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齐说

14 冬至馄饨缥醪酒 叔侄偶遇话前程

    
    ​邺城今年的初雪来的有点早,今日立冬,天还没亮,凛冽的寒风就夹杂着细细密密的小雪粒下了起来,打在脸上直教人睁不开眼睛。
    孝瓘早起练了一套枪法,便抽空坐在书房看了一会乐城县上报的堤坝修建进度。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孝瓘身上,平添了几分虚幻。许是刚刚练完枪法,他面色有些红润,垂着眸子安安静静的翻看手中的账本。
    尉相愿果然能干,短短数日便将修建堤坝所需材料安排妥当,年后天气变暖便可动工,恰巧能赶在夏季雨季来临前竣工。
    孝瓘心中眉头舒展,内心对尉相愿十分赞赏。
    奶娘过来招呼孝瓘吃早饭。立冬了,就要吃馄饨,刚出锅的热腾腾的小白菜鲜肉小馄饨,白白胖胖的,再滴上几滴老醋,唇齿留香,酸爽解腻。
    孝瓘拿着汤匙,微低着头,慢条斯理的将小馄饨吃完。又让奶娘多准备些,今日立冬,府里的人都有份。
    吃完早饭,也到了上朝的时间,孝瓘收拾妥当,便坐着马车去上朝。
    天气乍冷,高洋原本就被酒色掏空的身子越发承受不住,病了有些时日了。
    今日早朝跟往常一样,众人将奏疏交到尚书省,谈论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然后便散了朝。
    立冬有朝拜访老师,或者德高望重的老者的老者的习俗。因此散了朝,大家都三五成群的各自拜访去了。
    孝瓘没有要拜访的人,但是他今日因为修建堤坝之事心情很好,所以便想着出去走走。
    天空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夹雪,道路有些泥泞。孝瓘批着斗篷,遣了相和他们先回去,自己一个人在街上走走。
    孝瓘扯了扯斗篷上宽大的帽子,遮住了那双漂亮的眸子。他平日里很少到街上闲逛,一则是他秉性使然,不喜欢太吵闹,二则是总有姑娘偷看他,有些不自在。
    远处金凤台上的展翅欲飞的朱雀在细雪中若隐若现,多了几分缥缈虚幻。虽然下着雪,但赶上今天是立冬,街上行人着实不少。这些年,齐国百姓丰衣足食,便有了余钱在节日里买些应景的物件,约三两个好友吃一顿馆子。
    “客官,小店新温的缥醪。天冷,您进屋尝一口,保管您通体舒畅,浑身上下暖呵呵的!”
    耳边忽然传来了小二热情的声音。孝瓘看过去,原来是走到了一家小酒馆前。
    孝瓘搓了搓冰冷的手,在雪中走了这一会,确实有些冷,喝点酒暖暖身子也好。
    于是跟着小二进了店里,店内人不多,拾掇的也很干净,不似一般的酒馆鱼龙混杂,这家小店墙上挂着字画,旁边还放着古琴,倒是有几分雅致。
    孝瓘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旁边有一扇屏风,很好的遮挡了来来往往食客们的视线。
    孝瓘摘了斗篷,等着小二上酒。不经意间发现屏风后面还有一桌,坐了一个人,从外面看不到,他这个位置刚好能看见。
    孝瓘看那人的时候,正巧那人也看了过来。
    孝瓘一愣,这不是六叔嘛。
    那人果然是高演,今日立冬,高演位高权重,有很多人都想要登门拜访,他干脆闭门谢客,谁都不见。可是待在府中又觉得烦闷,于是便溜出来喝酒。这家小酒馆高演经常来,店家也是个妙人,每次都给高演安排一个比较偏僻的位置,也从来不打听高演的身份。
    二人四目相对,孝瓘只好起身,绕过屏风,过去和高演打招呼。
    “六叔。”孝瓘施礼。
    高演点了点头,没有了平日里在尚书府的严厉,面色温和,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小二取了酒回来,看到两个客人坐在了一起,立刻明白了,于是手脚利落的又添一个酒杯,并将二人的酒杯甄满。
    孝瓘没想到六叔会让他坐下一起喝酒,长者赐,少者贱者不敢辞,于是笔直的坐在高演对面。
    高演道:“这家的缥醪不错,尝尝。”
    “多谢六叔。” 孝瓘微微欠身,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缥醪入口温热,清香甘洌,果真是上品。
    “御史台前两日上了奏疏,言说你当值期间与尚书省官员发生冲突,可有此事?”
