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如红芳,铺就了满地朱殷,浸染了齐恪的白衫。那一朵一朵的殷红如梅般怒放在那衫底、袖边,亦绽开在了盛馥寸田之上。
那一瓣一瓣,如刀似刃,由鲜至锈,牢牢地铆在了盛馥灵台之上--血染白衫还可见,痛入心扉未可问.......
“呵!”忽得盛馥冷笑一声,阴森之气霎时弥罩了满室,莫名骇人。她始终看着距她不过数尺的那具身躯,形似昏昏噩噩,神若昏昏沉沉。
谁都知晓此时当劝,而最当启口那人却依然只会一派黯然地看着盛馥......盛远苦笑着,竟有些不平末杨以命去护的竟是那“果然可怜之人”,而非是自己这个末杨一生都欲企及却终究不达之人。
“为僭越不得而以命相赌,何止悲蠢!”盛远暗叹了一气,终于决意宁可要“引火烧身”,也断不能让那图谋不轨的北蛮摘了先机。
“但凡你信她分毫,便是亏负了你盛馥之名。”盛远掩着口鼻缓缓而道,一双眼却紧盯着齐恪,期盼他能转眸一瞥,看见了自己的良苦用心。
可惜,那两人还是一个发怔、一个发呆,一个充耳不闻,一个无心顾他。
或是因为看出了如今这态势实在作难,或是之后还定是逃不开“多事之秋”,郑凌琼只恨自己不曾早些识破末杨竟不曾“死透”,若不然她定会早早地再“送”那婢子一程,绝不会让她在这等时候生出这般样的是非来。
如今可要怎么办?恪王不开口,盛远劝了又等同于不劝,她郑凌琼更是人微言轻,说得再是动听,怕也不过是轻飘飘的、并入不了人心。
可刘赫为何不劝?既然盛远已开了口,那便不用再顾忌什么亲疏远近,可他为何就是不动?郑凌琼斜着眼去瞪了那人一回,心想他不过是乐得那夫妻两人反目成仇,为此甚至可不顾盛馥安乐与否、更不忌各人命在旦夕,倒是越发了俗劣了些。
“娘娘,那人是恶得非常,又是失心疯到了极致,娘娘决不可拿她说的话当真。”郑凌琼并不指望仅凭自己这几句话就可另盛馥“回魂”,然劝总比不劝要强些,哪怕是聊胜于无。
刘赫却还是缄默。只是他并非是不想劝慰,而是他知晓盛馥究竟在为何悱恻,当真是无从劝起。
“末杨!”刘赫在心底反复地念着此名,想一想与末杨相对的初柳,论一论这两人的心机、善恶,实在难耐慨叹。
“若不是这般的秉性、品性,当初又怎可引得齐恪一反既往,而今又怎能让他毫不知觉地又陷泥潭!”刘赫瞥一眼齐恪,猜他而今已后知自己究竟是谬误在何处--只不过为时已晚,任凭他要如何补救,怕也难有收之桑榆之局了!
“或者从此他们就是当要分崩离析,朕终可得偿所愿,因此当要谢一谢末杨么?”刘赫又看向那一滩祸水,却只有嫌恶伴着那血腥之味一同袭来。
刘赫蹙起了眉。他知晓盛馥从来厌烦不洁之味,可现今不察不觉,不忌不讳,莫要当真是要再捡拾不回心神生气?
如此纵然徒劳亦要相劝!然也不能戳穿了,盛馥原是为了那一个齐恪不曾否了的“妾”字而滞怒无边.......刘赫揣度再三,为长远计,定夺还是要行那君子之道,是以挑拣些唯有他们三人能解之言方为上策。
“那人心性险恶,所言所行无一不是处心积虑,行的是谗口嚣嚣、飞冤驾害之事,要的就是猝不及防在先,错落不查在中,悔之晚矣在末......是以你毋须理会、毋须揣测,更毋须为她的设陷而赠已、赠人无端之怒。”
刘赫言罢,蓦地察觉齐恪正看向于他,满身的不可置信、满目的匪夷所思;孤还道刘赫不懂盛馥,却又是错谬!
