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局势已然新成,元家正是鼎盛之期,势头正猛,此外还有宋家、傅家,都是京门根深蒂固的老派世家。傅家说来是审时度势绝境而起,宋家是忠君纯臣圣上心头好。
明德帝自小岳杜山遇袭,身子骨一直不见好,一日朝议,颁布了一道圣旨,意为四皇子德行有缺而傅家平乱有功,另许傅家六女为太子侧妃。
这表面看是恩赏,也是补偿。在如今朝局之中,细想来却是别有深意。文武两班朝臣不由自主全部看向为首处的东宫太子端珣。
傅家女入东宫,与宋家所出太子妃分庭抗礼,明德帝的意思,明显得很。
他已在为端珣铺路,意图制衡。
宋家父子同朝,宋樾为朝中重臣,宋梅衡三元加身东阁参政,人称“小阁老”,家里还出了一个太子妃宋琰声,且与元家走得亲近,元家又是太子母族,倾天权势,泼天的富贵,久而久之,朝局必将失衡。
端珣的脸色从上朝时便不见好,想来前日便已经从明德帝处听出了口风。有耳目者得知,在今日下朝端珣回到东宫之后,生生吐出了一口血,血色浓黑,甚为不详,当即便召了太医院。
东宫久日未能上朝。
春樱开落一茬一茬,端珣醒了,身体无异状,再次出现在朝堂的时候,领了圣上赐婚的旨意。
礼部当即前往傅家宣旨。宋阁老这日亲请进宫,不知在圣上乾清宫内谈了何事。
当夜,一辆青色小轿从宋家西角门而出,被宋家三郎一路护送出了京门。
有在宋家盯梢的小奴,见状连夜进了傅家。次日清早,宋家女负气出走的消息一瞬间铺天盖地地传遍了京门。
这年夏伊,帝崩。明德帝在畅春园批折子时,双目一沉,就此睡了过去。那份宋家大不敬自请德不配位退婚的折子看了几看,最终还是没能写下朱批。
端珣于三日后灵前即位,成为大成的新皇。
宋琰声一路南下游山玩水,便是随后有跟踪的人,最后也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
元家小郡主连日面君不见,好容易进了养心殿,外头侍奉的奴才听得里面传来一阵小郡主怼天怼地的争吵声,最后被景云和意云两位近侍架了出去,自此禁足在府不得出。
元盈在家抑郁愤懑,也不管隔墙有耳,说端珣病傻了,昏了头了。
端珣是病了,醒来之后却忘了宋家有女行小六,名琰声,本该是他将来的皇后。
端珣这次骤起发病,有心人千方百计从内廷太医院探听得知,端珣是北上退敌中毒所致,残毒逼尽了,受了些苦楚,有些人和事便不大记清。
记不清正好,正好合了某些人的心意——明德帝在位时,宋家已然够盛势煊赫的了。
虽然忘了些事,这不妨碍端珣迅速平整和把控整个朝堂的手段。
夏移秋生,春去冬来,转眼已是三年。
金陵平安巷是个小地方,巷子最里头有个矮个子的姑娘,听说是家乡闹了水荒,赶来这儿投奔亲戚的。谁料亲戚早不在此,便带着一老妈子一丫头在这儿暂时住下了,这一住便住了三年。这姑娘生得肤白眼笑,在家中排行第六,平安巷人人观之可亲,谁知一问年纪,竟看不出来是个老姑娘了。一问缘故,自道是生得太矮说不得亲的缘故。
邻里街坊便热心起来,其中隔壁的王大娘正巧了是个红娘,但凡邻里有些亲故的适婚好儿郎便三天两头说亲与她。宋琰声坐在屋外与横波磕着瓜子,一边翻看着王大娘带来的肖像画儿,两个人一边点评,一边偷着笑。
程妈妈在屋内纳鞋底,听不得这玩笑声,眉头一凝,扬声哄横波这丫头,“好好的竟是要带坏咱家姑娘了!”
横波吐了吐舌,自家姑娘笑眯眯眨眼看她,只听里头程妈妈的声音又起,吩咐道:“横波丫头听着,早上鸡舍的鸡仔忘记喂了,赶紧给我过去!”
