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珍珠

第二零一章东宫

    
    萧府。
    萧长元不能出现在皇宫,是因为整个萧家被围得水泄不通。领兵之人坐于马上,正是大家都以为死于飞狐陉的端珣!
    宋琰声面前放着一杯酒,萧长元看着她,脸色是被酒气洇出的一片潮红。
    他漆黑的眼睛盯紧了她,“我果真还是小瞧了你。”
    “喝罢,我若死了,你也别想活。”
    宋琰声脸上仍有病色,她看着眼前这杯酒,大眼睛轻轻眨了眨,“你也是惯会用这伎俩来毒我了。”
    萧长元的手指一抖,眼中满是拉红爆裂的血丝。
    “前世是我瞎了眼。”她脸带嫌恶,却被暴起的萧长元一把握住了单薄的肩膀,“住口,住口!”
    宋琰声歪头看他,忽地笑起,“我不说,那些就都没有发生过了吗?”
    萧长元漆黑的双眼紧紧盯着她,两人这一世的距离没有这么近过,宋琰声毫不畏惧地对着他道:“你不明白吗?我恨你,厌弃你,嫌恶你,我不想跟你一起死,我觉得恶心。”
    他的酒气渐散,脸由红转白,眼慢慢阴翳疯狂。他一把攥住了她的脖子,可还没等使力,一只飞箭穿窗射来,破空之力,直直扎进了萧长元的后背,穿胸而过。
    总共三箭,未有间隙,都是射中极致命之处,萧长元扑倒在地,血水从惨白的嘴角留下。
    门在这一瞬间被破开,门外密密麻麻都是披甲的兵士。宋琰声抓准时机迅速往外跑去,萧长元抬臂欲拦,只这一点动作,门外却是万箭齐发。
    密集的箭雨中,萧长元使劲转动眼珠,远远地看见那白衣的姑娘,像鸟儿一样扑进了另一个男人怀中。
    萧长元被射成了个刺猬。
    *
    香气袭人知骤暖,不过堪堪一个月里,春日的京门发生了太多事情。
    端融被废,住进了当初三皇子端泓待过的庶人府。
    镇国公班师回朝,破敌有功的傅旁一下跻身朝中新贵,直升三品武将之首,携宣德门御林都统,替了被万剑穿身过的萧长元的位置。
    萧家也在顷刻间被抄没,资产重公,府内家眷连坐,皆入奴籍。萧老将军本还留着一口气,见此潦倒颓败之势,一夜过后便闭了眼睛咽了气。
    除了萧家,四皇子麾下一众党羽被连根拔起,全部绞杀。
    要说来这朝中局势,倒了一方,很快便有一家顺势而起。老太傅家的声望又高一层,傅道伯连日上朝连着胡子都飘了。
    朝中局势如何,宋琰声心里一清二楚,她没空理会,赶着去大理寺接父亲和兄长回家。三人相见,步履不稳地沉默着相拥,一切尽在不言中。
    次日的朝阳照常升起,早朝时,文武众臣在太极殿见到了六殿下。自废了腿之后,端珣鲜少出现在朝议,这是他请命北上之后,时隔数日重回太极殿,而且没有轮椅,没有近侍,就跟从前一样,一袭白衣,冷冽而清贵地站在御座之下,群臣之首。
    京门这些根基深厚的世家老狐狸,光是看看六殿下那重新站起的身影,便能判定这朝中格局的大动和往后走向了。
    明德帝冠冕之下病色深重,今日早朝议政,只为清算和恩赏。
    傅家一跃而上,元家皇恩更盛,难掩其芒。
    新的格局已然形成,傅道伯高兴了数日,现在想想不免有些后怕,要是没听了老爹的话继续卖命四皇子,但看萧家的下场便知道了。临阵倒戈也是一门技术活,总的来说,这次他们家赌赢了。
    傅道伯看着自家意气风发的大哥儿傅旁,心思一转,想起了自家宝贝女儿傅圆,越发想给傅家来个锦上添花,烈火烹油。
    等去了他爹书房,老太傅一听,神情一变,立刻横眉冷对:“收起你那些不上台面的心思,圣上亲自指的亲事,你瞎掺和什么!”
    “爹,如今朝中局势焕然一新。六殿下……儿子不知他那腿如何能站起,传言说是北疆巫医之术救治……”
    “不过他如何站起我不关心,既是他能站起了,但凡是个人都知道他就是未来的东宫!要是如此,将来还能便宜了宋家女儿做那中宫皇后?!”傅道伯胡子一抖,激道:“爹,咱们处处落后宋家一步,您好生考虑考虑,四皇子被废终身幽禁,六丫头与他的亲事便成了废纸一张,咱们何不争取一把?凭什么那宋樾家的小萝卜头能配上太子,咱们家的六丫头难道还差她不成?”
    老太傅听罢觉得并不可。一来显得自家功利,落了下乘,二来,端珣是轻易好算计的吗?
    从京门到北线,从北线回京门,连环的布置,齐整的杀局,这般算无遗策之人,傅道伯怎可能算计得了他?
