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刀录

第八章 向天行

    
    任天笑静静地看着远方发呆,方才的言论,也只是他心中的不忿。若父母还在身边,他想的,还是去镇上开个小店,卖什么,并不重要。
    迟迟的,两人都没开口,王小虎不知道从哪里摘来的草叶,将草叶衔在嘴里,半躺着身体,学着任天笑的样子,看向远方。
    “别劝我了,我是不会去的。”任天笑一直盯着远方,头都没回。王小虎直起身,吐掉口中的草叶“谁劝你了,让你来这儿,就是想和你道个别。”
    “都说了,我……”任天笑猛然回头,一脸惊讶地看着王小虎“是你要走!”,王小虎笑着点头“嗯。”,“你要去哪儿?”任天笑慌张地问道。“就想出去看看。”王小虎一脸向往。“村里不好吗?”任天笑语气越来越急,眉头皱得都快拧成绳了。王小虎被他的样子逗笑了“我就生在这里,当然好了。”,“那你为何还要出去!”任天笑不解之色更为严重。
    四目相对,许久,王小虎将脸上笑意收去,一正经地看向远方“你说,咱村里的人,杂就那么容易就信了羊胡子的话?”,这句话是对任天笑说的,却是在问着自己。任天笑一愣,犹如醍醐灌顶一般。
    村里的人,有的终其一生,最远的地方,也就去过百里之外的镇上。让他们指仙认佛,至少也得有见仙识佛的见识才是。
    忽然起身“虎哥,谢了。”,王小虎伤还没好,起身有些艰难“咱俩不说谢字,白仙人说你有仙缘,俺希望,俺再回这个村,庙前香案上,有你的石像。”,说着,重重拍了拍任天笑的肩膀。
    两人跳下石台,王小虎没站稳身形,任天笑急忙去扶着。白秋望着这里,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迎了上去。“仙人说柱子根骨比你好,他要是欺负你,跟我说,我揍他。”王小虎说着,朝柱子屁股上踢了一脚。柱子也只是象征性回避了一下,嬉皮笑脸道“你不是也要走了吗,让天笑去哪儿找你?”,“我……”王小虎扬起拳头,柱子急忙躲避,两人扭打在一起。
    这几天的不太平,让任天笑很少笑了,在今天,也算是破了例,他发自内心地笑了,转身向白秋问道“小虎哥真的没一点希望吗?”,白秋无奈地点头。
    一阵嬉闹过后,柱子跑了过来,他也有很多的不舍“仙人,是不是要走了。”,白秋心中也有所感,只能尽力委婉“是啊,时候不早了。”,“那……那我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柱子急忙转身,飞快地跑了,不自觉地湿了眼眶。
    看着柱子消失的尽头,任天笑又一次出神。“你不去准备准备?”回头,白秋正在看着他。“不了,父母走了,房子也塌了,回去,也只不过能哭一阵而已。”任天笑倒也看地通彻。“不说了,我也回去,准备起程。”王小虎故意挺了挺肩膀,可谁看不出他的不舍啊。
    村头一众村民都一脸的期望,眼前一个小人艰难地走着,身上行囊都快将他埋起来了,那孩子一脸的不愿“早知道就不回来了。”,身后,母亲扯着嗓子喊道“路上要听话,别跟仙人找麻烦!”,听到这话,柱子不禁快了几步,身体却跟鸭子一样,左右摇晃着。
    王小虎那里却是碰了壁,两鬓斑白的父亲坐在床头,将头别在一边。“为啥不让俺去,俺虽然没有灵根,但俺可是很有力气的。”王小虎已经背上了行囊,却被父亲锁在屋里。“拉倒吧,外边恶人你难以想象,你被卖了说不定还帮人家数钱呢?”父亲一脸的不耐烦。“你不是说吃亏是福嘛”王小虎据理力争。“你也就能吃些哑巴亏。”父亲满不在乎地说道。“你在这儿,连哑巴亏都吃不上。”王小虎声音变得更大。“你懂个球啊,我见过的事,比你吃过的饭都多。”父亲骂道,他对儿子的无理有一丝的不满。“你什么都懂,怎么不知道羊胡子的好坏!害得村里差点出了人命!”王小虎瞪大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我……”父亲怒气上涌,起身正准备一巴掌拍下,脑中却一阵恍惚,那是一道身影,却是怎么看都看不清。他放下了手,又做回床头“你不懂,这……”,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小虎打断“我不懂就去懂,去学,总比你强!”,父亲心里咯噔一下,比你强这三个字狠狠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不再说话,心中落寞又多了一份。王小虎左右寻找,在地上看见一柄不大的锤子,拿起就要砸向锁头。“你干啥!”父亲突然叫住了他,锤子也在空中停下。“俺就是和你说说,没想着商量。”那只完好的手紧紧握着锤子。
