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偃一路抱着我,步伐稳健、昂首阔步,丝毫不显疲态。
我抬眼偷偷打量他,趁其不备,暗搓搓地将眼角的残泪蹭到他的衣服上,下一刻却又为自己幼稚的行为感到好笑,一边还不忘欣赏他线条分明又不失|精致的下颚。不愧是本姑娘看上的男人……真是越看越顺眼呐!糟糕,好看得移不开视线怎么办?
沈时偃似有所感,微微低了头,刚好与我四目相对。
我霎时尴尬,目光默默游移到他的胸前,那里有一小片水渍,正是我的“杰作”——不用猜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表情肯定是一幅被抓了包的心虚模样吧。毕竟,凌越以前常说,我的任何情绪和心事都表现在脸上了——“哈,要是每个嫌犯都像你这么蠢萌好懂就省心多了!”
“说谁蠢呢?!”我作势要打他,他便嬉笑着握住我的拳头,一脸讨好:“别气别气,那些家伙怎么能和我超级无敌可爱的女朋友相提并论呢!”“切!油嘴滑舌!”……我们二人聚少离多,又因着他总能“厚着脸皮”放下身段、毫无原则地主动认错哄我,在一起五年,竟从未真正争吵过。我曾以为会被他永远捧在手心里宠着、保护着,但离别来得措手不及,且伤筋动骨……若是、若是当初我能多体谅他一些,多给予他安慰与支持,早日成长起来、与他共担风雨,他是不是就会如实告诉我那次任务的危险性、好叫我有个心理准备?不,我苦涩地弯了弯唇——他依然会瞒着我。只因为,他是凌越啊——那个尽管在任务中受了重伤也要换过衣服才见我、还故意逗趣耍宝以作掩饰的傻子;那个伤势未愈却还每晚坚持接送我下晚自习的男朋友,只因一句“做我的女朋友,以后的夜路我都陪你走”的承诺;那个、满目深情地发誓要永远守护我的人啊……我唯一的爱人。
这一刻,我突然释怀——无论是出现在林轩生命里、教会她什么是爱的凌越也好,林慕轩历尽艰辛才遇到的命定姻缘沈时偃也罢;昙花一现也好、细水长流也罢,我都不想再错过了。凝目望着眼前之人,我在心中默念那句深藏已久的情话,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感谢上苍让我遇到你。如果我单调孤寂的十余载时光,都是为了你的出现而铺垫的话,我很满足……
倏地,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温和的语声从头顶传来:“还是很难受么?再坚持一下。”
我回过神来,心中因沈时偃这句话而被暖意填满,摇了摇头,衷心地冲他笑笑,开玩笑道:“不会啊,已经好多啦,我像是那么柔弱的人嘛?”
“嗯,弱不禁风。”沈时偃一本正经地回道。
“我——”不等我反驳,沈时偃又淡淡补充了一句:“就像被养在深闺里足不出户、似弱柳扶风的千金小姐。”
“咳咳,王爷说笑了,民女长于乡野,不过是从小体弱多病罢了。”笑话,哪个千金大小姐天天舞刀弄枪玩?唔,沈知秋除外。
沈时偃不答,可我分明觉得他的眼神别有深意,似是故意不拆穿我一般。转念一想,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暂时他不会将我视作洪水猛兽、愿意亲近我就好。
从他的臂弯里探出头,远远看到一队巡逻的士兵朝我们走来,我慌了神,轻扯他的袖子:“快放我下来啦!”
“嗯?”
“要被人看到了!”我急了,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沈时偃却好整以暇:“那便叫他们看吧。”
“诶?!”我始料未及,“你可是将军,不该低调一些么?”
沈时偃答非所问:“你希望我放你下来么?”
“嗯……”我低下头,口是心非道,“我不想惹人非议,于王爷名誉有损。”
“可你若被当成我的人,任谁也不敢造次。”
“……你再说一次?”明明是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传到我耳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什么意思?他的人?该不会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吧?是我误了么,古人都这么开放?
沈时偃轻轻放下我,一手扶住我的肩膀,耐心解释道:“他人只知你是六殿下的救命恩人,借此被吴老收为义女——军中不养闲人,你的身份看似风光实则徒有虚名,受人诟病也情有可原;然若是你成了本王的门客,自会被认为智谋过人、无人敢再轻视你。如何?”
门客?传说中的智囊团么?
“可我对行军布阵一无所知……”不还是徒有虚名么?
“无妨,本王刚好缺一书童,明日你便来书房伺候笔墨罢。”
“嗯嗯?这么快?”
“不愿意?”沈时偃侧目看来。
我忙不迭摇头:“愿意!”从他臂弯里退开一步,笑着拱手作揖,“多谢将军!小人必不负所望!”
沈时偃微微勾唇,很是满意的样子。
适时,那队巡逻兵行至两米外停下,一个铠甲有别于其他人的士兵跑上前,视线只在我脸上停留了不到半秒,并未表现出任何多余表情,直接半跪行礼:“将军!”
