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笆纪

第三十章 立誓

    
    六月初的清晨,原本是惬意的。天微亮时,炎热尚未成熟,清凉透爽。而浔江,昨日还是炎热酷暑,现在却突然下了雪来。浔江的水很静,看不到它在波动。浔江的水很清,看得见江底的沙石。江边上柳树依依,飞雪的冻结下,柳条异样的垂直。仿若犯了错的丫头,一动不动地站立着。一轮火红的太阳,自江面上缓缓升起,辉光在雪花间跳跃地穿梭,那般的虚幻,那般的触手不及。可能是这场雪来得太突然,江上,没有成群的江鸥,没有忙碌的渔船。只有一叶扁舟,在这片的江面上,孤零零的,随波逐流。
    “这是什么鬼天气,赶紧给这丫头添张棉被,冻坏了,就麻烦了。”船头站着一位中年女子,她头上别有一支太阳鸟状银饰发簪,大眼细眉,樱桃嘴,虽是秀气可爱,身上却有一股无可言明的肃严感,神采奕奕,不怒而威。
    女子转身,俯身走进船舱。舱内,躺着一位小姑娘,正悠悠醒来。她面色红润,行动有些吃力。显然是受了重伤,好在调理得不错。
    “你醒了?”
    “您是?这是哪?”小姑娘环顾四周,看着陌生的环境,盯着眼前陌生的女子,疑惑道。
    “我叫冼英,大家都叫我百合,你就叫我百合姐吧。这里是浔江,我们在船上。”
    “浔江?我怎么到这的?”
    “你被神族所伤,是我把你救来的。”
    “三少怎么样了?”小姑娘好像记起了什么。
    “你是说和你一起的那小男孩么?不知道,我带你离开时,也有人搭救了他。”
    “送我回去,我要去救她。”
    “小心伤势,不宜激动,动作小些。你已经昏睡了一个多月,回去已于事无补。”
    “一个多月?”小姑娘惊讶又惊慌,急得泪水不停地打转。
    “是的,一个月零五天了。对了,你叫什么?”
    “我……我叫莘岚,我要回去。”
    “莘岚姑娘,且听我说,你和你口中的三少,天资卓越,都被神族盯上了。如果你回去,不说必死无疑,也是会麻烦不断。况且你现在有伤在身,回去不仅帮不上忙,还会连累你的家人,你可知道?”
    “我……”
    “且跟我回岭南,好好修行,等他日学而有成,可以保护自己,再回去也不迟,你可愿意?”
    “百合姐姐,求求你,我知道你一定神通广大,救救三少吧!”莘岚激动地哭了起来,一阵哀求道。
    “我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当日沿江而上,是来做重要侦查任务的。根本不允许与神族遭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现在任务已完成,不可能拿千千万万族人的性命开玩笑回去救你的三少。”冼英一阵严肃了起来,过了一会,柔声道:“吉人自有天相,三少不一定有事的,你还是安心养伤吧!”
    “我……”
    “听姐姐的,你回去只会是灾祸,还牵连亲人、朋友及族人,我当时是一番权衡后,才没有道别,留下一把梳子,便带你离开篱笆界的……”
    ……
    高赧城,被这场稀稀疏疏的飞雪所笼罩,显得一片萧条。 卯时,原本应该是各城门人禽川流不息的。此刻,却连个人影都没有,静得让人有些发慌。
    城里。原本小孩成堆的鼓楼坪、画桥,也没有了往日的嬉闹。倒是没有季节感的畜禽,呼声一片,好不热闹。鸡鸣声,猪催食声,牛角撞圈声,特别是消化得快的鸭子,叫声如雷,让人心烦意乱,但也让人为之心安。家家户户的一阵阵舂米声,一缕缕炊烟,倒是一副人气十足的景象。
    峭壁上的吊脚楼里,杨府各门紧闭,气氛异常的紧张和诡异。原本爱热闹的孩子们,此时也在堂屋里瞪大眼睛,站立着,不敢张声,一副副肃然的样子。
    “杨家主,您这何苦呢?占卜术法通天,我占卜这些年来,从未失策,你这都占卜多少回了?”一名身穿袍衣,头顶、脖子和腰间都插得有鲜艳羽毛的男子,看着杨家主,同情了一番。
    “以往都是晚上占卜,我们换个时辰试试,或许早上有新的希望。”皮肤黝黑的男子有些焦虑不安道。
    “命由天定,占卜只是与天沟通,知晓世间之事,并未能改命,占卜再多次,也救不回命的。”
    “试试,无妨,家里雄鸡多,没事。”杨家主一副惆怅的样子。
    “哎!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好吧,我们试试。”
    “这是小女常穿衣物的丝蔑。”
    “好。”
    “这是小女的生成八字。”
    “不用了,多少次了?我早记心上了。”
    “每次做新的开始,结果或许不一样。”
    “这次也是蛋卜、米卜、鸡卜、卦卜一起么?”
