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华

    
    伴随土俑烹饪，星夜空间飘起一阵食物香气。
    衡华面前的砂锅闪耀金光，里面是澄净明亮的琥珀色汤品。
    “玄月汤，算是开胃菜吧。”
    衡华随手一指，汤品表面荡漾波纹，继而有莲花绽放。
    花开花落，一朵朵莲花作为托碗，将汤品送至二十四星门。
    闻到香气，沧澜子食指大动。
    可没等他接下“莲汤”，却见一个星门背后甩出金色液体。
    啪叽——
    液体触地，不断扭曲蠕动，两条弯曲柔软似面条一样的手在液体中不断鼓捣。
    先是拉出一大团，然后捏成脑袋的模样。接着这个未成形的“金人”自行把液体捏成身体，最后是双足。
    当小金人成型，他一蹦而起，把星门前的汤品握住，一口饮下。
    “金偶试药？”
    沧澜子见对方动作，明白其用意。
    伏衡华拿出来的汤品，谁知道有没有问题，小心为上。
    沧澜子虽然不认为伏衡华敢下毒，也不认为他能对劫仙造成什么伤害。可一位劫仙率先如此做，他要是不跟上去，而是直接饮用汤品，似乎在外人眼中有些傻愣？
    为了合群，看到几位劫仙纷纷施展“俑偶术”，制作替代自身的实验傀儡，沧澜子也在星门前凝聚一尊水做的偶人。
    水偶将面前的莲花托起，慢慢品尝莲心处的一点热汤。
    “柔和，清澹……适合作为宴席的第一道汤品。”
    沧澜子对这道菜十分满意。
    通天楼主用玉偶品汤，仔细观察灶台边上的土俑。
    “食仙，很有意思的动功。”
    修行功法有动静之分。
    动者，练剑弹琴，在动作之间引导真元运转。
    静者，冥想睡眠。无须身体长时间活动，也可让真元流动。
    伏衡华喜欢静功，在自己坐着看书，躺着睡觉时，功力就能一点点增长。
    而他如今为食仙一脉所指引的，是以“烹饪做饭”当做动功。
    “不能指望修士在制作灵膳之余，额外打坐参禅吧？那样耗费时间，比一般修士付出更多努力，还有什么意义？如炼丹师的丹术一样，让食仙通过烹饪来提高修为，这才是正途。”
    “哼——对标炼丹师？狂妄。”
    一座星门背后，传出一阵蔑笑。
    炼丹师在炼丹的同时，通过丹炉调和文武之火、阴阳之根，能吸收丹气增长功力。炼丹，本就是炼丹师的修行。
    衡华不以为意，随后操控土俑制作第二道菜。
    捏造元气，这次所作的菜，正是众劫仙针对的“五羹大烩”。
    五行之气汇入砂锅，拟化为时蔬、肉蛋。
    乌怀平坐在星门背后，手指在玉圭不断书写。土俑的每一个动作都被他解译为先天赤文，构成一篇咒文型的“五羹大烩”。
    何须炒菜，何须烹饪？
    把食材准备好，然后念诵一遍咒语。赤文运转天地之力，自动把“五羹大烩”生成。
    当解析后，乌怀平暗暗点头。
    这个咒术是对五行之力的另类运用，和食仙一脉的确契合。
    当五羹大烩做好，伏衡华再对砂锅一指。砂锅浮现二十四片荷叶，将菜品送至星门前。
    金偶、玉偶、水偶、木偶纷纷端起菜品，仔细观察研究。
    “先声明。我已解析你的‘五羹大烩’。一切分属五行之物，都可充作食材进行烹饪。这一点很不好。就算你这道菜的味道绝佳，我也不是某人，绝对不会因为你的菜做得多好，从而对你网开一面。”
    一座星门后面传出笑声：“道友，你这某人是指谁啊？沧澜，他骂你呢。”
    “……”
    沧澜子不吭声，通过水偶的视角，打量荷叶上面五颜六色的菜品。
    突然，他开口道：“你再把‘五羹大烩’做一遍。这一次，用‘食仙自修’的法子。你应该有这方面的想法吧？”
    衡华顿时笑了：“前辈无愧‘美食宗师’之称。”
    衡华重新驱驱使土偶。
