的父母离婚了,他被判给了爸爸。他爸爸很快和第三者结了婚、生了他妹妹,就这样他变成了一个没有家的孩子。”
“难怪他在假期很少回去。”
“他妈妈一直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因此患有严重的抑郁症——情况和你宿舍的吴云有点像,无法抑制地哭、失眠,随时需要有人陪伴。所以后来叶枫和妈妈在一起住了几年,他整个中学都是这样两边跑着度过的,上了大学也一样。”
“他把这些事压在心里这么多年,太不容易了。”
“所以前两天我们送行时,我看到他父亲和他的年轻老婆会感到很别扭。看到那个女人哪怕是不经意的微笑,也会觉得可怕——因为我隐约意识到这些幸福都是建立在另一个女人和叶枫的痛苦之上的。叶枫是知道他爸爸要移民的,也明白我们会分开。但是他不想突然消失,所以他选择提前告诉我,陪我度过一个多月的适应期,我很感谢他。不然也许我也不会比吴云强多少,毕竟那是硬从生活里扯走和你关系最亲密的那个人。”
“吴云最近好些了。她不再提起何思,也能踏实看看书了。”陈盈说。
“这真是个好消息。”梁静感慨地说,“从过去的痛苦中站起来,才是获得未来幸福的前提。”
“叶枫就这样离开,你不会舍不得吗?”
“说不会是假的。其实我经常想起他,特别是平时遇到困难的时候。想起他曾经的鼓励和关心。我们现在有时还会联系,他会发些照片过来,或者写点邮件什么的。有空我也会回复。”
“这样挺好的。”
“还可以吧。只是我很担心叶枫的妈妈,前两天去看过阿姨一次。她还在吃抗抑郁的药,因为药里含有激素,她身材走形得非常厉害。不过情绪很平稳,还请我吃了饭,感谢我去看望她。”
“如果有机会,你还会和叶枫在一起么?”过了一会儿陈盈问。
“我不知道。”梁静摸摸陈盈的头,满脸忧伤地看着她说,“在和叶枫的相处中,我渐渐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之处——有太多的事不能把控,很多情形根本是身不由己——两情相悦本是一件很难的事,再加上各种外部因素的干扰,长相厮守变得益发困难。遇到喜欢的人是一回事,能不能在一起是另一回事,我妈妈常说‘结婚和恋爱是两回事’——可能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但最终不得不和不喜欢的人结婚,那不太可悲了?”
“可悲又能怎么办?人生不可能事事如意。”
陈盈闭上嘴,看着窗外站台一个个呼啸而过。地铁从地下冲出来行至路上,在楼间穿梭,那些公寓楼中正透出温柔的灯光,像天上的星斗般闪亮动人。陈盈想起秦宏曾经说的话,他要为她做那颗最亮的明星,照亮整个夜空。
“我想叶枫也忘不了你。”陈盈看着自己映在车窗上的面孔说,“隔着三分之一个地球还要关心的人,一定是对他很重要的人。”
“可能吧。”梁静淡淡地回答。厚厚的眼镜片后,一双略带血丝的眼睛泛出倦意。“大概他还没在那边遇到让他心动的人,等见到那个人了,就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像他爸爸那样。”
“别这样说,人和人是不同的。”
“谁知道?”梁静摇了摇头说,“我对感情一向不喜欢抱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或者留存无谓的希望。人很多时候应该现实点,理智地面对生活中的挫折。虽然他离开属于迫不得已,但我不会站在原地等他,我有自己的生活要过,也有梦想要去实现,不能一直为这份感情哀悼。”
“真的会忘掉?”
“除非没有在一起过,不然谁也不能抹杀曾经的回忆——就像你和秦宏,尽管分开了一个学期,也依然记得相遇时的情景和细节。人的记忆力有时真是讨厌,偏偏不肯放过那些需要忘却的片段。”
“共同的经历是好感的源泉。”
“既然把控不了那么多,只能随遇而安,在力所能及的天地里实现梦想。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恐怕我们谁也无法限制。所以就是以后遇到什么人,说些海誓山盟的话,表白所谓‘永远’的决心也只是付诸一笑的好——因为在时光的长河中,我们全是转瞬即逝的水滴,在诞生后一闪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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