    那奏疏说的便是孝瓘与孝琬在集书省打架之事,只是那御史也是个阿谀奉承之人,至始至终没有提高孝琬,只说了尚书省官员去集书省办公务,高孝瓘和李荣借职务之便,难为尚书省官员,还大打出手。
    打架之事,孝瓘自认为确实冲动了,于是低着头认错,“此事侄儿确实有错,不该冲动。”
    “御史台纠察百官,同样是打架,可折子上却只有你和李荣。”
    高演与孝瓘不算亲近,甚至也没单独说过话,但他很欣赏这个侄子,因此也想点拨几句。
    孝瓘沉默,孝瓘是嫡长子,又是尚书右仆射,御史台自然不想得罪他。而且,早些时日,相和从乐城调查回来,便说那乐城县县令本家有在御史台做官的。如今他将修建堤坝之事交与尉相愿,县令从中捞不到好处,自然心有不快。而且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是却有意在堤坝修建之后,提拔尉相愿。想必那县令也是看透此事,因此才会找他麻烦。
    高演盯着孝瓘看了一会,县令与御史台的关系他又怎么不知道,又怎么会看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因此那折子在他案上压了很多天,而且他打算一直压下去。本来也没想问这个侄儿,但是今日遇到了,便随口一提。
    高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孝瓘拿起酒壶将二人的杯子斟满。
    高演又继续说道:“此事的确因孝琬而起,但是有一句话他却说对了:散骑侍郎是个闲职,而尚书右仆射的确公务缠身。尚书省哪怕一个小吏,御史台想要弹劾都需考虑再三,可知为何?”
    未等孝瓘做答,高演便缓缓说道:“因为‘天下枢要﹐在于尚书’”(东汉.韦彪)”
    是了,因为尚书省大权在握,因为尚书省可以直达天听,寻常官吏哪敢得罪。
    孝瓘心思通透,哪里会考虑不明白,“六叔说的是。”
    高演拿起桌上的糕点吃了一口又放下,有些甜腻,喝了一口酒压压甜味,这才又继续说道:“右丞年事已高,明年便要告老还乡。”
    孝瓘猛的抬起头,心中有什么呼之欲出。他自小无依无靠,早已看透权势,看透趋炎附势。于是小心翼翼试探着的一步步往前走,从不敢肖想任何对于他来说难以企及的东西,也从来不敢依靠任何人。
    可是六叔今天的话,却好像隐隐约约将那些他从不敢肖想的东西递了过来。
    “若明年乐城堤坝修建顺利,右丞之位你便当得。”
    尚书省右丞掌驾部、虞曹、屯田、起部、都兵、比部、水部、膳部、仓部、金部、库部十一曹。
    孝瓘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的攥紧了。
    “可如果出了纰漏……”高演没有继续往下说。
    他很看好这个侄儿,觉得他大有作为,比那些纨绔子弟强多了。如果堤坝顺利,他不介意上折子推荐他,以他的权势,区区一个右丞他还是做的了主的,可如果出了差子,他也不会有任何偏私。
    孝瓘内心波涛汹涌。这些年,他在高家就如同一个外人,除了二哥没有人会在意他,也没有人会以长辈的身份来教导他,告诉他什么该做,该怎么做。
    如今,六叔是第一个教导他关心他的长辈。
    “侄儿谢过六叔。”孝瓘将心中思绪压抑住,恭恭敬敬的朝高演施礼,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高演道:“莫要谢早了。”
    “侄儿明白,侄儿定当竭尽所能。”
    高演看着谦恭谨慎的孝瓘,面露一丝笑容,“你这性子,倒是和大哥没有半分相像。雪停了,回去吧。”
    孝瓘起身,见高演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明白了这是让他先走,于是拱手告辞:“侄儿告退。”
    高演点了点头,继续喝着温热的缥醪,不知在想些什么。
    出了小店,雪已经停了,路上行人渐渐的变得多了,小商贩的吆喝声也响彻街头,此起彼伏。
    孝瓘将斗篷帽子往下压了压,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远处,一辆马车又停留了许久,直到高演也走出来之后,方才消失在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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