    这一次没有从周围调动元气，而是利用自己封入土俑内的灵力进行“五羹调和”。
    以自己的法力作为食材。
    当五羹烩完成，土俑灵力消失一半。
    不用沧澜子继续吩咐，伏衡华指挥土俑把“五羹烩”吃掉。
    吃掉五羹烩后，土俑体内的灵力得到恢复，并更精纯一分。
    沧澜子哈哈大笑：“果然如此。五羹烩不仅是供给他人使用的灵膳，更是食仙自己修行，用来提纯法力的关键性食谱。”
    食仙道修士通过不断烹饪做饭，让自己的法力得以增长。但如此增长的法力受到诸多食材、食谱的影响，驳杂不堪。
    这时，需要修士把自身法力提炼出来，充作“食材”进行烹饪。
    调和五味五行，化作丹羹汤剂，再由自身服下，可以让法力得到提纯。
    沧澜子点出“五羹大烩”的玄妙，孟晨恍然大悟：“这种方式，不就是灵酿师的长生酒吗？灵图师用来突破境界的灵图，也是这一回事。”
    “可以这么理解。羹？何为羹？羹与汤本为一体。医修的治病汤剂与羹何其相似？此子取名为‘羹’，或许是在暗指：这道灵膳是食仙自修，彻悟长生大道的根本吧？”
    沧澜子指挥水偶把自己面前的“五羹烩”吃完。
    通过灵神共感，他品尝到五羹烩的美妙滋味。
    “好，很好。以元气捏造，有鱼、犬、雁、蛇、鹿五种肉味，还有紫葵、白朱等十八种蔬菜。很好，你的点气造物之术，已经入门了。”
    沧澜子是此道大家，看到后辈有此造诣，顿感欣慰。
    “晚辈曾看过《沧澜游记》，这些小技巧都是得沧澜子前辈指点所得。”
    衡华如此谦虚之言，更让沧澜子哈哈大笑。
    “诸位，我认为‘五羹烩’没问题。补充食仙一脉的弊端，让食仙一脉真正迈入长生大道，可自我提纯升华。是良策。”
    “良策？用来吃人的良策吗？此子以自身法力作为食材。不正说明，人修可以充当食材？”
    仅这个可能性，就足以触碰许多人的敏感神经。
    当今这群劫仙，可是亲手覆灭那些理念不合，拿人做实验、做食材的同道啊。
    为何俑偶之风盛行，成为当今修真界的正道主流？
    因为当今这群劫仙，都是“人命轻贱，随意耗之”的反对者。
    而人命轻贱，以人为材，是仙道认知中的邪道，邪修做派。
    “说来，我记得伏元道的功法可以吸纳他人功力为己用？”一位劫仙突然开口质询。
    沧澜子心中一突。
    闫重行？
    不妙，有麻烦了。
    拿活人当功法实验工具，是这群劫仙心中的一根刺。在场就有两位劫仙，是古早修士抓来的灵根凡人。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给修士当功法试验品。他们眼睁睁看着数百个试验品同伴一个又一个减少。纵然有少数修炼成功，也会被修士拿去吸收功力，炼成药渣。
    闫重行便是其一。侥幸不死，后蒙紫皇阁高人救援，斩杀那个肆意拿灵根凡人做实验的修士，才得以拜入紫皇阁，修成劫仙。
    孟晨当即仗义出言：“演法师有几个不会嫁衣术的？你要是记恨这个，先针对你宗门里头的一群传功长老去！”
    “二百年前，我等签押东来之约。宗门、家族凡流传传功术，嫁衣术者，只能在自家施展，不可胡乱炼化吸收其他无关修士的功力。”
    还有这规矩？
    伏衡华一脸茫然。
    啥时候的事？你们有禁令，直接公布啊？藏着掖着，那谁知道？
    “所以，你见伏衡华肆意妄为，吸收他人功力为己用了？他在伏家，因为年纪轻，传功这种活也轮不到他，都是伏家其他人负责。”右侧一座星门后面，传出冷冰冰的声音。
    “但是他会无差别吸收功力的传功术。”闫重行道。
    “那又如何？你要废了他的功力不成？别忘了，当年我们交流的禁令并未公开于大众，他根本不清楚。”