“嗯,辛苦了。近期务必加强巡逻,有何异常立即上报。”沈时偃又恢复了一贯的严肃表情。
“是!”一队人的应答掷地有声,持着刀枪盾牌,浩浩荡荡地远去了,其间无人敢抬头打量我。
他们心中想必十分好奇我与沈时偃的关系吧?哼!随他们揣测,憋死这些碎嘴男!
若要问我为何对他们成见如此之深,只因其虽为军人,嘴碎程度却不逊于市井长舌妇,令人不齿:自我随沈氏姐弟来到洛邑军营,领略一番军人飒爽英姿的幻想破灭得彻底——每日都跑去校场观摩学习的我,不但无缘得见旷世武功,还意外发现这些五大三粗的糙汉们竟个个都是造谣生事、搬弄是非的好手。上到家国大事诸侯将相,下到邻村美妇独居孀寡;这些人八卦起来热火朝天地凑作一团,话题上天入地不着边际,讲的人信口开河天花乱坠,听的人津津有味摩拳擦掌。而每当我饭后散步,看到那些人聚做一团唾沫横飞时总会自觉远离。但可气的是,他们时不时也要将我挂在嘴边,意淫便罢了,尤其无中生有以讹传讹最是恼人,那些污言秽语不提也罢。至于方才,他们不过是因沈时偃在而不敢“造次”罢了。
看得出来那些人很敬畏沈时偃,我不禁纳闷起来:上位者往往谨慎多疑,更何况是现在这样新帝初登基的“敏感时期”?作为独掌十几万大军的大将军王,稍有不慎就会被弹劾罢黜甚至被扣上谋反的帽子,可说是居庙堂之高而如履薄冰。为何沈时偃却主动让我近身伺候?虽然只是伺候笔墨的书童,但也是除主将之外进出书房次数最多的人,他当真对我放心、不怕我窃取军事机密么?
思虑间,沈时偃再度抱起我,不由分说地向着“回春居”(竹岑居所)走去。
我暂时放下顾虑,手臂自然而然地攀上沈时偃的脖颈,在他略显诧异的注视下毫不回避地回视,笑得温柔无害——管他前路龙潭虎穴,你既自己“送上门”来,我便投其所好、断没有视而不见之理。我一介俗人,美男当前,断没有“柳下惠”的觉悟——唔,“坐怀不乱”这个形容好像不适用于美男计嘛。
“在想什么?”沈时偃清润好听的嗓音将我拉回现实。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将他耳边自然垂下的一缕墨发缓缓绕在指尖,置于唇边轻嗅,在他微怔的目光中,半真半假地眯眼笑道:“你真好看,连头发也是香的呢~”
沈时偃这下是真的愣住了。久久无言,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似在从我的言笑晏晏里分辨真假。
我欣赏着他渐渐覆上一层薄红的面颊,心情大好却不得不憋着笑,得意极了:傻眼了吧?你那些老套的撩妹方法只适合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呢,想引诱试探我?小心赔了夫人又折兵哦。
接下来不长不短的一段路上,我上扬的嘴角都不曾落下;反观沈时偃,被我调戏后恼羞成怒,却碍于面子隐忍不发,只闷不吭声抱着我,蹙起的眉头不曾松开过……
我心中偷笑:真稀奇呢,虽是有气无处发的怒容,但能让沈时偃惯常淡漠严肃的脸生动起来,也算我小胜一把。
不得不承认,我十分享受与他你来我往“博弈”的快意,这远比一方默默暗恋要有趣得多——当然,我之所以会如此待他,与凌越以前总把我当小孩子、懵懵懂懂地被他在言语上占尽了便宜还不自知有着莫大的关联。借鉴凌越的方法反撩沈时偃……这算是反客为主么?
想起凌越,不禁有些唏嘘,却不再有撕心裂肺的痛感——人的记忆和情感,果然是最难以捉摸的事物——似乎从见到沈时偃的那一刻起,对凌越的感情和无法释怀的执念被转移到了沈时偃身上,而他终究与凌越不同。成长环境也好、个人经历也罢,他们是除了面容之外毫无瓜葛、大相径庭的两个人。但这短短一个多月里,沈时偃的音容笑貌已经深深刻在了脑海,挥之不去,其他人再难入眼。而沈知秋呢,自知晓我的身份以后便像是认定了我这个“四嫂”一般,不但找人算过我和沈时偃的生辰八字,更是在每晚睡前吹“枕边风”给我,半强迫式地叫我记下了沈时偃的生平经历与喜恶。
我时常打趣她:“这么想让我当你嫂子啊?”
沈知秋总会傲娇地答:“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一个称谓而已。为了我四哥哥的终身幸福,本公主义不容辞!”言罢又凶神恶煞地嫌弃起我的装束来:“你怎么还是这身男装打扮?还有这发簪,也太简陋了些!人人皆知我四哥不近女色,让他动心绝非易事。本公主抓心挠肝地帮你们牵线搭桥,阿轩你要是再这么不争气的话,就太不够义气了!”
我无声地笑:“好啦,相信我。”
沈时偃,这一次,我会主动走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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