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问结束之后,林真一把藤原阳菜送到了楼下。
虽然现在已是下午时分,太阳也从厚厚的云层后面久违地露了出来,但是这场鹅毛大雪却仍然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意思。地上不知不觉地积起了一层深约十公分左右的雪,穿着皮鞋踩在上面,甚至会发出咔嚓咔嚓清脆的声音,就像踩在松树的小树枝上。
两人一路都没有说话,默默无言地走到了警视厅门口,见林真一还没有和自己告别的意思,藤原阳菜扭过头看了他一眼,主动开了口:“林警官,你不用再送了,我自己打车回家就可以了。”
“好吧,我们这里还是挺好打车的,那我就不送了。”林真一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从门卫室借了一把伞撑开后,将伞柄递给了藤原阳菜:“这雪实在是有点大,藤原小姐还是得撑把伞才行。以后你经过我们警视厅,或者有事过来的话,把这把伞带过来交给门卫大叔就可以了。”
藤原阳菜怔怔地把伞接了过来。她身材娇小,比起林真一要矮上不少,伞一拿到手里,黑色的伞面立刻就将她的脸遮了个严严实实,把林真一探究的视线隔绝了开来。
不过,藤原阳菜并没有像林真一预计的那样马上离开。她定定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把伞扬了起来,露出了那张素净的面容:“林警官,我刚刚对你说过,英矢的酒吧有一个合伙人,叫作高桥刚吾。这个人……这个人的情况你可以好好地查查看。”
“高桥刚吾?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林真一不免有些疑惑:“藤原小姐,既然你觉得这个人有问题的话,为什么刚刚做询问笔录的时候,你不和我们说呢?”
藤原阳菜轻轻地抿了抿嘴唇,看起来似乎很是紧张:“其实有件事,我也是在英矢失踪前不久,才在他书房门口偷听到的。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要告诉你一声。
那天高桥刚吾突然来到英矢家,我正好也在,但是我很讨厌这个男人,他每次看到我,都会用色眯眯的眼神对我上下打量一下,然后笑得很奇怪。所以那天,我就躲在卧室里没有出去,英矢也装作我不在,他们两个人在客厅寒暄了一阵后,就去书房聊事情。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他们就突然吵起架来了。我既然装作自己不在英矢家,当时自然也不能去劝架,于是就只能跑到书房门口听他们在说什么……”
说到这里,藤原阳菜突然住了嘴,露出了一脸犹豫的表情,似乎接下来要说的事让她有些难以启齿。林真一哪肯让这么一个关键线索就这样断了,连忙追问道:“他们在说什么?藤原小姐,请你据实告诉我,说不定这是很关键的线索。”
“好,好吧,林警官,我先说好了,以后你们如果找高桥刚吾来警视厅询问的话,可千万别说这件事是我告诉你的,否则说不定他会来报复我的。
那天,他们到底是怎么吵起来的,我并不知道。我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里面已经传来了敲敲打打的声音,好像是英矢酒柜里的两瓶酒被高桥刚吾给摔碎了。
我吓了一跳,只能继续站在书房门口听,就听到高桥刚吾高声吼道:‘神之木英矢,你可真不是个玩意儿,现在居然舔着脸来问我要钱?我们当时在办酒吧前说得好好的,我的那30%股份由你来出资,我来给你提供那些东西。
你可别忘了,我们这家破酒吧现在能混到这样的营业额和客流量,靠的可不止是你的那些破鸡尾酒。现在生意做起来了,你想洗白了,就雁过拔毛,来问我要那30%的股份钱。你可真够不要脸的!’”
林真一不需要细想,就知道高桥刚吾嘴里的“东西”指的是什么。但是这并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见藤原阳菜住了嘴,他连忙迫切地问道:“后来呢?后来发生什么事了?”
