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猎手

    
    霓虹市，中央城区，和平公寓。
    这是市区之中最高大的一幢高楼，传闻站在和平公寓的楼顶，略略向天空招手，便能触摸到云彩。事实上，假若真的有人乘坐尖塔的上升悬梯来到霓虹市上方的那座城市，就不难识破这个可笑的谎言。霓虹市的上方什么都没有，那里没有浮云，也没有星空，有的只是一片坚硬且冰冷的地基，来自另一座城市的地基。
    这里曾是霓虹市中少部分顶级主播的住所，传闻这里的房价很高，高到没人胆敢开口询问的地步，传闻这里拥有着来自上帝之手雇佣兵的武装力量守卫，所以可以给住在公寓里面的居民带来最为和平的生活享受。
    但事实上，这里并不和平。
    换言之，如今的霓虹市，根本找不出任何一个可以称得上【和平】的地方。
    程东现在就在和平公寓，而且正站在楼顶。
    他摸不到云朵，或许是因为他的个子并不足矣达到触碰天际的高度，他甚至连荣耀邦的基底都触摸不到。
    他不知道自己离开了多久，总之依照他亲眼看到的景物判断，霓虹市已经彻底沦陷。
    这座灯火璀璨的城市似乎已经被新人类彻底占领，人们的生活物资紧俏，街道上除了全副武装的倒悬城士兵，再难见到往来穿行的路人，另外电子幕墙上的滚动广告与大主播的直播内容已经彻底被几副巨大的人像所替换掉。
    通缉令上显示，以程东为首的反和平武装份子正潜伏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高价悬赏他们的踪迹或者人头，生死不论。
    安云和高乐也被写在了通缉令上，这让程东悬着的心稍稍得以舒缓，至少他们两个并没有被李申那个狗东西卖到倒悬城的手里。
    他来到霓虹市的第一时间，便赶去了几个人原本集中休息的地下车库，那里不出所料的人去楼空。安云似乎走得匆忙，连一丝线索都未曾给程东留下。
    他弄丢了黄蜂，从各种意义上来看，他等于彻底和大部队失去了联络。
    他把自己弄丢了。
    此时的程东正静静地蹲在和平大楼顶层的围挡上，宽大的衣领几乎遮住了他的一整张侧脸，只有双晶莹剔透的眸子，在漆黑天幕的映衬之下闪闪发光。顶楼的风很大，他的一头碎发在放肆的寒风之中张狂地舞动。
    或许我又该理发了……
    他自顾自地想着，头发太长的话不方便战斗，扯头发这种事，在任何情况下来说，都是极为有效的进攻手段。我可不想像个娘们一样，被人扯着头发扇嘴巴。
    「冷吗？」
    这个声音听起来很熟悉，熟悉到程东根本无需回头，就分辨得出来人的身份。
    所以他只是大大咧咧地让自己坐在顶楼的围挡上，将双腿悬空，大大咧咧地把手伸进衣兜里：「还行。」
    那个姿态曼妙的鸟头女郎倒也识趣，她轻轻地叼着长烟杆，轻轻地坐在距离程东不到半米的位置上，垂下眼帘，平静地注视着街道上那一辆辆打着耀眼车灯的装甲车和坦克：「一个人？」
    「你从喜马拉雅平原开始，就一路跟着我到了这里……」
    程东苦笑了两声，「我是不是一个人，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乌鸦像天上喷出了一道烟剑，淡淡地瞥了程东一眼：「每次和你接触，都会给我带来不一样的感受。说真的，你的表现至今为止……都很出乎我的意料。」
    「我的表现？」
    程东歪过头，瞥了乌鸦一眼，「你认为我该是什么样子？发狂？暴怒？和天上的那个城市拼命？」
    乌鸦耸了耸肩：「按照程东以往的行事准则来看，他至少会拿城市下面的几个银甲士兵泄愤，至少会在霓虹
    市里搞点动静出来。」
    「人都是会成长的嘛……虽然按照人类的年龄算法，我现在应该已经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家伙了，但是成长这件事，到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程东砸了咂嘴，轻轻地拍了拍坐下的水泥石台，「要是有酒就好了，早知道真该从地下室的酒窖里顺出来两瓶。」
    「如你所愿！」
    原本空空如也的水泥台上，竟然真的出现了两只高脚杯，酒杯里的液体鲜红如血，在清冷的天空之下闪耀着诡谲的光华。
    乌鸦葱段一般的小手将高脚杯轻轻地托起，眼红的液体微微摇晃，随后她轻轻地眯起眼帘，浅酌了一口：「愿意谈谈吗？」
    「谈——谈——」
    程东好整以暇地用手指摩挲着杯沿，把酒杯放在鼻子下面轻轻地嗅了嗅，随后又将其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红酒？我不喝红酒。这玩意不论脱不脱糖合起来都像是水，不刺激。」
    「你以为我是魔法师？」
    乌鸦轻笑道，「这两杯红酒是我从自己的酒庄里拿来的，你以为我们践行者真的拥有无中生有的本事？」
    「践行者……」
    程东沉吟着乌鸦的名字，朝着楼下伸了伸下巴，「你听，那群家伙在唱歌呢！」
