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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裳
天池山中,朝云宫外,一处绝壁断崖上长着一株巨大的桃树,粗壮的树干是四五个成年的大小伙子合力都抱不过来的,巨大的树根一半暴露在地面上,纵横交错,盘虬卧龙,另一半深深的扎进崖缝中,险中求生。
那粗壮蜿蜒峥嵘的枝头肆意伸展,顺着冷冽的山风一直舒展到翻滚的云海中,枝头桃花灼灼,花香萦绕,那火一样的光辉映着整个断崖,似西下时最后一抹绚丽的暮霭,又似朝阳初生时新生的璀璨。
漫天花影中一抹红衣负手而立,身旁烟雾缭绕,脚下云海苍茫,那红衣似血胜血,恍惚是世间唯一也是仅剩的一抹瑰丽,漫天灼灼在他身边瞬间失了颜色。
空中黑影一闪,一人跪在他身后,恭恭敬敬的说“宫主,哨子来报,山下有官兵求见。”
“将那些鹰犬的尸体扔进宫门口。”
红衣未动,话语如冰,黑影抬头觑了一眼那蹁跹的衣袂,欲言又止,最终悄然退下。
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朝中的官兵每每上山招安无一活口离开,朝中对朝云宫的嚣张早就怨气难平,但碍于皇上的压制不敢肆意进谏,只能忍气吞声暗中搞鬼。
他在朝云宫呆了三十七年了,这宫主之位他坐了三十年,经历了大悲大痛的他早已精疲力尽,做了上一任宫主最常做的事情,整日守在断崖前看着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山峦,守着那翻滚沸腾的云海,白云苍狗,他却如看破红尘的和尚一样,心冷如冰磐。
上一任宫主是他的叔叔,是与他父皇一母同胞的弟弟,按照规矩他应该唤一声皇叔才是,他最喜欢做的最常做的便是站在断崖前看着什么也没有的天空,守着一成不变又似乎每刻都在变化的山峦云海。
他记得这个叔叔总是盼着自己长大,总是守在崖前一言不发,他眉间凝着永远也抹消不去的惆怅,眸中无波无澜冷如冰霜,似乎天下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动容半分。
他原以为这个江湖皇叔肯定是闯了不得了的大祸才会被贬为平民流浪江湖的,后来才知道这位皇叔原是自己厌倦了宫中的尔虞我诈,舍弃了一切隐与江湖中。
他十二岁时那位万年不曾动容的叔叔破天荒的对他展开了笑颜,第二日他便被绑在祭坛天柱上,被迫成了下一任宫主,因为他的好皇叔突然不辞而别离开了朝云宫,走时还特意留了封信,千叮万嘱一定要长老扶持他做下一任宫主,不拘手段。
年少轻狂的他接手宫主之后,便完美的释义了纨绔子弟这个词,整日插科打诨一件正经事都没做过,他不想自己变得跟那个无良的皇叔一样终日寂寞无亲无友,便动用手下的暗哨找到了自己在殇国的表亲。
姜国在灭国之前曾与殇国交好,姜国土地贫瘠,水源不通,年年收成都不好,于是姜国想出联姻的方法向殇国借粮草维持民生,殇国有要求,去联姻的必须是皇族至亲至尊的女子,于是皇上唯一的胞妹便嫁入了殇国,成了殇国的妃子。
殇国皇帝狡猾,趁着姜国大开城门迎接粮草之际挥兵攻城,姜国没有防范,不过一日便失了国,和亲的公主听闻母国已亡,伤心之下动了胎气,产下一位不足月的皇子后便香消玉殒,那皇子自出娘胎便带着不足之症,身体羸弱不堪,殇国皇帝有愧与她们母子,对这位皇儿甚是宠溺,赐了寿为封号。
但朝中上下都知道这样一个没有亲族没有军权的病秧子是绝对不可能被封诸君的。
他得知自己还有个表亲,扛着一麻袋人参灵芝,冬虫夏草欢天喜地的去了寿王府,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他发现这位四皇子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羸弱,倒是有一些故意隐藏实力向外示弱的感觉,两人处境相同,不免生出惺惺相惜的感情来。
他常常去寿王府与四皇子月下对饮,共赏绿波,来了兴致还会比一比文斗,切磋琴技。
无奈宫中没有天长的感情,也没有地久的兄弟,四皇子似乎动了登帝的念头,他不止一次的撞见一位英气十足的女将军悄悄翻进他的宅院,两人彻底秉烛似乎在商量什么大事,而这位女将军竟然在边关私自屯兵,虽然四皇子对他什么也没说但他也猜的八九不离十。
为了保护这最后一点血亲,他将暗哨安插在寿王府,下了令,一旦府宅发生混乱必需保四皇子周全。谁知暗哨无意将传国玉玺的事情回报到天池山中,他也动了心思,只不过这心思动了一半他便后悔了,江湖自由潇洒,无拘无束,为何自己非要去那冰冷的红墙绿瓦中受苦呢!
