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天的爆炸发生在中午,但是谈判的使节却直至黄昏时分才出现在枫叶堡外。
因为在此之前,铁峰郡军都在忙着从河里捞人。
为了保证一次就能炸塌暗渠,梅森下令在水密棺材里装入“确保摧毁”的药量。
可任谁也没想到,水下爆破的威力竟然如此可怖。地上爆破也就是听个大响的装药,在水下居然能够字面意义上地“翻江倒海”。
一棺材火药下去,别说是暗渠,就连停泊在河面上的大小船只也瞬间被尽数掀翻。
幸好在正式引爆前,一向谨慎的梅森下令疏散了现场的闲杂人员。
但是当爆炸发生时,留在船上的水手和负责操纵绞盘的工兵还是统统被甩进河里。
所以整个下午,铁峰郡军的士兵都在全力救人。
尤其是孤身乘坐“潜水钟”在水下引爆炸药的梅瑟·杰克,梅森严令部下一定要找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听说河上出了事,驻扎在城郊的轻骑兵中队也紧急出动,协助友军搜救。
然而,铁峰郡军的士兵寻遍安雅河两岸的每一处沙滩、每一丛芦苇,将其他人都找了回来,也没发现石匠学徒的身影。
直到天快黑下来时,住在安雅河下游的农夫们才赶着马车,把半昏迷的石匠学徒送回铁峰郡军手上。
原来在水下爆破发生时,不仅河面上的船只被巨浪掀翻,水面下也有大量河鱼被震死,并在下游被冲上岸。
虽然帕拉图人习俗上不吃鱼,但是如此奇景还是引得许多沿岸居民前去捡拾“大自然的馈赠”。
于是,就在下游大约五公里的一处河滩上,沿岸居民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石匠学徒。
万幸,还有气。
收拾了爆破现场的混乱局面,接下来,就该收拾枫叶堡里的残敌了。
……
新来的“叛军”谈判使者是一位身材挺拔、面色红润的青年人。
虽然从衣着打扮上看不出他的衔级——以费尔特少校的眼光来看,叛军不分军官士兵,穿得都像是乞丐和贫民——但是少校本能地感觉到,这是一位远比昨天那个使者来头大的角色。
新来的谈判使者面无惧色地走进黑洞洞的枫叶堡大门,无视费尔特少校单独面谈的邀请,就站在枫叶堡大门内的小空地上,直截了当地宣布:“别再浪费时间了,少校!现在投降,你,还有你们……”
谈判使者扫视四周被火把映得忽明忽暗的一张张面孔:“枫叶堡内的每一名士兵,没有人会被随意处决。你们将得到公正且仁慈的对待。”
费尔特少校最不想看见的事情,就是“叛军”的谈判使者直接和守军士兵对话。
“这位……先生。”费尔特少校隐蔽地比了个手势,大声说道:“请随我到堡内详谈。”
少校手下仅剩的两名正式军官——内梅特少尉和另一名少尉——立刻大步上前,意欲控制住“叛军”的谈判使者。
“滚开!”叛军的谈判使者一声怒吼,竟然瞬间镇住了两名少尉,令他们不敢直接动手。
他喝问费尔特:“少校!枫叶堡是所有人的枫叶堡,这可是你说的!既然如此,有什么事情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谈?”
费尔特少校心知不妙,急令手下军官:“不要让他再说了。”
“你们!”叛军的谈判使者抢在两名少尉动手之前,指着四周的士兵大吼:“就不怕这个联省老把你们卖了吗?!”
话音刚落,他就被反剪双手按倒在地,还被塞住了嘴。
费尔特少校试图重新控制住局面,示意两名少尉将“叛军”的谈判使者带进堡内,然后摆手喊话,让聚集在周围的士兵们解散。
可是任凭少校重复几次,小空地上的守军士兵都没有人一个人动弹。
费尔特见劝不走士兵,便打算自己先退入堡内。毕竟一旦失去“焦点”,人群自然而然也会慢慢解体。
可是黑压压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反而把他包围起来。
“对呀!”人群中有人嚷道:“谈判为什么不能当着我们的面?”
费尔特少校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解释,越解释越复杂,他只得瞪着眼睛反问:“谁在说话,到我面前来!”
没人出列,但是质问声却此起彼伏,口吻也越来越愤怒。
“有什么藏着掖着的?”
“为什么不让我们听?”
“你是不是要出卖我们?”
士兵们开始一步步靠前,费尔特少校周围的空间越来越逼仄。
万般无奈之下,费尔特少校只能采用下策中的下策——试图向愤怒的人群解释:“如果当众谈判,叛军的使者一定会扇动你们反对我,到那时,枫叶堡只会不攻自破!”
然而,发起火来的士兵听不进少校的话。
“撒谎!”
“滚你妈的去!”