    “对。”
    巫师无奈地摇摇头,太多次了,他都不好意思再赚杨氏的这些供品了,这些供品摆在巫师家里还有好一些没吃完。
    ……
    吴府院内,泉水依旧,只是比四月间更汹涌了些许。经过一些沟渠狭窄的地方,泉水张狂地拍打到沟外的草地里去。而映山红,凋谢了。枝头上三三两两花儿,枯萎了。原本翠绿的叶子,苍老了。宛如刚生产结束松懈下来的孕妇,头发蓬乱,面色苍白,无尽地喘息着。
    “三弟,你醒了?”
    “大姐……”
    “快快快,快去通知父亲母亲。”
    “是……”
    不一会,一帮人高兴地跑了过来。
    “坤儿,你醒了?”蓓尤开心得都快哭了出来,实在是等太久了,越等就越是焦虑。
    “父亲母亲,孩儿让你们担心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对了,岚儿怎么样了?”毕坤记起了一些事,虽然他自己对莘岚还活着的机会觉得渺茫,但还是不甘心地急忙问道。
    “先管好你自己吧,躺下,躺下。”蓓尤见毕坤一副激动的样子,顿时没好气地。
    “岚儿失踪了。”吴广沉声道。
    “失踪?”
    “嗯!”
    这时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跑来。
    “三少,你醒了?”急忙跑来的是杨再思等人。
    “大哥、二哥。”
    “你终于醒来,把我们吓坏了,你小子。”杨再思气喘吁吁开心道。
    “我睡很久了吧?”
    “你也知道呀?”
    “知道呀,外面好像下雪了。”
    “是雪把你叫醒的呀?哈哈!”
    “我是冷醒的。”
    “哈哈,这雪下得真是时候。”
    “大哥,二哥,岚儿失踪是怎么回事?”毕坤焦急道。
    杨再思二人见他焦急的样子,无奈将当时的所有事情说了一遍。
    “两位长老说,岚儿应该是被人救走,叫你不气馁。”杨承磊凑近毕坤耳朵旁,轻声道。
    “啊……”毕坤瞪大眼睛盯了盯杨承磊,看对方不是撒谎的样子,才若有所思地闭上眼睛,静静地。
    ……
    黑雾笼罩,毕坤步履蹒跚地走出吴府。夜里的雪,好像下得更浓烈了些。他不由掖了掖身上的貂皮裘衣,不由自主地将火把拉近。雪,依旧皑白,可是他的世界,却失去了原来的颜色。
    “叩见伯父伯母!”毕坤来到杨府主楼堂屋,跪拜在地。
    “你来做什么?”娇俏的女子微微皱眉,还没反应过来,条件反射使然,没好气地。
    “坤儿,你醒了?”杨家主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催促道:“快,快,快,那天你和莘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众人都忘了安排先坐下来,毕坤也只能站着,将那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除了莘岚分析能出城的那一段。
    “你陪我的岚儿来……”娇俏女子忍不住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此般危险的时候,怎么如此鲁莽狂悖?”杨家主也有些气氛。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你陪我的岚儿来……”娇俏女子依旧嚎啕大哭地拉着毕坤的衣服摇晃了起来。
    “岚儿已经走了,责怪他这么一个孩子,也于事无补。”杨家主拍了拍自己女人的肩,哀叹地安慰了一番。
    “不……”毕坤有些失控了起来。
    “孩子,接受现实吧!请占卜师来占卜数次,都说岚儿不在了。”杨家主又拍了拍激动的毕坤,这段时间,听占卜师一遍又一遍地说莘岚不在的占卜结果,他已经慢慢麻木了,好像也慢慢接受了现实,所以看起来冷静些。