    楼下的士兵们不知何时，已经在林立的车流之间架起了烤炉，炭香混合着油脂与孜然独特的响起，借着袅袅婷婷的青烟扶摇直上，这让程东不禁口水直流，下意识地抄起身边的酒杯，一仰脖，将其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那曲调沉郁悠扬，低低切切，程东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依然身故的父母，和那群音讯全无的朋友兄弟。
    他莫名其妙地觉得喉咙干涩，用力地清了清嗓子，扯出一脸灿烂的笑意道：「这歌还挺好听的，不是吗？我记得小时候每当十五中秋节的时候，电视台总会放一首《城里的月光》，哎，你听没听过，要不要我唱给你听？」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请温暖他心房
    看透了人间聚散
    能不能多点快乐片段】
    程东唱得并不好，声音嘶哑，甚至还有点跑调，他唱两句就干笑两声接着唱，似乎正努力地想要把这首歌唱完。乌鸦静静地歪着脑袋倾听着程东破锣一般的歌喉，竟然没有要打断他的意思，知道程东意犹未尽地把整首歌的余韵散尽，这才轻轻地把烟杆从嘴里拿了出来，轻吐了一口烟剑，淡淡道：「你想家了？」
    「家？」
    程东扯了扯嘴角，「我还有家吗？从东西部战争打响的那一天开始，我的家就已经没了。都说父母在的地方才是家，我的爹妈早就死了，我哪来的家！」
    乌鸦瞥了楼下的众人一眼：「可是他们有家，他们甚至抢走了你的家，抢走了你的父母双亲，和原本应有的幸福。」
    「幸福着东西……是别人抢不走的。」
    程东淡淡道，「你不远万里地追我到这里，不会只是为了让我把下面那几个家伙捏死这么简单吧？」
    「快人快语，我喜欢！那么我就直切主题了……」
    乌鸦轻盈地从水泥台面上跃向了一边，抬手拍了拍屁股上的浮灰，「加入我们，你有这个资格。」
    「加入……你们？」
    程东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乌鸦，不可置信道，「一杯酒……就把你喝多了？你确定我够格成为你们之中的一员？」
    「践行者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伟大，更何况……现在的情况已经变得复杂了起来。」
    乌鸦的小豆眼中闪动着诡谲的神采，似乎正在犹豫着接下来所要谈话的内容，「简单地说，只有你加入了我们，我们才有
    机会帮你。」
    「帮我？旁观者不是不会插手人类之间的事务吗？」
    「在理论上来说，我们的确不会对人类的生活做过多的干预，可是在我们之中，出现了叛徒。」
    乌鸦轻轻地耸了耸肩，「这就和你们人类一样，总会有些家伙没办法安于现状，想要借着自己现有的资源，搞出一些罗乱事来。」
    「所以……你们不准备成为中立的那伙家伙了？」
    「现在的情形下，我们只能选择站队。和你们人类一样，践行者……自然也有好坏之分。」
    程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幽幽道：「我记得当日在公司大楼里的时候，是谁故作深沉地和我说过，生与死，还有所谓的好与坏都只是生命的不同状态而已……到现在你也懂得说人话了？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你们这个方阵的家伙缺少人手，所以只能把我们这种半吊子拉来充充门面？换句话说……你是在求我，对不对？」
    乌鸦轻轻地蹙起眉头：「我没有和你开玩笑！这件事关系重大！」
    「关系重大也是你们那群大佬的事！」
    「上位世界的结构遭到破坏，会直接关系到你们的世界是否安全。」
    「那又怎么样！」
    「你们的世界很有可能会重新陷入战火当中，更有可能会直接被我们的战争撕裂！」
    「所以呢？」
    程东耸了耸肩，「世界毁灭，跟老子有什么关系？」
    「你这家伙……你既然身处在这个世界之上，难道不应该担负起责任吗？」
    「我认为……仅代表我个人啊！」
    程东扯着嘴角，一脸真诚地告白道，「我认为我所担负的责任已经够多了。」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你去和蜘蛛侠讲这件事吧，我没能力！」
    「可是你加入我们的话，我们就可以帮到你了啊！」
    「老子用不着你们帮忙。」
    程东冷笑道，「老子的女人，老子自己保护；老子的记忆，老子自己找回来。不过感谢你过来提醒我关于践行者的事，如果还要坐下来陪我喝酒的话，我欢迎！」
    乌鸦跺了跺脚，厉声道：「你不后悔？」
    「英雄，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