甚至有人已经在大喊:“揍死这个满嘴胡话联省老!”
费尔特少校不禁在心底哀叹:水源被切断,终究还是成为压垮守军士兵的最后一根稻草;纵使现在还有不少存水,可是希望一旦失去,其所带来的危害远胜断水百倍。
更何况,少校一直以来在向士兵的宣传中,故意忽略了一个事实——就算他被抓捕、被处死,对于士兵来说也未必是坏事。
归根结底,他与守军士兵的利益是有分歧的,他的道理也是站不住脚的。
一旦士兵们被鼓动起来,双方之间本就摇摇欲坠的信任之塔就将迅速垮塌。
“那好!”被逼入绝境的费尔特少校下定破釜沉舟的决心,他环视四周的士兵,高呼:“就在这里谈!就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听一听叛军想说什么!”
叛军的谈判使者又被重新带出来。他揉着肿起来的手腕,一言不发地看着费尔特少校。
“使者先生,您很有胆量。”费尔特少校另有所指地称赞了一句,旋即话锋一转,展开双臂:“但是想拿走枫叶堡,光靠胆量可不够。你有胆量,我们也有……”
“我知道。”叛军的谈判使者冷笑:“你们有好几万公斤火药。”
费尔特少校怔了一下。
“你们有好几万斤火药。”叛军的谈判使者重复了一遍,跺了跺脚:“就埋在这下面的储水池里——听得我耳朵都起了茧子。”
“血狼要是不让我们满意。”周围的士兵中有人在恐吓:“我们就跟枫叶堡……”
“同归于尽?”叛军的谈判使者勐地转身,死死盯住了说话的人:“可以,你们现在就可以去点火。”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费尔特少校也有些猝不及防。
叛军的谈判使者轻蔑地环视一圈,一字一顿地重复:“如果你们有胆量同归于尽,现在就去点火。”
士兵们被激怒了。
他们推搡着叛军的谈判使者,将后者带到西侧堡墙下的一个藏兵洞内。
藏兵洞是直接在堡垒墙体内凿出的空间,约有一间卧室那么大,原本用于隐蔽人员、存放弹药。藏兵洞内有一间楼梯,通向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
一名士兵指着楼梯口盘着的一卷麻绳,用威胁的语气告诉叛军的谈判使者:“看见没有!这就是直通火药库的导火索!只要你们的人敢来,我们就……”
“同归于尽?”叛军的谈判使者嗤笑一声,不屑一顾地说:“那我已经来了,你们点火吧。”
守军士兵们愣住了。
叛军的谈判使者怒睁双目,厉声大喊:“点火!”
一名守军士兵实在气不过,他大骂了一声,咬着牙、红着眼睛将火把伸向导火索。
藏兵洞里的士兵不禁惊呼出声,旁人想要上前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可是,就在火舌与麻绳只剩一尺来远的时候,火把停住了。拿着火把的士兵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再把手往下探一寸。
众人险些蹦出嗓子眼的心脏,这才恢复跳动。
费尔特少校擦干额头的汗,刚想要说点什么,只见“叛军”的谈判使者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攥住持火把士兵的手腕,将熊熊火焰勐地按在导火索上。
“嘶嘶”的燃烧声立刻随之响起。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守军士兵,纷纷惨叫不已,连滚带爬逃向藏兵洞外。
唯有费尔特少校短暂失神后,飞身扑向藏兵洞深处,拎起提前准备在楼梯间的水桶,眼疾手快地浇灭了导火索。
】
一场大混乱之后,只剩下叛军的谈判使者还站着原地,岿然不动。
“办不到的事情,就别拿出来吓唬人。”使者看向守军的目光中不再夹杂着鄙夷,他傲立在一众守军士兵中央,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比不怕死,你们比不过我们。”
“我……你……”费尔特少校提着水桶,双手仍旧在不自觉地哆嗦。
他组织了半天语言,最终低下了头:“我愿把枫叶堡完整地交给蒙塔涅上尉,但是可否……”
“不可能。别指望了!”叛军的谈判使者冷酷地提前回绝了少校:“越顽抗、越得优待?我们绝不允许这种错误的信息被传递出去。若不是阁下心存怜悯,你们全都该在枫石城的广场上被绞死,以儆效尤!”