宋琰声正要随她偷偷溜过去,程妈妈就像人在屋里也带了远目镜一般,“姑娘,您这绣绷子还在这里头呢,这花叶儿绣了数日了,至今也才堪堪只有一片。”
宋琰声眉头一跳,与横波一对眼,两人踮脚走到外头门口,程妈妈房门一推,叫道:“不许跑!”两人笑呼一声,迅速跑出了家门。
京门太远,与小小一个平安巷隔着千里,这里的环境单纯而简单,百姓们不管外面风云变幻,过活着自己的小日子。要不是这日去城中采买,宋琰声都不知国丧已过,端珣已正式登基为帝的消息。
算算时间,正是如此。
宋琰声买了一包玫瑰糕,与横波坐在茶楼中,听着下头这江南小调,玫瑰糕没吃几片,人已经倚着横波睡着了。
一包玫瑰糕被一松手快要落地,这东西香甜,自家姑娘就爱这口,横波扶着宋琰声,慌忙伸手去抓,没抓到,却被一只雪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握了去,拿了起来。
横波见状松了一口气,连声道谢,目光在触及那片白衣暗纹的时候慢了下来,最后失了声,慢慢抬起头来——
“殿、殿下、不……圣上……”
横波一向口舌伶俐,舌头此刻却如同被打了结一般。
端珣看她一眼,面上未有情绪观之却只觉威严端肃,一下子让人噤了声。凤目里头明明是一片幽深,他低眉敛目时却甚是温和深情。他穿着寻常的白衣,三千乌发束以一根檀木簪子,即便是如此平常的装束,看人时却是极强的慑压。
大成的九五之尊蹲下身,在闹市的茶楼中,像天底下普通的丈夫,寻到了自己贪玩的妻子,将睡着的爱妻轻轻横抱而起。
宋琰声醒来,早已不在平安巷内。程妈妈和横波两人大气不敢喘地站在床边,欲言又止地看向她。
宋琰声眼神一动,正好与端珣一双凤目相对。两人对视许久,宋琰声缓缓地眨了眨眼睛,轻声问道:“我这是在做梦吗?”一边伸手去掐他,掐的正是皇帝陛下那张惊艳绝伦的脸。
横波的腿瞬间一软。
姑娘——你清醒点!那是当今的圣上!是圣上!
当今的圣上由着她掐,不说动怒了,还凑近了让她捏。
“疼不疼?”
“疼。”端珣笑了。
“那就是真的了。”宋琰声占了便宜便撤了手,眼睛没忍住,忍笑弯成了月牙儿,“那你身上的毒……”
程妈妈和横波面面相觑,直觉听到个了不得的秘密。
端珣中的其实不是毒,是蛊。自北线而返,身上便不知何时带上了这东西。当时整个京门无一人得知。
宋琰声与他发现不对时尚在飞狐陉,蛊毒已种,吸附人体而存,所以连带着他身上的珌兰香也淡了。
褚敏精通医术,却不精于此道,得回南地请她的师傅出山,曾经的南地圣手闻人镜,医道精湛且惯使百毒。
老人家一看便知门道,这蛊毒是丹穆巫医炼制的一种,是为情.蛊却极为恶毒,名字叫长生蛊。别听这东西名字好听,一旦种下,除非断情绝爱,否则便是日日噬心之痛。在闻人镜用药给暂时压住之前,端珣已经咬牙撑了数日,从丹穆回京门,这等苦痛决口一字未对宋琰声提起,直到被闻人镜全然揭开。宋琰声当时便红了眼睛。
“我来接你回家了,阿好。”
金陵的夏,生机,盛大,热烈,处处是花团锦簇。
程妈妈抬手推推横波,使了个眼色,悄悄走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屋内相拥的两人。
平安巷的矮个儿姑娘一日外出,拐带回了个天上仙君般的郎君。王大娘开始还没听到消息,这阵子正物色了一家好孩子,忙着跑去给宋姑娘说亲,不料刚踏进来,斜刺却伸来一只手,真真生得跟白玉似的,一把将她怀里的画卷夺了去。
“你……”
王大娘子自诩是见多识广,楞是没瞧见过这般标志绝伦的公子,一时间愣在原地。
“哎大娘子你过来了,过来吃些果点,刚买的热乎着呢。”
宋琰声在后屋里头用饭,手里拿着个油腻腻的大包子吃得正欢快。这听见了动静,便抬手招呼了一声,却见人半晌没动,不由好奇走出来。
“这……”王大娘讷讷开口,眼神瞥向宋琰声身边的白衣人,不断眨眼示意。
宋琰声了然,正要回应,不料旁边端珣一声轻笑,自我介绍道:“我是她夫君。”话声刚落,小丫头便手肘相击,暗暗飞了个眼刀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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