    端珣如何能暗中返回京门?
    这本是计划中的一环。
    要是端珣身死飞狐陉的消息传到京门,四皇子端融他能忍住不反吗?他终究没抗住龙袍加身的诱惑,在这一出测验也是终局中,输的溃不成军。
    飞狐陉中山势复杂,内藏古道,端珣当时引队逃出生天所走的就是这些古道,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无人察觉之下已经攻入了京外,与京内留守的元庭兵分两路,一举拿下西山和龙台两座大营。
    说到底,明德帝对老四端融的信任程度,远不及承王端珣。
    京门朱雀街的春花遍开时,明德帝宣召,立六皇子为储,居东宫之主。圣旨下听的这日正午,端融被发现一杯毒酒赐死在庶人府。
    李路随明德帝前往宁寿宫时,楼太后正在殿内畅春园听曲。无人知道里面谈论了些什么,圣驾离开之后,那戏曲儿整好唱到最后,咿咿呀呀地传出宫墙。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宁寿宫内再无曲儿声,楼家百年世族,一朝没了声息。听说楼家大人举刀追着他家逆子楼瑆,追了京中几条花柳街。当然这是后话了。
    当夜,敬妃被发现自尽于自己宫内,膝下五公主随即落发出家,脱簪卸环,交出公主册宝,自困望珑园天门寺再未得出。
    端珣入主东宫,宋琰声便不大能见着他了。在家中休养数日,伤已痊愈,宋琰声却没能再圆胖回来,愁煞了老太太和沈氏,天天嘱咐厨房变着花样地做些吃食,最后全进了九哥儿的肚子。
    可怜昀哥儿再也不往他姐姐屋里跑了。
    京门看似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繁荣复醒。这日元盈约她去明月居大扫荡,什么新制的点心全尝了一遍,两人坐着,底下正传来说书人激扬的声调,正是如今京门百姓谈论最多最热的话题,关于端珣在北线用兵之神勇。前阵子已经听了一番皇六子智平内乱守卫皇廷的本子,只能说这些先生们实在有着出彩的想象力。
    不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大家听个热闹罢了。
    这也能够反映出端珣有多得民心,多受百姓的尊敬喜爱。连他的腿伤,也渐渐传成了仙药救治一丹而愈。
    端珣这腿伤治愈,早前巫医治愈的版本是他们二人合计,在端珣回京平复内乱后特意放出去的消息,真假无人得知。而真相只有宋琰声和他自己知道——时机已到,端珣不需要再用轮椅了。他的腿伤其实本早已治愈,只不过需要个由头而已。
    信或不信,早已无所谓。
    元盈摸着圆滚滚的肚皮一边瞅着她,“小六,你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
    宋琰声心里像存了什么事情,但问起来,她什么也不说,只是笑笑对她。
    元盈不懂,端珣成了太子,腿也痊愈了,小六就是太子妃,将来还会是皇后。
    端珣待她如宝如珠,心肝眼珠子一般,她将是这大成最尊贵最幸福的姑娘。
    她应该是最高兴的人。
    宋琰声摇头,心事重重,纵马前往朱雀街冶春台。
    春生和雨生都在,春生正在捣鼓一个酿酒机器,米香酒香阵阵传来。雨生抬了头,恭敬地迎她们入内。进了里头才知道,端珣正坐在鹭水河边的亭内,手上端着一盅温过的米酒。抬眼之间,如画眉目,凤目中深情柔和了凌厉,一笑便是画中芝兰谪仙人物。
    元盈眨眨眼,掩唇笑了一句,拉了旁边的春生跑去试验新火器了。
    “听雨生说,你打算让春生进神机营?”
    宋琰声远远看了他一会儿,走近了,端珣起身抬手,小人儿便微微扯了一个笑,顺势抱进他怀里。
    “丹穆大伤元气,北线能这么快平定,多亏了他那些火器的功劳。”
    “我知你是好意,可他们兄弟俩呀……什么也不求。”宋琰声微笑,转了话题,“东宫事务那么多,你怎么得空过来?”
    “自是来看看我家小姑娘。”
    宋琰声正抬头看他,温热的手指点在她眉心,端珣打趣道:“瞧瞧这眉头皱的。”她睫毛一抖,话到唇边却是咬牙,抓住了他的手,指尖却微微有些发抖。
    水边飞来白鹭成双,落了春樱的水面波纹点点,正是春景美不胜收之际。端珣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凤目微垂,紧紧抱了一下他的心上人。
    “阿好,别怕。”
    他上马回宫之际,春生给他倒的那一盅米酒,还是温热的。
    “我不怕,如雪。”宋琰声一人在亭,坐在他方才坐的位置上,沉默许久,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宋六姑娘一杯倒的酒量,元盈寻过来时,人已趴在桌案上了。
    元盈拉她不起,只听她喃语一声“再见”,不由被逗笑起来——端珣这才走了多大一会儿功夫。
    她再没想过,一切变故由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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