    父亲一阵无奈,手里拿着钥匙将房门打开。王小虎大步走出房门,头都没回。“你急是个啥!”父亲紧跟着出来。院里草棚下有一匹枯瘦的老马,父亲驼着背走过去,将马背上的货架子取下,换成了马鞍。“先学学骑马,出去遇见危险,能跑快些。”父亲平静地说着,心里满是酸楚。
    王小虎看了过来,一脸欣喜。“别看我,我老了,折腾不懂了,你自己琢磨吧。”说着,走过去坐在了门槛上。王小虎欣喜着解开马绳,马却一阵嘶鸣,抬起前蹄朝王小虎踩去,王小虎急忙滚落一旁,父亲呵呵笑着“就这还想出去闯荡。”,王小虎一阵不服,可刚起身,便看见了有两个他那么高的马背,心中开始发怵,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另一边,柱子几乎用爬的姿势回到庙前,任天笑急忙跑过去接过他几个包袱。白秋也走了过来“我们动身吧。”,柱子一阵叫苦“啊,还要走!”,白秋笑了笑“你们抓住我的袖子。”,两人乖巧照做,一阵氤氲之气,三人直直生入空中,朝远处行进。
    路过村子上空,任天笑向下望去,村头最显眼的那堆废墟。真的要走了吗?他不禁想道。这村子对于他来说满是悲伤,却又那么地难以忘怀。白秋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样,在一处山崖上停下,从这里看整个村子,一览无余。
    “想看,就再看看。”白秋站在他们身后。任天笑从自己家的位置移开目光,看着田埂上休息的村民,心中五味杂陈。这时,柱子急切地指向一个方向“快看快看,小虎哥在干嘛!”,村外一处宽阔的场子,一匹老马飞快地跑着,马背上挂着一个人,艰难地控制着缰绳。“以前,都是我们一起的。”柱子一阵失落,给此景又加了一抹凉意。
    “七八岁的少年,便学会了纵马,日后,必定不凡。”白秋从后面走了上来“你们也一样。”,再过感叹也不过是神伤,收起情绪,任天笑向白秋问道“妹妹也看过了吗?”,白秋看着怀中熟睡的婴儿“或许…也看过了吧。”,“我们动身吧。”任天笑竟主动提出继续这段行程。
    四人转身,任天笑与柱子相视一眼,轻轻拉起白秋的衣角,如同一道流光,奔向天际。慢慢地,云雾从他们脸上划过,他们竟与白鹭同行。“快看,那是镇上吗?娘带回来的好吃的就是从那儿买的。”柱子一阵欣喜。“我们向南走了,应该不是我们那儿的镇子。”任天笑方向感极好。
    “这是一个小城,名叫嵩城,其下管辖了八个镇子。”白秋忍不住和与他们聊着,他们和当初的自己实在太像了。“小城?还有比这更大的?”柱子快要惊掉了下巴。“村大为镇,镇多为城,城多为郡,郡多为州,州再往上,便是国了。”白秋耐心地说着,脚下已经不知有多少个城掠过了。这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自小他只知道,他们是钊越国人,但钊越国有多大,没人跟他说过。
    一路上,几人有说有笑,心情也缓和许多,地上的房子也越来越小,风越来越大,到最后,他们连睁开眼,都成为了一种奢望。模糊间,两人只听到白秋不断地安慰“忍一忍,再忍一忍就到了。”
    慢慢地,周围开始出现山峦,这些山峦都在云巅之上,向下望,再也没有山海城镇,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云雾,仿佛这里已经不属于世间一般。
    像是踩到了地面,和煦的光照在他们脸上。耳畔一句到了,让他们睁开眼睛。真的是世外吗?几人站在一个巨大的平台上,这平台足以容纳千人,地上全是洁白如玉的大理石,又不见一丝缝隙,仿佛浑然天成一般。
    周围,三人合抱之木随处可见,高耸入云的枝节仿佛要攀上更高的天阙一般。稀奇地,地虽广阔,人烟却极为稀少,几个杂役弟子看向了这里,见有新人来了,开始交头接耳起来。白秋与他们并无过多交涉,淡淡地对两人说道“这里只是飞鹭台,再往前便是护宗大阵,所有人,都不得御剑飞行。”,两人看着白秋示意的方向,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飞鹭台一侧,一道足够百人并行的台阶如同静卧的巨龙,不曾张牙舞爪,却透露出至高的威严。柱子抬手放在眉前,任凭他怎么看,都见不到尽头。
