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洋戒酒只坚持了数日,便又端起了酒杯。喝的比以前更甚。
这一日,杨愔依照惯例将今日诸王的奏疏呈了上来。
高洋醉熏熏的倚在榻上,示意内侍读给他听,内侍接过奏疏匆匆扫了一眼,不大敢念。
高洋瞥了一眼内侍,虽醉酒眼神有些迷离,但依旧凌厉。
内侍哆哆嗦嗦的开始念奏章:
臣启:
今闻陛下耽于酒色,臣心甚忧。
俗语曰取之有余守之不足,高齐江山不足十余载,于内百姓尚不富足,于外周、梁虎视眈眈,内忧外患,万不敢高枕无忧。
为君者,应上天之命,万人敬仰。当戒骄奢而行节俭,戒贪欲以正自身。亲贤臣远小人,修身养性,居安思危。以德行治天下,万不可纵情傲物,耽于欲望,否则有损龙体,有误家国,君臣上下皆生嫌隙。长此以往,国将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
臣高演敬上。
内侍硬着头皮读完奏疏,险些跪在地上。
常山王一向温文尔雅,若不是实在忧心,断不会如此犀利。
高洋听后,没什么反应,依旧醉醺醺的继续喝酒,半晌才嗤笑一声:“真是难为六弟了。”
算起来也有很多时日没有见到六弟了,他操劳国事,也应该叫来宫中好好叙叙兄弟情。
想到这里,高杨问站在一旁的内侍:“常山王现在在何处?”
内侍道:“回陛下,常山王近日风寒初愈,太后挂念,今日叫了常山王来宫中用膳,这会刚出宫。”
“用膳?”高洋心中有些不快。
他常年头疼欲裂,痛苦不堪,母后都不曾过问一句,更别提在母后宫中用膳,从小到大仅有的几次也都是沾了其他兄弟的光。如今六弟只是染了风寒便如此惦念,如何叫他不愤怒!
这时,正好看到站在一旁的杨愔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杨卿所思何事?”
杨愔道:“臣刚来的路上碰巧见了常山王,常山王披着火狐裘,脸色确实差了些。”
“火狐裘?”高洋坐直了身子,神色有些冰冷。
母后前些日子犯了眼疾,听说是经常熬夜做针线活所致。
小时候父亲东征西战,家中都是母后当家做主。那时贫寒,她经常亲自纺织,给每个孩子做衣服,连姨娘的孩子都有。还领着家中女眷们动手缝制军服,给军队补给用。后来家境慢慢变好,母后便很少做针线活。
不知这回怎么又做上了针线活,他十分惦记,但那段时间他头痛难忍,天天喝酒解痛,怕母亲见了自己生气,因此便着人给母后送去许多补品,还派了主衣局的侍女去帮忙。可是后来听说都被打发回去了,母后说要自己做。
如今想起来,当时主衣局来回话说母后做的是一件火狐裘。火狐稀有,北部进贡来的一共也就那么几条,他都给了母亲。没想到,母亲忍着眼疾熬夜把它做成了狐裘给了六弟!
“啪!”茶盏从案上飞了出去,摔在地上,满地碎瓷片。
屋内人担惊受怕的跪了一地。高洋额头青筋暴起,从小到大,母后眼里有大哥,有六弟,有九弟,就是没有他!
“来人!去尚书府!”
今天他倒要看看六弟有什么不同!
