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的村子很小,零零散散得只有七八户人家,因为坐落山脚下又处于密林间,所以非常不起眼,很少有行人会觉察到。村子整体的模样非常普通,就是底层百姓居住的建筑模样,可唯独有一处民屋是鹤立鸡群,房不光是又高又大,就连前面也显得富足,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看那模样都是颇新的,应该是刚买不久,甚至还特地辟出了一块地专门种种花、种种菜什么的。
里面有个年纪稍大的男人在打水,妻子坐在屋子门口择菜,两人虽没有什么交流,但默契十足,累了的时候,女人会贴心地端上一碗茶水给他解解渴,男人则对她回以欣慰地笑,看这相处的模样应该成婚很长时间了。
木门外突然有阵不小的动静,听着像什么东西摔了下去,引得夫妻二人一个惊吓,还未上前查看情况,就听见有人喊:“救命啊!救命啊!来人帮帮忙啊!”,匆匆看去,便见一个百姓装扮的年轻女子跪倒在地上,膝盖上枕着同样年轻的一名男子。
两人身上穿得极为朴素,都是最粗糙的麻布衣裳,还破了不少洞,脸上极近狼狈,泛着恶臭的污泥甚至已经泛黄结块。男子的情况更加不容乐观,胸口的麻布已经被鲜血浸透,隐约能够看到皮肉上有着较深的剑伤,呼吸异常微弱,如果不细细听,还以为是断了气。
这对夫妻的第一反应是慌张,面面相觑得没有什么办法,显得十分为难与犹豫。女子二话不说便一把跪倒在他们面前,拉着二人的衣裳连连求饶,情到深处,泪水夺眶而出。
虽然不知道这对夫妻是在犹豫或是害怕什么,但好在他们并没有见死不救。兴许是被女子感动,兴许是他们心地善良,妻子只看了丈夫一眼,就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也没有多盘算其他,包容地点头。随即,赶忙起身帮着丈夫将男子给背了起来,匆忙送到屋内的床上。
几个时辰前,明邝静静地躺在床上,眉头紧锁,即使是在这种陷入昏迷的时刻,他好像依旧在进行着思考。凄临溪悉心地在一旁照料,至于林逸,在把明邝给背回来的时候,就被明安给叫了过去。
明安今年快要五十岁了,满脸的皱纹,但是发眉犹黑。他的身材精壮瘦高,行动仍很健康,眼窝深陷的同时眼睛总是眯着,就像一直保持着几分困意。近几年,已经很少有人看到他一本正经盯着人的模样,待在他身旁,绝大多数时候的气氛还算轻松。
“老爷,是有什么事情么?”林逸并不知道是有何事,只是有些担心而又迷迷糊糊地站着。
只是不经意的一瞥,明安眼中闪现的一丝锐光就迎面撞了上来,然后又迅速恢复原先的无神目光。
多年来,还是头一回,他能清楚地从明安眼神中觉察到阴险的感觉。逼得他全身上下的汗毛一下子竖起,就那一瞬间,就像是面对着一个陌生的人。
到目前为止,他并没有想太多,只以为是自己太长时间没和明安好好交流导致自己太过激了。
众家仆被明安摒退,他缓步到林逸的近身前:“小逸,这么些年以来,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对你始终只有一个要求……保护好明邝。”
“是。我明白。”林逸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行礼回应。但这件事就算不明说,他的心里也一清二楚,这么多年的情感积累下,他绝对不会对陷入危险的明邝视而不见。
接下来,明安并未就此多说其他,只是就涂国现在暗潮汹涌的局势做了一个简单分析,又把手放在林逸的肩膀上,颇为用力地按了两下:“切记,保护好他!”,他的脸上充斥着复杂的神情,眉头从开始就一直紧皱着,乍一看上去像是在诀别似的。
以往明安对他较为关心和照顾,所以两人间相处起来并不像外人那般紧张,可明安的神情以及如此突兀的动作突然让林逸心生疑虑,疑惑地应了两声后告退。
他走后,明安表情复杂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双手合十,专心地低头祈祷:“你不要怪我……”
“我可以,让我出去……”明邝吃力地撑起身子在床上,两只手臂狂颤不止,双眼里充斥着不甘心的坚决,但他面色煞白得很,就连最起码的呼吸听上去也十分急促。
就这种状态,别说出门了,恐怕连下床都是个不小的问题。
他和临溪两个人发生了内讧,面对固执己见的明邝,身为下人的临溪束手无策,只能无奈地上前将他搀起。林逸老早就站在了门外,他被方才的喧闹声止住了步势。换做平常,只要主子一句话,他二话不说就领着主子走了。
可今日,方才明安的话还音犹在耳,林逸也不想拿明邝的生命去冒险,所以只能将心中的情绪压制,连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心一狠才走进去。
毫无血色的明邝脸上突然浮现出勉强的笑容,招呼起来:“来来来……快来扶我……”
如此的神情和话语,林逸早在外面等待的时候就预料到,不然也不会做了一段时间的心理准备才进来,只见他的动作一下子迟缓,稍微扭身,脸上的五官在幅度细微地扭曲,不好意思地看向充满希望的明邝:“公子,你就先好好休息吧。”
“好……”明邝立刻应了一声,然后整个人如预料一般僵住,他下意识地以为林逸会上前搀扶自己起来,犹豫了几秒后,他咳嗽两声,重新躺回床背:“好。”