的确!齐恪的确是为那一个“妾”字而悔!他若是一早就抛出句“于孤,你不可称自称为妾,因你从来就只是盛家奴婢。”,便不会沦落至百口莫辩、且辩亦无补之地。
那一声“妾”,一声他不及去否了的“妾”,等同于他恪王殿下认下这房妾室--尽管只是一厢妄言,尽管只是一己之虚行、尽管无人会当其是真,然在盛馥来观,只要齐恪不否、那便是不仅认下了之前所有、更是于末杨还揣情愫,是以才肯半推半就让她死在了“恪王侍妾”的名份之上。
于是齐恪又成了负心之人,于是齐恪又成了不忠之郎,于是齐恪只尽有虚情假意,于是齐恪宁冒“天下之大不韪”、亦要以“情”至上......三错四叠之后,盛馥何堪其重又何堪其愤?愤到极致便只是一言不发。
齐恪上一回见盛馥如此,还是她在“火烧王府”之前。一样的沉默、一样的出神,一般的、还是为了末杨......不!是为了齐恪待末杨之心之情。
“天地不仁!”齐恪欲哭无泪,他既愤恨自己大意,又忧恐此事难善,百无一解之下,也唯有三缄其口,只期望盛馥终于可为此泼悍无度,或逢那时,他还可试着自辩一番。
然还待得到那时么?难道要带着夙嫌新恨同赴黄泉?难道要让盛馥以为一个觊觎之人懂她之用心竟能赛过自己夫君百倍?不!那是断然不能。
“梅素,孤并不曾仔细听那奴婢说话,是以错漏.....?”
“梅素,孤以为那奴婢所有之言皆是诽谤之语,是以从不当真?”
“梅素,孤于你之心皎皎清清,天地可鉴......?”
齐恪斡旋着说辞,却又觉悉数皆是拙字劣词、无力空洞,遑论劝慰,纵然是要博她一听也是难成。
“盛馥,当初我选中末杨,就是为她常有急智,能生出些让人防不胜防的诡计。然我却不曾看透她的秉性--她既无忠、亦无义、更无情,万事只为一己之利”恰恰此时盛远不仅来劝,更是已坐到了盛馥与刘赫之间。
于盛远这一突如其来,刘赫该当讶异却又不讶异。盛远乃是何人?若他不能凭着自己那三言两语,并齐恪听得后那等山川相缪之态得解本相,他便枉为盛远、更枉为盛馥之兄。
盛远轻轻拉了拉盛馥的发髻,就如她幼时那般:“然她伺候你多年,却深知你之秉性好恶,自然就易行挑拨之事。不过......难道你要让那估恶不俊的贱婢得逞不成?”
“方才那东方老贼还夸你不会轻易受人蛊惑,却是他说错了?”
“大约是贫道这老贼说错了!不仅说错,还是料错了!”话音未落,东方阿尚已踏进门来。
“啧啧啧!大错特错!”他摇头而怨,看似灰心丧气。
“陛下当自保为先,何以要去救人?更何以要弄了这一臂血肉模糊的伤?”他先指了指刘赫,又抛出一瓶药来扔在了刘赫怀中,“朽木粪土!不争气!”
“至于这两夫妻,贫道本当他们应已是去了。”他又指了指齐恪与盛馥,“箭矢只往那处落得最多,不曾料这两人还皆是无恙!不曾料到啊!”
“只有这奴婢不曾料错,确是死了。然她当是去护着盛家大郎、为大郎而死,怎的临时变节、竟去护了恪王。虽说她是项庄舞剑、另有所图,可贫道又是不曾料到她竟会如此。”
“而你,不当是去护着你家陛下的么?不然贫道会许你戴着那劳什子的甲胄进来?”东方阿尚一派义愤填膺之色,“为何也要变节?还弄得一身是伤?!”
“阿尚若这么说,不如事先将大伙儿都绑了,该谁死不当谁死,不就不劳阿尚两回费心了?”或是已历了生死,郑凌琼此刻也不惧了、更不怕了,站起身来就与东方阿尚吵闹,“或者一屋子一下砍尽了,岂不是更干净些?”
“那便是无趣了!不止贫道无趣,你们也是无趣呐!不是都暗里吵嚷着要看真心么?生死关头,可是验看真心的独好之时。”
东方阿尚摆了摆手,即刻就有四个青衣人鱼贯而入,用一袭厚厚的粗麻,将末杨的尸身团团裹住,抬了既走。
“孤恳求阿尚一事!”齐恪忽然立起身来对着东方阿尚作礼,丝毫不看诸人皆已脸色有异,纵连盛馥都已挺起了脖颈。
“若是王妃不得脱出,孤求阿尚,孤求阿尚勿要将此奴婢葬在孤与王妃一处......纵然是相近孤都不愿。”
“呵呵!有趣!”东方阿尚兴致骤来,却不忘促狭,“然殿下呐,若你们都死了,岂还能知道贫道如何葬尔?若贫道偏要将你们葬在一处呢?或是统统扔下悬崖、一个不葬呢?”
“孤以为阿尚虽然奸猾,却仍是谋道、谋国、谋天下之胸怀大志之人。胸怀大志之人应不屑这等宵行经。正因如此,孤才会相求阿尚,然阿尚若不愿应,孤亦可自行其道。”
“其道?哪道?难道是先杀了王妃然后自戕,再托你的大舅郎一把火将你俩化了灰,随处而撒么?”东方阿尚鸷笑两声,便要负手而去,“恪王果然是天真无邪!”。
“刘赫,好生保住你的命罢,还有你那总要自作聪阴的娘子,都好生自保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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