    “在没有得到确切消息前,我是不会放弃的。我以天堑之名,唐古拉为证,纵使天涯海角,定要将岚儿找回。”毕坤对着莘岚父母,跪地举手立誓道。
    他醒来时,杨再思等人,将这段时间以来所发生的事情,都跟他说了一遍,他认同学院两位长老的分析,并以此作为自己的目标。
    “让孩子坐下来吧!在这陪几天,当作伴一世,她即便入了黄土怨也消得。”这时,娇小的老妇,无奈道。她经历了无数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她看透了世间冷暖,一副心如止水的样子。
    毕坤没有说话,静静地坐了下来,拳头攥得紧紧的。
    这一呆,就到了深夜,毕坤踉踉跄跄地往莘岚的小院走去。推开门,院里依旧,只是没有了昔日的灯火和喧闹。院里,没有炫目的花花草草,只有两株孤零零的盆景。它们并没有紧挨地放在一起,而是左右两边墙一边一颗。左边一颗是桫椤,绿色的,右边一颗扶芳藤,也是绿色的。
    看到这些,毕坤恍惚了起来。忽而,一道身着白色衣裙的羸弱身影,浮现在他的眼帘,只见她正在那努力地浇水。
    见毕坤走来,她微微扭头,对着他微笑了起来。恍惚的毕坤,心里暖暖地,有些疑惑,愣了。
    莘岚微笑道:“你来了,喜欢这两株盆景么?”
    “喜欢。”毕坤一副茫然。
    “这桫椤是白垩世纪时期遗留下来的树种,我喜欢这种长长久久的,也期待这种长长久久的。”
    “长长久久。”毕坤喃喃了起来。
    “至于扶芳藤,它是藤本灌木,生命力顽强,我也喜欢这种不屈不挠的。”莘岚惆怅道:“还有,我想试一试,这么远的距离,这扶芳藤最后到底能不能缠上那颗桫椤。”
    “缠上,缠得上,一定能,一定能的。”毕坤有些急促地喃喃。
    “我生病了,以后你要帮我好好照顾它们。”莘岚深情地注视着他。
    “岚儿……”毕坤痴痴地盯着那道莘岚,而莘岚的身影,在他努力的注视下,却若隐若现了起来。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向莘岚扑去,扑了个空,放声大叫:“不……”
    忽而,雪花里下起了雪霰来,打落在毕坤的脸上,火辣辣地。夹杂着一阵夏日的清风,拂面而来,忽冷忽热的,使得心灵的孤岛上,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他眼里又浮现了堂瓮里的绣针刺破她的指头,湖旁为她搭肉桥,溪里为她披衣,虎尾潭她的焦虑,一直黄花儿洼地里深情的吻。还有杨氏家主述说占卜的结果,杨氏祖母让他陪伴时的无奈……还有她刚刚叮嘱的照顾……
    泪水悄然滑落,一首忧伤的离歌,轻轻地响起。
    离昔
    失踪成谜
    鹧鸪比翼
    今日的你
    是凶是吉
    害怕
    生死篱笆
    古藤老树昏鸦
    无以为家
    你可顾暇
    我在
    问风问雨问天边
    问雀问鸠问大雁
    问河问溪问清泉
    你可听见
    梦里
    你的容颜
    唤成泪怨
    峭壁滴成沧海桑田
    你可想念
    听说
    阎王勾了生死簿
    巫师占卜难破
    他们都错
    你可信我
    劝我
    放弃执着
    古井不波
    努力生活
    你可沉默
    为何
    花枯一朵
    凋零无我
    孤独寂寞
    谁能说
    归宿
    我要做主
    拉弓搭箭打虎
    灵药,偷来你敷
    珍宝,拿来你服
    丢弃
    铁杆烟袋锈去
    大路荆棘
    琵琶弦易
    鼓难漪
    今朝
    誓死也要
    毁掉,奈何桥
    砸了它的地府堡
    让它
    巫师癫狂
    阎王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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