他比较吃惊,现在的波澜不惊只是情绪被压制后的结果。以往多年,林逸从未阻止过他。这突如其来的第一回,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也清楚应该是宠溺自己的父亲和他说了什么,能够让他在转瞬之间一改常态,所以倒不是责怪或者埋怨,只是对于好不容易把事情摸清了一点,现在却不能继续调查下去,有一点点的失落罢了。
一时间,房内三人的气氛低沉得让人倍感窒息。好在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进入的两人立刻打破僵局,来者正是翟陇和妹妹翟浓清,他们一出现,原先明邝阴沉的脸一下子就表情温馨了起来。
翟陇得知明邝回来,第一时间就马不停蹄地往这里赶,浓清则是单纯地想来探望一下被囚禁的明邝。两个人来的时候带了不少上好名贵的大补之物,都是浓清要求的,说是自己没有第一时间来探望,来得晚了,想要找补一下。
眉目紧锁地看着虚弱的好友,翟陇长叹口气:“我就不该帮你从你爹那脱身,现在还搞成这个样子,我看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为了点金子把身体弄垮……”浓清坐在椅子上,一手撑着脑袋看他,满脸都是嫌弃,像是在说明邝是自作自受。
倒不是她人格分裂,先送礼再批评,而是她平日里直言直语惯了,和他人相处都是如此,更别说好朋友,那更是有赞美就赞美,有抱怨就抱怨,说话很是敞亮,从不拐弯抹角。
和她相处起来,虽然有些无奈,但至少不用像某些文人,讲话跟猜谜似的,几句话讲下来就已经云里雾里的了。
明邝侧头看回过去,触有些触动而委屈地瞄着浓清,又苦笑一下:“我要是也能像你这么直接就好了……”
此话一出,四人听得不明不白,他又略显慌张地解释:“我是说,“现在黄金一事好不容易有些头目,我要是能直接出去接着查清楚就好了……”
这反应虽然奇怪,但几人也并未深究,明邝则迅速话锋一转,将自己的想法说清道明后,几人的情绪和注意力才逐渐被调动起来。
他觉着,既然齐铭乔装打扮去的是个寻常百姓家,而且乞丐也能轻松地问清楚情况,那这户人家应该不会很难攻克。关键点在于怎么去套近乎,问出想问的东西。总结起来一句话:“既然齐铭喜欢乔装打扮,那我们也乔装打扮,以百姓的身份去接触。”
四人之中,对此反应最激烈的是浓清。从小到大,她还从没这么玩过,尽管小时候和府中里的女家仆有过家家过,但是身份毕竟摆在那,所有人都只敢唯唯诺诺地演戏配合两下。
可今日这回,可算是实操,不是过家家这种小孩子把戏能比的。
她立刻问临溪要了件粗糙的麻衣套在身上,并站在几人面前让他们评价。这麻衣已经是旧得不能再旧,是临溪从庙里带过来的,但穿在年轻的浓清身上,却违和感满满,她今年十八岁,身材傲人高挑,足足和明邝差不多高,皮肤白皙透明,眉毛虽然有些淡,眼睛却是清澄如水,远远看去就像个冷艳的冰雕美人。
总之,她不光长相不合适,行为动作也和寻常百姓差得太多,尤其是那种骨子里透出来艳美,实在是寻常百姓间难寻得之物。如果硬要说这么一号人物是个普通的老百姓,实在是让人难以信服。而且只要她一看别人,那种感觉就不一样,乱世中,百姓求生都是个问题,眼神大多也都偏可怜和软弱,可偏偏,这是浓清最不具备的。
更别说她从小住在大将军府中,接触的都是些名贵东西,就算是在别人面前她刻意放荡,但举手投足间权贵气势依然是展露无遗,光凭一件简简单单的粗糙麻布衣裳可遮不住。
看着她如此违和,明邝也连连打趣:“你这模样要真是百姓的话,那可真是暴殄天物。”,几人不禁都笑出了声。
再看看翟陇,他也不合适,不说其他,光是他父亲就是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如此一来,能够将计划实行好的,只剩下了两个。一个,是站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林逸,另一个则是他的“妹妹”凄临溪。
明邝冷冷看了他一眼,慎重地轻叹一声:“你怎么说?”
眼神中虽然平静,但林逸却看出了些许的期待,他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也根本不想拒绝,而且方才明明还给干劲十足的明邝泼了一盆冷水,现在更没理由犹豫,他迅速答应下来,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好!我去!”然后非常慎重地转头看向临溪:“愿意么?”
临溪被“兄长”突然一本正经的眼神吓了一跳,脸颊倏地变红,抿着嘴稍微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她平日里都负责明府的管理,也不怎么参加几人间的行动,但能和兄长一起,没什么不好的。尽管心里没底,可只要看着林逸如此认真的模样,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表情迅速变为慎重模样:“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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