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云神寨。
靠近寨墙三百步范围内除了守寨武士,其他的所有人都被清理了个干净,那些被迫搬迁的人嘴上虽有怨言,但他们暂时也只是敢背地里说说罢了。林风雷虽然让他们搬迁,但只是让他们搬走,却没有给他们安排住的地方,甚至,连搬去哪里都没有通知下来。
在寨子里还有些亲戚朋友的,倒还能找得到住处,虽然免不得会有人受到那些亲戚朋友的白眼,但总比露宿街头要好,至于那些在寨子里无亲无故的人,就只能到别人家的屋檐下“暂住”,云州多雨,头顶有个屋檐,能遮掉些落到身上的雨,那也总是好的;最惨的,莫过于想到别人家的屋檐下暂住,还被赶走的。
很不幸,乌卡就是其中的一个。
乌卡父母双亡,唯一的一个弟弟,也在前段时间因为被毒蛇咬了得不到及时的救治而一命呜呼,虽然说他本就家徒四壁,他们家的那间屋子也在塌与不塌之间徘徊已久,但那也是一个乘载了他儿时记忆、以及能为他遮风挡雨的地方,让他随随便便就从那里搬出来,流落街头,只会徒劳的增加他心底的恨意罢了。
乌卡安静的坐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他什么也没带,也没有什么可以带的,除了他手上紧紧攥着的那个木头人——那是他弟弟最喜欢的东西。
乌云从四面八方渐渐聚拢在云神寨的上空,它们在闪电间翻腾不止,偶尔雷鸣怒号,像是在向世人昭示着它们的到来。四周的空气好像都被那些乌云压缩到了一起,湿热、粘稠,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雨终于还是下了下来,先是雨丝飘落,然后越下越大,越下越大,最后变成了豆大的雨点,一滴一滴的砸在乌卡的脸上。
乌卡抬着头,眯着眼睛看着那些雨点落进自己的眼里,然后把自己的头发、衣服、裤子、鞋,通通打湿,他不想动,也不愿动,这么多天了,那么多人一直在安慰他,劝导他,用自己的行动一点点打动乌卡,才让他终于从弟弟死去的悲痛中走出。但他只跨出了一步,林风雷就又把他一脚踹了回去。
他面无表情,雨水混合着眼泪从他的脸上滑落,他却一直沉默,只听着周围的风声和雨声。
一个沉重的脚步声忽然出现在巷子口,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大概是冒雨赶回家的人吧,于是乌卡闭上了眼睛,好像是要在这喧闹的风雨中长眠一般。
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在来到乌卡身边时,却忽然消失了,乌卡下意识的睁开眼睛,只见那个和蔼的老人穿着一件巨大的蓑衣,头戴一顶斗笠,手上还拿着一顶斗笠,他对着乌卡笑笑,自顾自的把斗笠扣在乌卡头上,说,“走吧,乌卡,我们回去了。”
“回我们住的地方。”老人说着,轻轻正了正乌卡的斗笠。
乌卡茫然的站起来,又问,“住的地方?”
“嗯,住的地方,”老人点点头,自然而然
的拉起乌卡的手,不紧不慢的跟他解释道,“暂时只是住的地方,不能说是‘家’,因为那个地方并不属于我们,我们只是暂住罢了。”
“但是不怕!”老人又回过头对着乌卡笑笑,“我们总会回去的,等时机到了,我们就回自己的家,到时候我帮你把屋顶翻修一下,再找些新竹子铺上,那就像是一间新屋子了。”
“可是时机......又是什么时候到呢?”
“等......等战争结束的时候,等战争结束的时候,就是我们回家的时候,”说着,老人下意识的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南门那边,喃喃道,“那一天,也快了吧?”