众人的神情瞬间灰暗下来,看向费尔特少校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怨意。
谈判使者话锋一转,看着周围的守军士兵,又保证道:“但如果你们现在投降,我可以担保,那种命运不会降临到你们头上。你们的待遇不会比之前的俘虏更优厚,可也不会比他们更糟糕。你们大多数人会在俘虏营进行一段时间的劳动,然后就会被释放回家。不过,要记住,血狼的耐心和慈悲都是有限的。不要浪费你们最后的机会。”
说罢,使者打开腰间的文件袋,从中拿出一大沓折起来的信笺,向着所有守军士兵展示:“这些,是你们身在枫石城的家人拜托我送来的书信。如果不相信我的话……”
他重重把信笺往人群头顶一抛:“那就听听你们的家人说了什么吧。”
家信的登场彻底瓦解了守军的心理防线,士兵们疯狂地争抢着散落在空地上的一张张信笺,哪怕只能抢到半张碎纸、哪怕自己根本不识字。
“真是好手段。”费尔特少校走到叛军的谈判使者身旁,默默点了下头:“那接下来……”
“今晚我们会派人进堡。”使者直截了当地回答:“明天会有一个受降仪式。”
“好的。好的。”费尔特少校诺诺地点头:“谁来受降。”
使者礼貌地笑了一下:“阁下对您很是看重,他会亲自接收您的投降……请派几个人,打开大门。”
“好的。”费尔特少校回答。
叛军的谈判使者收起笑意,并拢靴跟,郑重地抬手敬了个礼,转身便要离去。
“那个……”费尔特少校想起什么,大声追问:“还不知道阁下尊姓大名。”
“我叫巴特·夏陵。”使者骄傲地回答:“绿谷镇一战,向你部左翼发起进攻、并击溃你部的,就是我。”
……
次日,正午。
由于“新垦地全体自由人大会”开幕在即,许多愿意参会的“自由人”都已陆续到达枫石城。
先期抵达的“自由人”,此次都受邀观礼。
他们被领到枫叶堡对面的攻城大营内,眺望枫叶堡上的红蔷薇旗帜缓缓降下。
而后枫叶堡大门打开,守军列队而出,穿过堑壕纵横的大地,在联军士兵的夹道注视下,丢弃武器,徒手走进攻城营地的正门。
为首的校官来到血狼的面前,恭敬地献上了佩剑。
血狼接过佩剑,礼炮随之响起。
海蓝色的飞翼金狮旗帜,在枫叶堡之上冉冉升起。
新垦地的战火,至此彻底平息。
……
枫叶堡投降当晚,从庆祝新垦地重归和平的宴会上回到家中的温特斯,惊讶地发现小小普里斯金早已等在客厅。
“这么快就又有‘紧急事务’了?”温特斯打趣地问。
小小普里斯金哭丧着脸,似有难言之隐。
“说吧。”温特斯坐在软榻上,笑道:“今天心情不错,就算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也不会让夏尔和海因里希揍你的。”
小小普里斯金低着头,委屈巴巴地问:“您还记得……帮您找到那位石匠学徒的米凯什·凯列敏老先生吗?”
“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忘掉?”温特斯哑然,随即笑了起来:“刚帮了我一个忙,这么快就来找我还人情了?”
小小普里斯金好大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温特斯舒适地倚着软榻的靠背:“说吧,他想要什么?”
小小普里斯金紧忙摇头:“阁下,米凯什·凯列敏不是想索要什么东西,他是……他是想请您见一个人。按他的说法,那个叫梅瑟·杰克的石匠学徒不是他找到的,而是那个人找到的。所以真正帮了您的是另一个人,他也不过是做顺水人情。”
小小普里斯金挠了挠后脑勺:“不过我觉得都是这些都是瞎话,就是无论如何想让您见一见那个人的借口罢了。”
“阁下,见?”小小普里斯金试探地问:“还是不见?”
“我若是不见的话。”温特斯笑着问:“恐怕你也没办法再在米凯什·凯列敏面前走动了吧?”
小小普里斯金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那你就把那人带来吧。”温特斯摩挲着下颌:“我也想知道,是什么人,能让枫石城的‘大人物’们如此大费周章地帮忙。”
小小普里斯金缩起了脖子:“那人,没法来……得您亲自去见。”
温特斯挑起了眉梢。
……
[枫石城]
[米凯什宅]
在卡曼神父的随同下,温特斯第一次踏入了枫石城首屈一指的富商的宅邸。
据称得了重病无法下床的米凯什老头子,亲自领着儿子和家族女卷在大厅迎接。
简单地寒暄后,米凯什领着温特斯走向宅邸深处。
在宅邸地下的密室内,一个中等身材、鬈发、生着一双明亮蓝眼睛、约么三十岁出头的英俊男子等候已久。
男子的面庞有些缺少血色,但是梳洗得一尘不染、装束得一丝不苟,显然对于这次会面极为重视。
见温特斯和卡曼走进密室,他立刻主动迎上前来,伸出了右手。
“蒙塔涅阁下,我是卡尹·莫尔兰。”英俊男子自报家门:“帕拉图共和国大议事院议员,新垦地行省在诸王堡的代表。”
不等温特斯回答,英俊男子咬了下嘴唇,恳切地请求:
“罗纳德少校让我来找您——我,需要您的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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