可世上什么路都有就是没有回头路。
他潜入叶府密室时碰见了四皇子安插在府中的线人,这位表亲毅然决然的与自己断了旧日的情分,他想带自己喜欢的姑娘走,但那傻姑娘却将自己一番掏心窝子的话当成了日常的玩笑话。
四皇子为了让自己登基的道路更加顺利一些,便动用了朝中的人脉,以祸国殃民的邪教为由攻打朝云宫,他被迫回到朝云宫中日日与那些鹰犬战斗,被他们的车轮战拖在天池山中。
再次下山时新帝登基,叶府被抄,京都大局已定。
他曾发过誓再也不进宫中半步,只在江湖逍遥,在听到暗哨来报说秋菱轩中传话,那女子要见自己,他下了山再次进入那冰冷无情的地方。
她与他秉烛交谈的清净历历在目,似昨日刚刚发生过一样,她问他是否动过那玉玺的念头,他照实点头,说了一声动过。她苦笑一声,声音凄惨冰冷,她说“那冷冰冰的石头果真是天下至宝,真心再真到底是连碗热茶都换不来,又怎能与这天下至尊相提并论。我看轻了它,看重了自己。”
他心中大恸,他想与她解释,自己是动过心思不错,但早就后悔了,他对她的感情是真的,一直都是,追溯到很久之前便是真的了,但她眸中的枯槁和绝望让他无法说出这迟来的倾慕,即便说了,她也不信。
她说她想离开宫中,他欢喜应下,她说她去跟那个人告个别再走,他也应下了,然而这一次告别不单单是针对一人,而是所有的人,包括他。
他后悔莫及,当时窗前那一声异响让他险些脱口而出的真相瞬间转为谎言,若是他不顾那抹偷窥的身影说出了真话,她是不是就不会做出离别的念头,有没有可能留在他身边。
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出现一个淡蓝的身影,那抹身影欢快的山路上奔跑,几个飞身便落在断崖上,那稚嫩的蓝衣站稳脚跟后二话不说抽出佩剑向那树下的人直径的冲了过去。
待剑锋离那飞扬的红衣只差一寸距离时,只见那人轻飘飘一扬手在那剑身轻轻一弹,只听“叮!”一声那玄铁打造的佩剑从蓝衣手中闪电般的飞了出去,一头扎进了桃树下的磐石中,只余一个剑柄在磐石上微微颤抖。
“不错,这次出剑比上次要利落多了!”
他转过身来眸中闪动着一丝赞许,那蓝衣少年长相不俗,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中充满了熟悉的狡黠,只见他抱着胳膊笑嘻嘻的说道“少得意,这把佩剑不衬手,下次我换一把定会两招之内给你打趴下。”
他点点头红袖一甩,一条红绸从袖中飞出卷在那扎进磐石的剑柄上,他将佩剑扔还给了那蓝衣,淡淡道“有抱负,是好事。”
那蓝衣笑嘻嘻的将佩剑插回剑鞘,蹦到桃花树下恭恭敬敬的跪在那里,半撒娇半诉苦的说道“姐姐,你看姐夫又冷着脸训我,今天我学会了一套雪花剑法,绿竹姨姨都夸我进步许多,还说我耍起剑来英姿飒爽,一定会有很多女孩子哭着喊着要嫁给我的,我今天还亲手雕刻了一只雄鹰,绿竹姨姨说我极有天分,要做小桃酥奖励我,等绿竹姨姨做好了,我拿来咱俩一块吃............”
那蓝衣少年说着还解下腰间的佩剑,指着剑鞘上的“雄鹰”的自豪道“姐姐你看,这展翅雄鹰是不是非常的霸气凛然。”
那抹红衣觑了一眼那剑鞘上似鸡非鸡歪着脖子在云中扑腾的“雄鹰”无奈叹道“你姐姐若还活着,定会被你这自成一派的雕工气的晕过去。”
那蓝衣少年不理会他,手舞足蹈的说着自己学了什么,会了什么,绿竹姨姨又给他买了什么。
桃花树下,灼灼花海中环绕着一座小小的白玉孤碑,碑上写着:叶氏长女叶蓁之墓。
蓝衣少爷絮絮叨叨说了大半日,最后重重的向那墓碑磕了个头,他蹦跶到那抹红衣身旁,笑嘻嘻的说道“姐夫,明天可就是我十二岁的生辰了,你可想好了要送了什么礼物了?”
那抹红衣闻言眉间一挑,破天荒的展开一个绝美妖治的笑颜,正如三十年前那缺德皇叔对他展开的笑颜一模一样,看的那蓝衣少年心中惶恐不安,一丝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漫天花影中,他转眸看向树下的孤碑,眸中的释然和温柔。
“蓁蓁,你不是想去看看江湖吗?现在,我终于可以带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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