片刻后,老人带着乌卡回到了一个破旧的小屋子里,老人摘下斗笠和蓑衣,又帮乌卡摘下他的斗笠,挂在屋外,这才推门走进屋子。
一进门,乌卡便愣住了,这间长不过四丈、宽不过三丈的屋子里居然挤下了十多个人,见有人推门进来,那些神色各异的人便一齐扭头看着门的方向,看到来人之后,他们便又笑了起来,与那个老人打了声招呼,又重新开始跟周围的人吹牛聊天。也有认出了乌卡的人,他们笑着跟乌卡打招呼,乌卡却沉默着,似乎是不想与他们说话,他们也就没有自讨没趣,扭动脖子,把身体往火塘边靠了靠。
这些人大都是以前的街坊邻居,只有少数是乌卡从未见过的生面孔,乌卡怯生生的躲在老人身后,似乎是不想与他们说话,老人便也不强求,拉着乌卡到火塘边,让周围的人让开个位置,说是要给乌卡烤烤衣服,街坊邻居们倒也大度,立刻就让开了一个位置,有年轻些的直接就站起来走到屋子的角落,为乌卡让出了一个位置,乌卡这才在老人的带领在拥有了一个靠近火塘的位置。
但他还是不愿多说话,也不愿多动,只是木然的坐在火塘边,眼睛直直的盯着火塘里跳动的火苗。
这间屋子其实是老人的一位至亲的,那位至亲大方,在老人上门求助之后,直接把这间闲置多年的房子赠与了老人,说是随便用,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可以直接到家里拿,老人也没有厚脸皮,只是要了些木柴,然后便开始满寨子的找人——他是知道的,那些街坊邻居当中,有的人是要流落街头的,比如乌卡。
老人一一找到了他们,带着他们来到这间屋子,他们对着老人千恩万谢,有物的出物,有力的出力,倒也把这间破落的屋子收拾的井井有条,那些锅碗瓢盆,被窝铺盖也都有了。
乌卡,则是最后一个到这里的人。
老人笑着把抓起乌卡的手臂,把他的身子舒展开,说,“你要把手伸出去,才能快些把衣服烤干不是?你这样闷着,到时候感染了伤寒,累的还不是我们这些老家伙?”
确实都是老家伙了,即使是那两个自觉退到角落里的“年轻人”,他们的年级也有四十了,剩下的人,基本都是五十朝上,最年长的
,已经六十有六。
乌卡这才不情愿伸出双手,但还是不愿多说话。
老人倒也不管他,用木棍扒拉几下火堆,从灰烬中挑出一个白薯,等稍微冷却了,他才用手拿起,随意的吹了吹上面的灰尘,递给乌卡,笑着说,“饿了吧?”
乌卡这次也不闹别扭了,一把把那个白薯拿在手里,也不管还烫不烫,就一口咬下去,看样子,大概是真的饿了。
果不其然,乌卡被烫的不停呼气,但又舍不得把嘴里的白薯吐掉,于是一咬牙,直接把白薯咽了下去。
“慢点慢点,我们都吃过了,不和你抢。”坐在乌卡对面那人忍不住笑。
周围也响起一阵哄笑。
乌卡的脸有些红,他也不着急了,把白薯拿在手里,用嘴吹了又吹,才会咬下一小口。
“哎,你们说,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角落里的那两个“年轻人”不知何时又走到了火塘这边。
“对啊,住的地方全凭风老爷子帮我们解决了,但是食物呢?我们总不能也向风老爷子开口要吧?”另外一个“年轻人”也开始说话了,“我可没这个脸。”
那几个年长的人面露难色,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的问题,倒是那个叫做“风”的老人忽然笑了,他轻轻抚着自己的白须,笑道,“吃的不是还有吗?你们急什么?这些白薯也够我们吃一些时日的了,等我们先把这几天熬过去再说吧。”
一位老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走到自己的行礼那边,翻翻找找,翻出了两只风干的野鸡,然后拎着野鸡走到风老爷子面前,用充满歉意的声音说,“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走得急,就拿了这两只野鸡,能顶一顿是一顿,既然大家都聚在这里,那我也出点力。”
“谢谢啦!老朋友。”风老爷子笑着拍了拍那个老人的肩膀,把他的野鸡放在了自己面前,然后又笑着跟那两个“年轻人”说,“你们看,这不是就又有一顿了吗?”
那两个“年轻人”挠着他们油腻的头发,没有说话,他们两个家里其实比乌卡家里还干净,两人都是好吃懒做,说的比做的好听的主,但作为云州人,他们也会一些打猎技巧,所以平日里家里没有食物了,他们就会相约带上一张猎弓,到林子里找找机会,偶尔多猎了些,倒也会分给这些街坊邻居,所以街坊邻居对他们俩的印象也不算差。
但如今寨子四面受敌,他们的猎弓也被放在了家里,所以他们现在就跟乌卡一样,只能等着别人救济,若不是万幸遇上了风老爷子,说不定现在他们也在某家的屋檐下,一边接受别人的白眼,一边被大雨淋湿衣服吧?
接下来又有几个人拿出了他们藏在包袱里的食物,三只风干野兔、一小包去壳的稻米、还有一只般风干野鸡,再加上之前的,倒也像模像样,够吃一段时间了。
但这段时间,究竟是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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