“后来,英矢低声和他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应该是在安抚他。但是高桥刚吾却还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当然,他不知道我也在英矢家,否则以他那暴躁的性格,可能已经打开书房的门冲出来了。
然后,高桥刚吾就一直在书房里面大吵大闹,吵着吵着,突然又说起了他们酒吧的另一个合伙人山口翔太来。说那人仗着自己是个富二代,只不过是出了点钱,其他什么都没有做,就被英矢奉若上宾,每天就像一条狗一样对着那人献殷勤。
因为英矢一直没有出声制止,所以高桥刚吾的话就变得越来越不堪入耳,我听得直恶心,正想离开时,就听见书房里传来了一声巨响,然后就是木头碎裂的声音。我当时就反应过来,应该是英矢把书房里的一把木质椅子摔在了什么家具上,还摔坏了。
书房里立刻就变得鸦雀无声。过了很久,我听到英矢轻声说:‘这一次不过是一个茶几,下一次你再敢这样肆无忌惮,我就直接把它砸你的脑袋上,看看是我的椅子硬,还是你的脑壳硬。’”
说到这里,藤原阳菜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林警官,我和英矢是从朋友开始做起,后来才成为了情侣,我自认真的已经对他了解得够多了,但是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出现过暴力行为,也没有用这样阴狠的语气说过话。
当时不止是我,就连高桥刚吾都愣住了,因为后面他好像再也没说什么了,就算说了什么,也是用了很轻的声音,用我没有听到的音量。我猜测他们应该马上会出书房,于是就立刻悄声回到了卧室。
过了大概十分钟左右,书房的门果然打开了,然后英矢就把高桥刚吾带去了玄关,没多久那人就离开了。我连忙脱掉身上的衣服,换了一套睡裙,坐到了床上,并且用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假装在玩手机。英矢进门后看到我这样,也是一愣,问我怎么换了衣服,还上床睡觉了?
我连忙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说自己很累,本想着能睡一会儿养养精神,没想到睡得正熟,就被刚刚那一声巨响给震醒了,可是又不能穿得这样不得体让客人看见,于是就没有出卧室,而是一边看手机,一边等他回来。
英矢的眼睛在我身上扫视了一下,好像是相信了我的话,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在我心里一松,以为这件事过去了的时候,他又像开玩笑似的说道:‘奇怪了,你被巨响给震醒,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及时不方便出来,怎么没有想到要给我打个电话或者发个邮件问一问呢?你这丫头,难道就不担心自己未来的老公会受伤吗?’
在那一瞬间,我真的特别特别害怕。英矢的眼睛明明在笑,可是里面却塞满了狐疑。他这是在试探我,我知道,他在担心刚刚自己和高桥刚吾的对话会被我听见。幸好,我在换衣服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件事,当时马上给他的手机发去了邮件。直到他听了我的解释,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后,这才真的相信了我的话。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对英矢又爱又怕。从理智上我知道,这个男人并不是好人,他游走在法律的边缘,又有暴力倾向,对我也根本就不信任。但是从感情上,我又爱他爱得太深,根本就离不开他了。”
藤原阳菜的脸扭在了一起,脸上痛苦而纠结的神情一览无余。林真一何尝不明白她的想法,面对不完美的恋人,又有多少人能立刻就挥剑斩情丝呢?
怪不得刚才,藤原阳菜在接受询问的时候,将神之木英矢的交友圈固定在那两个酒吧合伙人的身上,看来在她内心深处,应该是觉得那两个合伙人,尤其是高桥刚吾,杀害神之木英矢的可能性是最高的。
另外,她用了“神秘”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未婚夫,又对他的长时间失踪不放在心上的理由,倒也算合情合理。藤原阳菜毕竟是个三观正常的成年人了,即使感情上再离不开神之木英矢,但是当知道了这个男人背后的一些秘密之后,理智便会时不时地占领脑中高地。
这种转变,其实也是人自我防护机制的一种表现。藤原阳菜可能自己都没有发觉到,她潜意识里在渐渐地疏远神之木英矢,就算这个男人没有死,最终他们也很有可能不会走进结婚的殿堂。
雪越下越大,在说完了这件事后,藤原阳菜就像浑身脱力了一般,将雨伞的伞柄牢牢地抱在怀里。她的目光看得很远,好像仍然在回忆那一天的情景,整张脸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林真一叹了口气,打断了她的思考:“藤原小姐,很感谢你最终和我说了实话,也解开了我心中很多的疑惑。但其实你没有必要这么紧张,刚刚在审讯室里就告诉我实情,不就好了吗?证人的口供我们一定会好好保管,不会让别人知道内容的。”
“林警官,你没有经历过,可能无法对我现在的心情感同身受。英矢死了,作为他的未婚妻,我实在不愿意将他黑暗的那一面暴露在别人面前。他生前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人,聪明、果敢、温柔、贴心,所有能形容男人的褒义词几乎都能用在英矢的身上。
虽然我知道,他的另一面是一个截然相反的人格,而且那天暴露出来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但是死者已矣,我也不想再去追究了。但是话虽如此,我的良心却不允许我这么做,我不知道高桥刚吾到底是不是那个凶手,但至少他是一个强有力的嫌疑人,这个线索,我不能不告诉你。”
说到这里,藤原阳菜倒退了两步,朝着林真一深深鞠了一躬:“林警官,我知道的,已经全部都告诉你了。所以英矢的案子,就拜托你了,请不要让他死得不明不白,让他能入土为安,求求你,谢谢你!”
说完,藤原阳菜直起身子,不等林真一的反应,便撑着伞转头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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