    我们也没想到，会让一个不入金丹的修士自悟天书，然后创造一门能无差别吸收所有真元属性的传功术啊？
    闫重行有些憋闷。
    当年劫仙们签下禁令，回去之后对门下吩咐。三大水域的修士大抵知道这条禁令。可伏家作为延龙家族，一直以来受三大水域忽视，自然不会专门留心那边的情况。
    而伏家固然辗转知晓这条禁令，可也没当一回事。
    他们也想不到，伏衡华能自创天书啊？
    闫重行：“我是好心提醒。日后伏元道你要自我限制一些。斩杀修士时，可直接斩杀，但不可随意吸收他人功力为己用。当然，前番你跟于小磊对战，算是例外。正常切磋，战斗逸散的元气吸收一些，无伤大雅。只要不把于小磊体内的法力抽走即可。
    再者，演法师传功，本是一门生意。无非是一般演法师只能吸收同属真元，而你可以全面吸收。按照演法师规矩，每一次交易都需过上明路。让东来金榜见证即可。”
    闫重行说完，又转向食仙这边。
    “我看过许多食仙道法。有一些烤鸡肉，切肉咒很奇怪，似乎有魔道咒法的痕迹？”
    啸鱼和恒寿马上紧张起来。
    衡华却一脸平静：“大道殊途同归，或许有些雷同吧？”
    “相似之处未免过于多了。”
    说话的人是女性劫仙。
    而女性劫仙在东来很少，伏衡华一琢磨，就猜到这个语气直冲的人是谁。
    “前辈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只是有些好奇，你这些稀奇古怪的食仙咒术若被人拿去研究，会不会重新转译或领悟出诸多魔门秘法？”
    “……”
    衡华哑然。
    但很快，他回怼过去。
    “邪道魔修禁无可禁，人心恶欲不灭，邪魔外道便在。若前辈担心仙家道法被对头学习，或者被人研究后堕入外道。不妨把天下道法都禁了。毕竟邪修出自仙道，若担心被歹人拿去作恶，那仙道当年的功法有一个算一个，都有罪。”
    “不错，研究功法禁忌，岂能从这里来？道友，莫要对后辈太苛刻了。”
    秦琳和三侠的矛盾，劫仙们谁人不知。
    当年就是劫仙们考虑三侠引导东来正面风气，从而作保，化解往昔恩怨。
    “当然，咒术需要限制一些。不作任何防备，也非我辈设立禁忌的本意。这样吧，如同烤鸡肉这类，专门在灵膳食咒添加一条，禁止人修为食，如何？无非是咒法术式中添加一条禁令。我可以来操作，然后转译为食仙烹饪手法。”乌怀平自报奋勇说道。
    不少劫仙听后，暗暗点头。
    把“五羹大烩”全面禁止，的确有些过分。而且禁止这个道术，未来伏衡华还能创造其他的。
    说到底，是食仙道这一修行体系的问题。
    可这一体系在白玱已有莫大影响。全面打压，反而会惹来诸多负面影响。
    不说别的。食仙灵膳禁止，沧澜子私底下那些研究要不要禁？三大水域的修士闲暇时制作富含灵气的点心要不要禁？
    与其全面禁止，不如添加一些限令。
    “也不用对咒术限制，哪里那么麻烦？直接吩咐食仙道修士在入道后，对东来金榜发誓吧。这辈子不许拿自己以外的其他修士作食材。这就从源头禁止一切了。”
    劫仙们纷纷出言讨论，很快就有定论。
    凡食仙一脉修士，需在入门成道后立誓持戒。
    劫仙们给出的方案，伏衡华不无不可。
    反正他自己不是食仙，无所谓。
    “照这样弄，食仙道也算持戒派了？玄凌道友，你会不会有些高兴？”
    “有什么可高兴的？贫道茹素。”
    “食仙道也有专门吃斋的派系，回头道友可以去交流交流。为门下多准备一些灵膳。毕竟灵膳在某些时候，比丹药更好用。”
    孟晨刚说完，好几座星门背后传出冷哼。
    食仙道的兴盛，白玱修真界的变化，让三大水域的不少人感到不满，甚至威胁。
    让孟晨去，本意是压制。可结果孟晨对此反而推波助澜，难不成真打算让白玱修真界独立吗？
