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玄关位于江城最北部,毗邻云川,此关卡人迹罕至、连守军都少得可怜,且无一例外地都玩忽职守。这无疑正中我们的下怀。甫一过关,马车一路向北,官道平坦宽阔,虽然杳无人烟,但除了时不时会听见怖人的鸟啼之外并无异常。
小季正在驾车,沈惜月也在外面低声吩咐着他,至于内容是什么,我无心过问。
虽然任由沈知秋枕在我肩头呼呼大睡,但随着肩膀上的重量越来越沉,知秋显然已经进入了深度睡眠。
我无声地苦笑——真羡慕沈知秋这样乐天开朗之人,恐怕就算是天塌下来,她也能睡得踏实吧。而我并非不困,奔波半宿,至此时已经是双瞳干涩、头晕眼花;只是思维格外清明,如失眠之人的通病——胡思乱想,难以安眠。
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笼罩在我心头,沉甸甸的,无人可诉、无处安放、无法排解……
我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通过其他方式转移注意力以稍稍放松紧绷着的心弦,目光所及之处却皆是昏暗。
我们所坐的马车内部很宽敞,但布置极其简陋,我的视线很快便落在了唯一的一扇窗上,那是“光明”之源……
我有些犹豫,略做思量——沈惜月一时半会应该不会进来……于是壮着胆子,悄悄凑近那面四四方方的小木窗,伸手拈起窗帘一角,银色的月华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透过缝隙倾泻进来。
我眼前一亮,却又担心靠在我肩膀上熟睡的人儿会被惊扰。回头只见沈知秋仍双眼紧闭,只是姿势随着我倾身的动作微微倾斜,几乎是侧躺在我身上。她咋了咂嘴,脑袋在我身上蹭了蹭,呼吸渐渐变得平稳绵长。
我松了口气,忍不住笑——原来沈知秋睡着时如此温顺可爱,像只慵懒的猫儿。目光继续投向窗外,只一眼便流连忘返。
柔风拂面,吹乱了扰人的烦恼丝,驱散了昏昏沉沉的不适感,微凉的气息令人神清气爽。月华如练,空气里是骤雨初歇后特有的朗润,沁人心脾。一轮将满未满的明月正镶嵌在墨蓝色的天幕里,皎洁莹润。
遥遥相对,我有些神思恍惚——快到月圆之日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至今我仍然记得离开朔京那晚的情形——夜色如墨,弦月如钩。正如大漠里凛冽刺骨的夜晚,尖刻凉薄。
而此时此刻,故人不再、故土也已远离,但我的身边有了性格迥异的沈家姐弟,虽然再次踏上了“亡命天涯”的道路,但心境与之前独自逃亡大不相同了。似乎今晚的明月也格外温柔慈祥,目含悲悯地“俯视众生”。
只听马车外的沈惜月对小季嘱咐道:“下一个路口是三岔路,记得往西走。”
小季点头称是,惜月接着沉声道:“若遇伏,你切记……”
遇伏……我突然紧张起来,正准备凝神静听,惜月却突然压低了声音,估计是在附耳说与小季听。小季一一应下。
罢了,左右我帮不上忙,若真的有危险,一定要眼疾手快地保护好自己,不要让人抓到把柄、成为人质连累他们才是。
沈惜月应该快安排完了吧……我必须休息会儿以恢复体力,若是连逃跑都没力气,就真的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我放下窗帘,马车内顿时变得昏暗,再次斜倚着车壁,尽管毫无睡意,还是强迫自己闭目养神。
我感到眼前微微亮了一下又重归黑暗,沈惜月掀帘而入,他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我轻轻地呼吸着,仍旧闭眼装睡。
突然,一阵带着凉意的桂花香靠近,那淡淡的香气萦绕鼻端,令我立刻联想到了沈知秋经常请我吃的桂花糕,她说桂花只有在南国才能有如此沁人心脾的甜香,也只有采摘南国应季的桂花才能做出味道纯正的桂花糕和桂花糖。正如“南橘北枳”的道理,归根结底都是水土不同。
由此及彼,喜欢在衣服上熏桂花香的人……除了知秋和惜月之外不作他想。
不过,这少年为何突然靠我这么近?
