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鹿

层楼望,春山叠 拾.暗潮涌(3)

    
    这晚上下来,最严峻的问题还不是人员的伤亡,而是舆论的酿发。
    大年期间有这么大的灾难,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都足以让信奉天命的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若是不能止住这场谣言......恐怕不乏会有有心者从中作梗,造谣南子潺有失德行,不配为南商王。
    “我......我去宫里一趟。”他挣扎着要起身,怎料手掌刚接触到床榻,一牵扯到左肩,撕心裂肺的疼痛便震得他浑身一颤。
    “御医刚把你烧熟的皮肉挖去,你现在动弹之痛,无异于拨皮抽筋。”陆流斓道,偏头去唤苏葑,“苏公子,劳烦你去请陛下来一趟了。”
    苏葑看了南庐渊一眼,不等南庐渊吱声,便生怕他再牵扯到皮肉一般,应允告退。
    陆流斓起身,让人取了纸笔,而后端坐在书桌旁,想了片刻,便提笔而书,半晌,提笔,将字迹晾干,递给南庐渊道:“你看看,这么写,能否让西唐太子重视起来,先避一避祸事?”
    既然南商王已被人算计,那么顾玉便也很可能遭人算计。
    只是夜里那架势,分明是有人想让南子潺死。
    齐王应当不敢在这时候做出这样的事来。弄死西唐太子的风险要比祸害南商王小得多。
    “请南商王来问问,比你一个人胡思乱想要有用的多。”陆流斓把信揣在兜里,帮南庐渊掖好被角,起身,“估计南商王如今也挺烦躁的,当时李家小姐和他一同入睡,不少人亲眼见着他们有肌肤之亲了。”
    她走出屋子,轻轻为南庐渊阖上了门。
    南庐渊抬眼看着头上的房梁,想着陆流斓的一番话,忽而灵光一闪,这事和李相有没有干系?
    过了个把时辰,门外传来仆人们俯身恭迎陛下的呼声,呼声停后,少顷,有人自外头一把推开了南庐渊的房门。
    南庐渊微微侧了脑袋,看了那人一眼。其实不用看也晓得那是南子潺,然而他还是欲起身行礼,果不其然被南子潺急急忙忙地按了回去。
    “你都快烧熟了,就不必行礼了,倏哥哥。”南子潺坐在他身侧,把手中带来的补品放在一边,一张脸上除了怒气未消还有浓浓的担忧。
    南庐渊看他的模样,便知他为难事所困,于是细心体贴道:“子潺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南子潺看了看他的眼,复俯首看了看他的伤处,纠结许久,像是不忍让他在受伤时还为这些杂事所扰,为难之际,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在南庐渊鼓励的神色中坦白道:“审讯台那里今早本来已问出是有人暗中所指,怎得换了个班那点功夫,那个鸟贩子便死在牢里了。”
    南庐渊神色一凛。
    南子潺接着道:“这事麻烦就麻烦在,既没有问出点什么,又让人不明不白死在咱们这,不好给百姓一个交代,还怕人家以为咱们是找个替罪羊。”
    南庐渊面色凝重地应了一声,指出其中的疑点来:“能不易察觉地混进天牢去,这人不和官府有些渊源,就是和手握兵权的有些干系。”
    南子潺道:“这样的人不多,但不好查。”他一顿,忽而想到一个人:“有无可能是李相所为?自本王即位后,几乎没有单独任用他的时候,况且阳关大哥身居军队高位,李相可能是暗地里借着这层关系让人混进牢里害死了那鸟贩子?”
    南庐渊抬起那只完好的胳膊,轻轻用手指抵了一下鼻尖,眉心皱成山峦般的“川”状,嘴上迟疑道:“不会,李相再怎么说也是丞相,那个位置被许多人垂涎,他不太可能能做出害死你这种决定。况且你若有三长两短,对他也决没有好处,与其如此,我倒相信后来他女儿救下你是他有意为之。”
    南子潺脸色一黑,没好气道:“莫提此事,现在举朝上下几乎是胁迫着本王迎娶那李氏小姐,非说有什么‘救驾之功,淑贤之德,母仪之象’,就是不封王后封贵妃他们都不乐意。”
    这下子南庐渊倒也正色规劝他道:“理应如此。救驾之功在前,肌肤之亲在后,无论如何你都必须给人家一个交代。”
    “可是,可是......本王又与她没有情谊。”南子潺低声争辩道。
    南庐渊轻声斥道:“古往今来,同前王和王后那般伉俪情深者少之又少,我不反对你寻求心爱女子,但你既然被人家救起,又与她搂抱过了,该有的名分你便必须给人家。况这事闹得如此之大,举城上下都在看你的意思,你若不以王后之礼迎娶她,岂不是让全城百姓觉得,你这个君王做的有失德行。”
    南子潺一下子蔫巴下来,耷拉着脑袋,静默了好一会,才不情不愿道:“那好,本王......本王听你的。”
    南庐渊也不再说什么,让南子潺娶李相的女儿已经是很让他为难了,既然他同意了,那也便没什么了。
    南子潺从一堆补品里翻出一小罐封好的花胶老鸡汤,摸了摸感觉不烫了,才揭开盖儿递给南庐渊,边道:“还是刚才那事儿,鸟贩子死了,往下该怎么办?派军队挨家挨户地搜吗?”