    “罢了，这次的事就这么定了。对五羹大烩与食仙道进行部分限制，至少‘不吃人’那就无伤大雅。”
    通天楼主拍板敲定，正打算让伏衡华离开时，伏衡华反而开口道：“诸位前辈，晚辈还有一些东西想要让诸位前辈品鉴一二。”
    说着，他驱使土俑制作第三道菜品。
    当浓香在星空飘荡，沧澜子好奇之心起来。
    “好啊，你有什么菜品，都可以拿出来。我来好好品鉴。”
    好几个星门后的劫仙翻白眼。
    拜托，不是谁都喜欢“吃”。
    有这功夫，我打算回去研究书画/道法/对弈……
    但很快，伏衡华又在烹饪土俑旁边制作其他土俑。
    有一具弹琴的土俑，他旁边伴着一个起舞奏乐的俑人。
    “乐道和舞道？也是动功？”
    诸位劫仙看到，这两个偶人体内也有灵力运行。随着奏乐与起舞，灵力越发活跃。
    这时，第三道菜上来。
    “菜名八宝如意，能増运积福，化解诅咒。”
    看到八种色彩的时蔬整齐摆成圆环，诸劫仙好奇之心彻底调动。
    镇运祈福的菜？
    孟晨忙道：“你对食仙道的研究已经到这一步了？这种增长福运的菜有几种？”
    东来丹道，如今有类似功能的丹药屈指可数。
    “仅此一种。”
    孟晨有些失望。
    但接下来，伏衡华补充道：“这道菜算是某种祈福用的仪式。如果将烹饪视作对天地祈福上供。那么最后的灵膳即为贡品。不是常有人说，上供后的贡品需要端下来分给后辈食用？因为沾染福气？思路就是这样的。因此，这种得天地赐福的贡品从理论上，和其他増运咒符、丹阵并不冲突。”
    可以叠加使用。
    诸劫仙闻言，心中对食仙道的限令松宽了一些。
    能増运，说明这个修行体系还有些用处。
    “不只是食物，我看你这曲乐、舞蹈，似乎也有增长福运，消灾解厄的效果？”
    段四景在星门后，忍不住开口了。
    “前辈好眼力。舞蹈，本就是祭祀之意。手舞于上，是安抚天上之神灵。脚踏大地，是镇压地底之邪魔。曲乐，礼乐之象征，秩序之化身，自然也有消弭外道的用法。尤其是二者结合……”
    两个土俑奏乐起舞，冥冥之中有一丝丝福运加持在伏衡华身上。
    虽然很微弱，只能提升万分之一的几率。但对劫仙们而言，这已弥足珍贵。
    “不过你这种灵乐师和灵舞师，不容易悟道吧？”
    “只是给凡人一条新的出路。让伶人舞者有些别的方向，这样难道不好吗？反正不影响当今各大宗门，不是吗？”
    以舞蹈、乐曲战斗，想要形成完整的体系，至少需要数代相关修士的努力。反正，伏衡华只管开道，后续完成与他无关。
    段四景心中估摸，恐怕在千年之后，灵舞一系才能真正具备完整传承。的确，不会影响当今的修真体系。只是算是一个补充？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对我四景楼一脉并无坏处。
    “灵舞研习艰难，百年都未必能成道。而且一心练习舞蹈，效果反而比不上吐纳炼气，老老实实按照当今道法修行。专注肉身修炼，算是武道的一种，对灵神作用不大。修命不修性，过于偏了。”
    “所以，不是有灵膳师制作的灵膳？他们制作灵膳，除却自己吃来练功，多余的拿出去卖。灵舞师可以吃凝神类的，灵图师可以吃补充体力的。”
    “以食仙为其他职业提供后勤保障，让其他职业得以顺遂发展，是不错的想法。敢情，你小子早就想好，要在白玱推行一整套完整的灵职体系？来来，说来听听，你这些年到底构思多少种灵职？灵乐、灵舞、灵膳、灵图、灵筑、灵植……还有什么，都摆出来看看。顺带，多制造几个烹饪土俑，多弄一些灵膳给我们换换口味。有几百年了，我没吃过人间的烟火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