杨愔暗自高兴,他曾多次私下谏言,高演和高湛才能不凡,又是嫡出,并不是能甘居人臣之人,不可身居要位。可高洋念及亲情,屡屡对他二人加官进爵,如今已是大权在握,若不趁早削藩,恐怕迟早会酿成大祸。
眼前倒是一个好机会。
高演前些日子陪夫人赏花,淋雨染了风寒,卧床数日,这会刚能下了床,便一刻也不耽搁的到尚书府处理公务。
他平日里对待家人温和宽后,但对待公务却十分严厉。尚书郎如果分析判断有误,就加以鞭打,令史如果干了不法的事,就刑讯追究。但是对于有才华有能力的人,他又会不问出身极力推荐,并加以重用。如此赏罚分明,使得高演深得人心。也因此他手下众人公务上恪尽职守,谨慎小心,很少出差错。在各省各部是出了名的。
可没想到这几日,他染了风寒,在家修养,尚书省便出了事。
新来的两个令史不了解高演的脾气,趁着他不在,借口外出办事,溜达去了酒楼喝酒,喝醉了与同在店里喝酒的集书省的李荣发生了口角。
李荣是京城里的太子爷,一般人不敢轻易招惹。可这令史也不是什么平民之家,又自认为身在尚书省,就比别人都高一等。于是一来二去双方便吵了起来。李荣前段时间受了孝琬的气,十分不待见尚书省的人,此刻见了令史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更是来气。于是二人谁也不让谁,最后还险些动了手。
这件事之后,李荣挨了散骑常侍王大人一顿训斥,但因为事情没有闹大,又碍于李家势力,于是也就不再追究。
可没想到高演不知从哪听说了此事,他治下一向严厉,且小过不惩戒,必然犯大错。于是刚回来便把两个令史都叫了过来。
二人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高演端坐在案旁,神色凌厉,脸色还有些苍白。
“把来龙去脉说一遍。”
其中一人虽然内心有些害怕,但却认为高演不会将他们怎样,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他二人在尚书省虽然官职不高,但颇有才干,很受重用,想来也和李荣一样被训斥几句便作罢。
于是便将那日之事细细道来。
那天,城里的酒楼新开张,他和同僚想去尝尝鲜,又见高演许久未来尚书省,于是胆子有些大了。二人一拍即合,借口外出办公,便去了酒楼喝酒。没想到酒楼人多,又赶上集书省李荣拉着一帮朋友来捧场,店内客人较多,店小二有些忙不过来。且李荣是酒楼东家的朋友,在京城里出了名的出手大方,经常给小费。因此大家就都愿意去李荣那桌端酒上菜。如此便怠慢了其它客人。
寻常人等见是李荣,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不敢出声。可两个令史也没被如此怠慢过,酒都快喝完了,菜还没上齐。于是二人颇为不满,冲着店小二嚷了几句,明里暗里骂李荣等人财大气粗,胸无点墨。于是双方便吵了起来。
当然这些细节他不会说出来,只道他和同僚外出办事,晌午时间来不及赶回来,于是就去酒楼吃饭。没想到酒楼人多,小二又不分先来后到,明明他们先来的,却迟迟不上菜,反倒是后来的李荣那桌比他们上菜要快,因此他二人便与店家理论几句,没想到李荣听了心生不满,认为他们存心找茬,于是双方便争执了几句。
高演沉默的听完,脸色又冷了几分。如此目无章法,居然还毫无悔意。于是大怒:“身为朝廷官员,目无法纪,当值期间出去喝酒滋事,成何体统!来人!”
随从们跟随高演多年,知他此时是要责罚这二人,于是恭恭敬敬将鞭子拿了出来。
“打!”
高演下令,随从们得令,撸起袖子,卯足了劲朝着跪在地上的二人抽去。
“啪!”一鞭子下去,那二人便鬼哭狼嚎,没想到这么点小事,高演居然真的要打他们。
“王爷!下官与人发生口角虽然有错,但却不至于用刑。”
“还嘴硬?”高演冷哼一声:“单就一个擅离职守本王便能将你们治罪!”
“王爷!”二人见高演毫无所动,心中虽有不服,但是又害怕挨打,于是跪求高演开恩。
高演看着求饶的二人,知他二人虽然嘴上认错,心中定然不服气。
于是语气严肃:“若在战时,擅离职守延误时机,边疆战报无法第一时间到达天听,你二人可知会有多少百姓因此丧命?!如今有何脸面强词夺理?”
他闻听此言,二人顿时羞愧难当,虽然平日里有些傲慢,但却有着天下为己任的责任感。先前认识不足,考虑不周,只认为溜出去喝酒发生几句争执而已,又没有大打出手,何足挂齿。可如今被高演训斥,思及其中厉害,果然再无脸面狡辩。
“继续打!”
高演并没有因为二人态度的转变而停手。
他向来言出必行,而且若不狠狠地教训他们一顿,长长记性,恐怕过了时日,还敢再犯。
早些时候他还没有这么狠戾,那时手下犯了错,他都是丢给刑部管教。可是时间长了,他才发现,根本没用。只要上下打点打点,几乎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于是只好他自己亲自打了,打完了再送刑部。
可没想到,这一次,他也险些被送进了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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