    “走吧。”白秋率先走了上去,一级台阶,刚好够一人的跨步。可这对于两个孩子却异常艰难,一步少了,两步又多了。没过多久,柱子便投来求助的目光,任天笑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旁边,不时有弟子朝他们看去,那些弟子一身青衫,青衫上勾勒出些许细小的线条,清一色的佩剑更给他们添加一丝出尘的气质,眼中,无尽的高傲倾泄而出,撒染在他们所能看见的一切上面。
    柱子忍不住小声开口“以后,我们也会像他们一样吗?”,虽然声音极小,但还是被那几人听见,那几个青衫弟子突然回头,目光凌厉,柱子只是对视一眼,青衫弟子只是一个眼神,便让柱子感到一阵无力,若不是任天笑手快,他早已瘫软在地上。
    白秋转身,同样看向那群弟子,但气势上,却弱了一头。几个呼吸间,带头那青衫弟子嘴角上扬,将目光移开,向山下走去。白秋的呼吸有些许粗重,强压着已经不受控制的灵力,他,居然输了。
    他缓缓地看向任天笑等人,脸色凝重“以后遇见他们,不可妄言相对。”,“他们是……”柱子多嘴一问,却又颠覆了他的认知。白秋开口,颇感无奈道“他们,乃是内门弟子。”
    内门,内门便可如此蛮横!柱子气不过,正要好好抨击一番,却被任天笑拉住。白秋转身,继续向前走着“你们还有很多事不明白,先随我去往住处。”,接下来,便一句话再没说过。
    也不知走了多久,两人都已筋疲力尽,也终于,走进了一所巨大的宅院内。两人都被眼前的恢宏气势惊呆了,白秋却在这时说了一句“这只是二进的小院子而已。”,柱子咽了咽口水“小院子!而已!”,白秋笑着,不知道要说什么,他要是见到宗主的十三进院落,该惊讶成什么样子。
    “你们先在此住下,稍后我便带你们寻访名师。”白秋认真地说道。柱子左看右看,回过头来问道“住哪儿都可以?”,白秋点了点头,柱子立刻奔向自己中意的那间房子,开门一看,一个白袍弟子在里面打盹,两人都被吓了一跳,慌张地从屋里跳了出来。
    白秋摇了摇头“那是耳房,让杂役弟子休息用的。”,那白衣弟子一阵惶恐,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惊扰了贵客。”,白秋将他扶起,递给他一块发光的石头“无碍,你忙去吧。”,白袍弟子急忙欠身退下。
    柱子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白秋打趣道“两侧厢房不让你住了?”,柱子看了看两侧满是不可思议“这么大房间!”,白秋点点头,“我一个人住!”白秋又点了点头。柱子万分欣喜,领着行囊冲进屋内,屋里立刻传来他满足的邪笑。
    任天笑却迟迟未动,一脸忧郁“原来,仙门也是如此,硬将众人分为三六九等。”,白秋也是无奈“分三六九等的从来不是仙门,而是整个世间。”
    “内门弟子是哪些天资卓越之辈,杂役弟子则是那些愚者,是吗?”任天笑说出自己心中所想。白秋眉头微皱“你可曾理解公平和平等。”,任天笑看向白秋,恍惚间,他突然明白了。
    “杂役弟子行一月之功,内门弟子可能三天便可完成,方才我给他那枚灵石,他需要三天才能将其中的灵力收纳,内门弟子也许只需要一个时辰。若两人资源同等,你觉得谁更吃亏?”白秋耐心地开导,任天笑也若有所思。
    “世间有妖物作祟,首当其冲的便是内门弟子,而杂役弟子,只需帮人打扫庭院,整理物品便可得到灵石。这便是平等。”白秋将话说完,这也算是入仙门的第一课。
    任天笑也是明白了,深深地向白秋鞠了一躬“谢过白秋仙人。”,白秋笑着,像一道和煦的春风,抬手将他扶起“以后不用叫我仙人了,叫我白执事便可。”任天笑点头,抱拳再次谢过白秋。“没事的话,你也去收拾住处吧。”白秋拍了拍他的肩膀。
    向空中看去,白执事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重重叹息一声,朝院外走去。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