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轩。”
“哎——小的在!将军有何吩咐?”我端着茶盘,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生怕茶水洒出。一边还不忘回应某位“上司”的呼唤。
“奉茶。”
“茶来了,将军慢用……”我将茶杯举至沈时偃眼前,偷眼打量他的反应。
沈时偃在我灼灼的目光注视下云淡风轻地轻呷了一口茶:“嗯。茶味、温度皆可。磨墨吧。”
我偷偷地松了口气,暗赞自己未雨绸缪、提前从竹岑那里取了经——尽管是死皮赖脸地赖在回春居、竹岑被我扰得烦不胜烦才冷着脸告知的……
我一手挽袖,往砚台上滴了几滴提前备好的清水,一手执起墨条。方试探性地在砚台上轻轻划了一圈,沈时偃突然握住了我的手。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对方却若无其事地继续握着我的手,以与砚台垂直的角度缓缓打圈儿。
沈时偃清润磁性的声音传入耳中:“磨墨要轻重、快慢适中,磨墨时姿势要端正,保持墨条垂直平正,在砚上垂直地打圈儿,不要斜磨或直推,更不能随意乱磨……”
低沉磁性的声音如香醇的美酒,在如此近距离的刺激下,更令人如痴如醉。
“可记下了?”沈时偃松了手。
“嗯?嗯嗯!我知道了!”
“那便继续磨吧。”
【一盏茶之后】
直到我手指僵硬、手腕酸痛时,沈时偃方喊停:“这些够用了。有劳。”
“不客气……我是你的书童嘛,这都是小的应该做的。”我如是应着,伏低做小;手却趁其不备背在身后,偷偷活动着指关节。
“嗯,你做得不错。身体可好些了?”
我在心中翻个白眼:使唤完了才想起来我的病么?却仍口是心非道:“已经无碍了,谢谢将军关心。”
“如此甚好。”沈时偃一手执笔蘸墨,头也不抬地道:“若觉得无聊,便去那边架子上找本书看吧。”
“哪本书都可以么?”
“当然。”
“好嘞,多谢将军体恤!”
沈时偃微微一笑,复又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军务中。
我轻手轻脚地移至书架前,迅速浏览了一遍书目。不出所料,果然都是些讲兵法谋略的,话本诗集之类的消遣读物,遍寻不得。
终于,在我的努力搜寻下,目光锁定书架顶上一本颇有分量的史书。
我搬来脚櫈,踩于其上才勉强够到这本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其取下,双手环抱之,书页上的灰尘都蹭到了身上。
“这是被搁置了多少年啊……真是暴殄天物。”我小声嘀咕着。虽然非文科出身,但我对历史相关的著作向来情有独钟,读起史书来常常废寝忘食。看到如此原汁原味的史书被遗忘蒙尘,不禁深感遗憾。
我在窗边寻了处光线充足的角落,轻轻落座,尽可能不发出噪音影响沈时偃办公。
迫不及待地翻开这本书,从右往左、从上到下大致浏览了一遍,惊喜地发现书中的文字是近似于小篆、却比小篆的笔画更为简洁的字体,细细辨认,大多数的字我还是认得出来的。
我信心顿增,偷瞥不远处的沈时偃,只见他正襟危坐在桌前,正手捧文牒,时不时提笔批注;我便也效仿他的坐姿,脊背挺直,双手捧书——唔,太重了……还是按照我的习惯埋首啃书吧。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从神话传说看到了王朝更迭,虽仍有些意犹未尽,但已唱了多次“空城计”的肠胃提醒着我——该进食了。我顺手从发间取下一枚银饰,夹在书页间当做书签。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和脊背,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突然意识到什么,抬眼看去,沈时偃仍端坐于桌前处理军务。
他都不会觉得累吗?
而我,又该以怎样的立场劝他休息一会呢?
“将军……”心中纠结着,终是忍不住轻唤出声。
“怎么?”沈时偃并未抬头。
“我、我饿了……”言不由衷的话一说出口,我又懊恼起自己来:作为一名心系苍生、忧国忧民的书童,我该说的明明是——“将军,您该用膳了”才对!这是造福洛邑乃至整个南国军民的好事,我有什么可踌躇的?
沈时偃终于从军务中抬起头来:“是本王疏忽了。你去食事堂与知秋他们共同用膳吧。歇息过后再来。我这里暂时不用你相陪。”
“将军不同我一起去吗?”我誓将作死进行到底,也不管沈时偃会否再次不耐烦地下逐客令了,只想他能多爱惜自己的身体一些。
“本王还有军务要处理……”
“哦,那我自己去。”我不再坚持,垂头丧气地将椅子放回原位后走出书房,顺便拍了拍衣袍上的灰。
“……站住!”