    南庐渊用右手端着罐子n,喝了口这浓稠且鲜甜无比的汤,斩钉截铁道:“把鸟贩子的话公开,怎么死的,审讯说了什么,详细相告。总比百姓云里雾里传谣言好。在你的寝宫内外多安置些信得过的侍卫,减少出行,派人去安抚好受难的百姓。”他喘息了一会,接着道,“写一封罪己诏,自己先反省一遍,戒荤禁欲洁身焚香一个月,然后把罪己诏公诸世人。”
    南子潺点一点头,明白这是在制止谣言舆论的爆发,于是细细地把他们都记在心里,确认一字不差后,才想到别的事:“那你和陆姑娘的婚事......”
    南庐渊垂下眼眸,轻轻抿着薄唇,道:“眼下你的婚事备受瞩目,倘若我在你前面订亲,必然对陆姑娘不利。我等你大婚后吧。”
    南子潺也心觉有道理,便不再追问。他看着南庐渊眉眼间已沾染着些许倦怠之色,映衬着他俊美非常的面容都带着一丝虚弱的病态,也不忍心再打扰他的歇息,便起身准备走了。
    待他刚踏出门槛,还是忍不住回头问了句:“长公主明日就要大婚,怎么也劝不住。本王是丢不起这个脸,倏哥哥要不要去?”
    南庐渊好似连听到这个称呼都厌恶,他轻轻皱了皱眉头,合上眼皮,不带一点情绪道:“不去。”
    南子潺像是早就知晓这个结果,不再惊扰他,轻轻合上了房门。
    .........
    ...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这档子朝中人人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北秦发来书信要人。
    南子潺收到信当即就气的撕了个粉碎。身子刚见有所起色的南庐渊陪侍在他身侧,好不容易才劝他消了火。
    “本王能不气吗?他们这就是知晓本王现在管国内都应接不暇,对西唐和东魏之联合捉襟见肘!一个个落进下石的样子,不怕日后孩子没双亲!”
    南庐渊及时掩住他的嘴,温声却不容置疑地提醒道:“陛下,注意言行。”
    南子潺岔岔地一拍桌子坐下,好一会儿都无法排解心中的这股子气。
    “那北秦之事,陛下以为如何?”南庐渊给他递了杯温茶。
    “拖吧,能拖一时是一时,现在不是和北秦翻脸的时候。”南子潺接过茶一饮而尽,“先拖过春日吧——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这期间,张沈陵一直告病在家,谁也不见。南庐渊和李阳关都吃了几回闭门羹,虽嘴上不说,心里却已有了个隐隐约约地猜测。
    果然到了春末的时候,北秦忽然发信称收到了南商的诚意,并派了使者送来了结盟的回礼。
    在南子潺三番五次的逼问下,张相才将张沈陵是如何劝动他的,又是如何得知了消息在冬日里用张家的钱制备了赠礼前往北秦的一五一十地说了个干净。气得南子潺指着张相涨红了脸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急眼了几回才无可奈何道:“你这个父亲也真舍得!”
    张相跪在地上,但听闻这话,倒是抬头,铿锵有力道:“陛下,臣也是南商的臣子。”
    南子潺这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来回踱步了几圈,才泄气地拂袖而去。
    南庐渊扶起张相,看着他多冒出来了快一半的花发,看着他脸上深深浅浅的沟壑,心想着,这个前辈一辈子都为南商呕心沥血,然而唯一的儿子也为了南商的未来远赴异国他乡,不说无人承欢膝下,就是未来是否有人能为他养老送终都未曾可知。
    南庐渊搀扶着他往屋里走,张相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示意自己无妨,才抬起头看着窗外,忽而无厘头地冒出一句:“春天要过去了。”
    他看向这个值得敬佩的老人,只见老人望着窗外,似在出神,嘴上却轻声道:“庐渊,当心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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