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人声涨

第一百五十一章 无淡无时佳期惗(6)

    
    女猴说:“这和你想要的有关吗?”
    他答:“我以为,大概会有的。际缘二字,从前我不信,后来我认命。”
    女猴说:“可我不喜欢同别人讲我的事情。”
    男猴插了嘴:“肉麻的故事,您怕不一定会爱听。”
    小娃问:“你为什么不想讲,是真不想讲,还是讲不出来?”
    女猴看着他,男猴又开始生气,他也不等两人再反应,自己就开始吐倒:“如果你们真爱过一个人,怎么会没个故事好讲,怎么会讲不出来。这山里看着与世隔绝,空空荡荡的,实际到处都塞满了故事,就是没个人听。”
    他把坏了的荷包,从怀里掏出来。一看见那荷包,又掉了泪。
    静悄悄的山间,该有的声音本来都有,鸟叫,翅膀扑扇声,叶子打叶子,我的下巴在滴水,人在张嘴巴呼吸……本不该有哭声,确实也没有,就是奇怪,越没有这哭声,越感觉听见了悲惨的哭声,仿佛一山之间,都响彻着哭声。
    “我以为我能抓住的,正如开头那会儿,我以为我能说不娶,就不要了。”
    “那时我还太年轻,不知道女人的心不如所教会的单纯,我亲手毁了一切,又无赖耍皮,我其实无所失去,却丢了最珍贵的东西。”
    只有女猴和他搭话:“你犯了何罪?”
    “我没有犯罪。”
    “那你如何毁的?”
    “是她毁的,她说她从未爱过。”
    “既如此,何必执着?”
    “她不会没爱过,不过又爱上旁人罢了。”
    “你的故事很有趣,说说看,从开头。”
    “没有开头,故事从来没有一个清晰的开头。你可以说开头是从遇见她那天开始,可你又觉得那不算开始;你能说和那晚的炒腰果有关,但同家腰果,我吃了快三千盘,早没有什么味道了;也许是那天她在堂前讲话,打到我心里面;也许,是那回我扶她下马车,她的荷包掉了……”你有开头吗,你的开头是什么?”
    男猴不自觉偏头看她,只听她说:“我有,清晰,明亮,静定。一眼,似一生。”
    男猴低头无声笑,整个人气松了。
    小孩看着他们,眼神却散得很远。情爱,听别人说,说再多,你也只记得你的,只飘着想自己那位。又何必听。
    女猴问:“没有开头也罢,那你故事的高潮在哪?”
    小孩说:“在她告诉我,她从未爱过我那天。”
    “你们私定终身?”
    “不,我们有婚约。”
    “父母之命?”
    “不,两厢情愿。”
    “那,为何?”
    “我若知道为何,就不在山间了。”
    女猴在谨慎措辞,看着真可怜,要是我,我就说:“活该。”
    “她告诉我,我记得她的一字一句:‘我们之间的爱总隔着一层玉石板子,不管我怎么爱你,不管你怎么爱我,终究碎不掉这块板子。我想碎不掉的缘由很多,不只你说的,想法不同,故出入很大。我们想把事情说得简单些时,的确能这样随便应付,但那太假,问问你我的心,就知道,特别假。’她跟着又说:‘可我和他不一样,我的过去在他面前付之一炬,我以后的日子,好像也被燃尽了。’这就是她说的,短短几言,即令人心死。”
    女猴的手在抖,她缩到袖子里,除了我,没人看见她在抖。她为什么抖?她也爱上别人了吗,我忽地有些好奇。
    小孩继续:“可这故事倘若换她来讲,怕不会是这番模样。她的故事,该是结束在我书房的那天。我自幼顺父命,炼心境,学君子;长大后,谋官职,稳步升,姻缘定。我走着周边所有人都喜欢,都觉得好的正道,情事亦然依着规矩。我以为前人早铺好了一切,只要顺着规矩好好走下去,勤奋日夜,我定能似神仙幸福。”
    女猴应:“而情一字,何时能尽如人愿。”
    小孩接着说:“是啊。不仅不能,之后的十六年,我都没想通。到她死的时候,我都恨她,看不起她。直到我入山又二十年,才初悟得这恨,来得可笑。于是不再计较年月,不再想记得,活过多久。”
    “我时常想,要是以前我不顾礼法,我不要拒约,要是她在书房说话那天,我能不练字了,带她出去。若是她嫁人之前我敢掳她走,是不是,她就不会自杀了。”
    我都要配合地惊讶了。
    他又说:“我见到她的次数那么少,我为何不肯听她多说几句呢。我念她的日月那么多,我怎么就不明白,什么叫爱呢。”
    “我讲完了,我的结局也有了,来,你来告诉我,出路在哪?”
    女猴说:“她为什么自杀?”
    小孩答:“她嫁的人并不爱她。”
    女猴问:“那她为何要嫁?”
    “她以为他爱她。她太单纯,不知道这世上有人爱她,其实只因爱她后面的家。我原以为她知道的,我以为她贪恋的也权华,故愿损身下当。”
    “她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想她?”
    “我们已有婚约,因为我二人名声考量,又因我总觉着时间还长,故婚前,我很不肯见她。有天她突然跑过来,说她爱上了个位高权重的俊秀,不要你了,宁弃掉名声嫁他作妾。没有别的原因,只因她真的爱他,她说他们之间没有玉石板子,多大的玉石板子啊,你既没听过,也没看见过。换你,你会信吗?”
    “我会,因为我明白。”
    我有点喜欢她的真。
    “可我不明白!什么玉石板子,拿斧头砸了,搬到外边丢了,凭什么不行?什么爱,什么付之一炬,付之一炬的东西你也敢要?那是毁灭,绝不可能增益!”
    “怪不得你避居二十年,未曾出戏。你没有过爱情。”
    我更喜欢她一点了,喜欢她狠得笃定。
    “是谁教的你,爱要有增益?你想通过爱一个人拿到些什么东西,名望,钱权,后代,还是服侍的逍遥?你太可笑。”
    “不,你太年轻。成婚和闺中心愿,从不是一码事。成婚不为钱权,为钱权实在可恶。但既要成婚,自然就要顾及二人的名声、家族,自然要考虑能否让日子过得更舒坦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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