我心中一喜,却还故作傲娇地不愿转身,留给沈时偃一个凄清寂寥的背影。
就知道你会心软!口嫌体正直的家伙!我得意地想。然而——
“你是路痴么?这么久了连食事堂在哪个方位都分不清么?”
“呃……”我连忙回头,以手挡在额前遮阳、朝相反方向望了望,果然望见炊烟袅袅。那才是伙房所在的方位……
沮丧不过一瞬,我突然眼前一亮:不如——将计就计?说不定沈时偃不放心我一人,会亲自送我过去呢,到时发动沈知秋一起,要留他吃饭并不难。
心中的算盘打的响亮,我唉声叹气,故意愁眉苦脸道:“唉——小的愚笨,记不清路,让将军见笑了。小的这就走。”说着便朝一排看起来就年久失修的营房走去。
“慕轩!” 沈时偃无奈的叹气声从身后传来,我得意地笑弯了眼,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我回头看他,佯装一脸茫然道:“怎么了?将军叫我有事?”
沈时偃扶额:“……你且等等,莫再无头苍蝇一般乱撞了。”
“哦……” 我“乖巧”地立于原地,静等沈时偃走过来。孰料——
沈时偃打开窗子,向外面喊了声“来人!”
一名冷面侍卫应声而至:“属下在!将军有何吩咐?”
“送她去食事堂。”沈时偃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遵命!”那侍卫足下轻点,瞬移至我面前,面无表情道:“请跟着属下走。”
“……”我欲哭无泪、无语凝噎,直想咬牙切齿:沈时偃你个大猪蹄子,算你狠!
想归想,那名侍卫已在前面带路了,我也只好小跑着跟上。
两人走出数百米,沈时偃的书房渐渐消失于视野。眼前一直埋头引路的侍卫突然顿了顿脚步,转头打量我,一双星目中满是兴味。
我莫名其妙地与他对视,有些不悦:“看什么看?”尽管这人眼神清澈,看起来只是单纯的好奇,并无猥琐下流之相。
那名冷面侍卫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皓齿。他挠了挠头,看起来竟有几分憨厚:“嘿嘿,这位姑娘瞧着面善,你可是我家将军的相好?”
我哭笑不得:“……你该问你家将军才是。”
“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将军面冷心热,虽然嘴上不说,但能准你近身伺候,想必是十分中意你的。”
“哦。”我面上不为所动,心中却泛起丝丝甜蜜。
那侍卫又挠了挠头,一副苦恼的模样。
看起来是个不善言辞且不擅与女子打交道的愣头青呢。不过,既是沈时偃信得过的人,必不会是心术不正之人。
“好啦,快些走吧。去得晚了可就只剩残羹冷炙了。”
“嗯!嘿嘿……”
“你别笑了……快点带路!”我板着脸凶巴巴道。这一口大白牙无所顾忌地笑起来,灿烂得简直能晃花人眼……
那名侍卫果然立刻敛起笑容,蹿到了前面。老老实实地引路,不再同我搭话。只是脚步明显慢了下来,似是在配合我的速度。
我心中轻叹——难怪那么多朱门贵妇千金小姐都和侍卫互通款曲,若是人人都有个如沈时偃一般不解风情的工作狂丈夫,怕是都要与常伴身侧的侍卫日久生情了吧。尤其是在夫妻感情不坚且侍卫年轻俊美的情况下…… 咳咳,又在瞎想些有的没的了。成功泡到沈时偃才是我的人生目标!
【未几】
二人慢悠悠、大摇大摆地走进食事堂时,众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
有资格进食事堂用餐的基本都是有从六品以上军衔的将领们。被这不大不小一屋子人同时行注目礼的感觉,虽不至于让人如芒刺在背,但也令我心里发怵。
我硬着头皮朝里走,先前带路的侍卫恰好走在我前面,倒是替我遮挡了不少窥探的视线。
“阿轩!这里这里!”
听到这声再熟悉不过的呼唤,我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循声望去,果然在最里面靠墙的角落看到了沈知秋姐弟俩。
沈惜月背对着我,是以无从分辨他的神情;而我在沈知秋热情的招手呼唤下脚步生风, 视各桌停箸打量的目光于无物,雀跃地直冲着知秋那一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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