我强自镇定,眼睫却忍不住轻轻颤抖。
沈惜月不发一语,在我兀自忐忑中,他轻轻靠了过来。下一刻,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我以为沈惜月是想把熟睡的知秋挪到自己腿上,毕竟我只是个“外来者”,亦或是,他想以此减轻我的“负担”。
然而,一只微凉的手却轻轻地将我的脑袋移到他身上靠着。坚硬冰凉的车壁突然被温暖的肩膀代替,我的脸接触到了对方身上的柔软布料,一时间愣住了。不知该作何反应——沈惜月居然主动给我当“靠枕”?真是……不可思议……
但我的震惊不过三秒,很快就释然了,神经大条地自我开解:或许沈惜月只是“爱屋及乌”,用这种方式在不惊醒沈知秋的同时,也照顾到我的感受、让我也能好好休息。细节见人品,惜月的君子风度确是无可挑剔。
沈惜月如此为我着想,这个时候我若是突然睁开眼会不会令他尴尬?毕竟两个“大男人”互相“依偎”总是容易令人浮想联翩……我于是尽量保持着平稳的呼吸,打算继续装睡。
清甜的桂花香气在马车里经久不散,令人心旷神怡,困意也愈来愈浓……
悠悠转醒的时候,我眼睛尚未睁开,却下意识地伸手去揩嘴角——唔,没有流口水,还好还好。不然就太丢人现眼了……特别还是在有洁癖的沈惜月面前……
我努力张开酸痛的双眼,眼睛的不适感令我不禁皱眉,眨了眨眼睛去看身边的人。
沈惜月的侧颜近在咫尺,只见他正紧闭双目、仰头靠着车壁,下颚至脖颈处的线条流畅优美。他修长的右腿曲起,右手搭在膝盖上。至于左手……我转头一看,他另一只手正揽着我的肩膀。
怪不得我这短短的一觉睡得踏实,马车行路途中多有颠簸,若不是被他这样揽住,我的脑袋可能早就东倒西歪、撞上车壁车窗被疼醒了……
想到自己惊世骇俗的睡相,不禁有些好笑。
这时,我后知后觉地感觉双腿有些酸麻——原来沈知秋不知何时躺到了我腿上,此时秀气的小鼻子皱着,要醒不醒的样子。而知秋的身上,正盖着一条小被子,那被子延伸至我腿上,但沈惜月的身子却晾在被子外面。
毫无疑问,被子是沈惜月帮我们盖的。心中又是一暖,真细心的人……
一旁的沈惜月似有所感,他缓缓睁开眼,抬手按了按眉心。
“早啊。”一句再俗套不过的问候语脱口而出。
“嗯。”沈惜月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
他不咸不淡地看了我一眼,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臂。两人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
我的视线投向窗户,见沈惜月没有反对的意思,放下心撩起窗帘,只见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入目的是平坦的官道,远处皆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沈惜月俯下身,轻轻拍了拍知秋的脸颊:“醒醒!”
“唔……”知秋咕哝一声,迷迷瞪瞪地问:“什么时辰了?”
“卯时了。你不是一直想看日出?”
“哦……嗯?日出?!”
沈知秋像是才听清楚自家弟弟的话,猛地坐起来,薄被从她肩膀上滑落。她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疲态尽显,却半眯着眼朝我的方向扑来。
我主动向另一侧挪了挪,沈知秋顺势按住我肩膀撑起上半身,另一只手扒着窗户,迫不及待地从窗里探出头朝外望去,话语里皆是惊喜:“真的!差不多再有一刻钟就能看到日出了。”
我好奇地凑过去:“是吗?你如何能确定?”
“那当然!本公主研究日出的具体时间不是一天两天了……”
沈知秋得意洋洋,正要与我侃侃而谈,沈惜月却突然揪住她的后领,直接将趴在窗口的她拽了回来,冷声呵斥:“你嫌命太长是不是?坐好别动!”
沈知秋委屈巴巴地瘪嘴,我向她摊手,用眼神传达:“虽然我也很想看日出,但惜月的顾虑情有可原,逃命要紧,我们还是省省吧”。
沈知秋果然老老实实地坐了回来。两人在无声的眼神交流里迅速达成一致,默契程度再次上升。
沈知秋消停了没多久, 又开始喊饿。惜月这次没有苛责她,二话不说将包裹递给知秋。
“只有一些简单的糕点和酥饼,凑合着吃吧。到了下一个城镇我们再买食物。”
我接过知秋递来的杏仁酥,咬下一口,由衷赞叹道:“已经很好了。”
“是啊是啊!”知秋立即附和道:“还好我们惜月准备充分,不然还没到云川我们就要饿死啦!”
沈惜月斜睨她一眼,不语。
“惜月弟弟,你不吃吗?”
沈知秋不等他回答,直接将一块糕点递到他嘴边,沈惜月立刻仰头后躲,但唇角还是蹭上了糕点屑。
“哈哈哈!”沈知秋开怀大笑,对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这下你可赖不掉了吧?”
沈惜月无奈地瞪她一眼,果然依言将糕点咬下,细细品尝起来。他进食的姿态优雅至极,但眉头却一直蹙着。
难道惜月不喜甜食?
沈知秋大大咧咧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神秘兮兮地凑近我耳畔:“他就是这个臭德性,不喜甜不喜辣,唯喜食苦寒酸涩之物。你说怪不怪?”
“嗯……”我默默将口中的杏仁酥咽下,不小心呛到,猛咳几下,知秋立即将水囊递到我嘴边,轻拍着我的背:“噎到了?快喝点水!”
这一刻,我由衷地想:自己是认识了两个天使一样的人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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