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殿,楚归鸳原地躬膝,聚力一跃,双臂伸展悬于空中,与紫色丹药争锋相对。
碧色夜空,灰色树影,云随风动。一身夜行衣飘飘瑶瑶,她双手交错,五指捻动,炼魂术从指尖轻溢,冰棱生长,纯洁透明,如银色大蛇蜿蜒,向上攀爬,锥尖如刃,摧木毁石。
楚归鸳身与丹药齐平,目视着丹药,食指弹出,冰棱疯狂刺去,源源不断,尽管冰藤极具摧毁力,可它们连丹药上环流的气息都不能穿透,相触的刹那,冰裂,碎成晶莹的粉末,扬扬洒落,如弹珠跳动。
她心中一诧,越圣境果然名不虚传,这尘埃炼魂术不过蚍蜉撼树,她也不馁,继续施展,冰棱不止,冰裂不止,冰晶不止,仿佛置身冰雨,画风奇幻。
如此损耗下去,就算池中水吸干,炼魂术耗尽,也无法近那人炼体半分,更别说见到那人本尊。
“小小炼魂初期,如此狂妄,容不得你造次。”那人动了,声音冷厉。
“我为何而来,因世间不公,有人滥用强权,有人善恶不分,我既做出鞘之剑,就没打算收回。”楚归鸳不遗余力,变换位置攻击,希望找到突破口,冰棱加速撞击丹药,迅速耗尽池中水。
“不自量力。”丹药未动,一道白色气息如涟漪扫过,撞到楚归鸳的身体,摧枯拉朽,力量由肌肤贯穿到骨头,有种肝肠寸断的感觉,身体一晃,失去平衡,坠落到青石地板,胸口一紧,鲜血喷薄,如几朵梅花落在膝前。
楚越尘惊叹,如此恐怖的力量,不愧为越圣境,炼体的气息都能杀人于无形。他看见楚归鸳艰难的从地上爬起,脸色苍白,刚站起身又瘫了下去,双手撑地。
他心急如焚,脑海空缺,原地念念有词,此刻,如果暴露了位置,那么他俩谁都无法从云上殿离开,现实叫他只能隐忍。
楚归鸳抹去嘴角血痕,朝着巨大的丹药望去,近乎疯狂,她咧开嘴,血沫沾满牙齿,笑意灿烂,右手高举,再次腾空而起,做最后一击。
掌心灌满力量,那些粉碎的冰晶迅速聚合,冰柱冲天而起,如巨蟒般蜿蜒盘旋,柱体顶端长出针棱。
庭院,风骤起,琉璃瓦翻飞。
楚归鸳右臂劈下,冰柱拐了个弯,垂直向丹药刺去,她正做着最后努力,将毕生所修尽数使出。
楚越尘看见她寄予期许,他微微摇头,示意她放弃,她决然而去,冰体与丹药接触的刹那,轰隆一声,冰体炸裂,透明的碎块纷飞,一块冰体贴着楚越尘脸颊擦过,肌肤蔓过一丝寒意,竟不觉得疼痛。
就在这时,他猛然惊醒,飞身一扎,趁机向云上殿掠去,他不想辜负楚归鸳的期许。
殿门就在眼前,伸手可触,他却异常紧张,探臂,双手向前做推式,一道气旋抛出,他甚至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摔出几丈远,他跌落的位置与楚归鸳很近。这个所谓的机会,在越圣境眼中,不过是拙劣的演技,他败了,却心悦诚服。
楚越尘仰着身,忍受着撕心裂肺的痛楚,艰难抬头,朝楚归鸳望去,她的境况也不太乐观。
这一次,她黑色的夜行衣,被气旋划得有些褴褛,露出雪白的肌肤,整张脸被黑色面斤遮住,只剩一双失望的眼神。
“你和我姐姐一样倔犟,看来,今天我们谁也走不了了。”楚越尘翻了个身,无奈苦笑。
“别说那些没用的,我已尽力牵制住他,你连云上殿的门都闯不进去,真够丢人。”她有些虚弱。
“你这也叫牵制,他面都没露一下。”他索性破罐子破摔,直白道,“没那个本事,就别做救世主的白日梦。”
“你看我能改吗?”
“改不了。”他不假思索的回答。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死的。”她笑容灿烂,他总能看到姐姐炬之的影子,有些恍惚。
“我也不会看着你死的,你是我最亲的人。”楚越尘咬咬牙,强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
殿前,一片狼藉,假石散得乱七八糟,残枝败叶满地,辉煌的庭院失去光彩。
楚越尘扶楚归鸳从废墟上站起,说来奇怪,之后,那人未再出手,也未现身。只是厮杀声,引来沐丰城的禁卫军,他们手握长戟,负重前行,盔甲咔咔作响,朝着云上殿迅速移动。
瓦檐上,一身影纵跃,如燕轻飞,长戟拖于身后,月光下,黑影扭曲在琉璃瓦与砖墙之间。
眨眼功夫,那道身影来于殿前,脸色冷峻,眉峰如剑,趾高气昂的盯着眼前刺客。
“了下,这两个人交给你了。”那人声音遁去,仿佛从不存在过,紫色丹药倏忽而逝,白色气旋久久不散。
没有开场白,长戟直捣,招招致命,他是禁卫军统领,胆敢有人闯入王的禁地,必而诛之。
尽管身受重伤,楚越尘还是咬牙将一排银针抛射,嗖嗖,打在青瓦上,间距一致,这是他唯一练成气候的防身术,拖慢了了下进攻的速度,他没有接招,纵身向楚越尘袭来。
“还能走吗?”楚越尘翻滚了几圈,退到一根立柱旁。楚归鸳眉头微皱,点了下头,掌着一块残石爬起。
他硬着头皮,与了下一番缠斗,只为楚归鸳争取一丝喘息的时间。
她明白他的意图,虽有杂念,强行修复炼魂术。
楚越尘哪里是了下的对手,飞射的银针,还不够挠痒痒,长戟轻松挡开,既知悬殊,便只能智取,楚越尘借助假石逗圈。
了下已入化炼上境,与晋弦境一步之遥,那怕与霍白亦一战,也不分伯仲,楚越尘在他眼中只如蝼蚁,瞬息就能将其捏死。
楚越尘狡猾逃避,了下依然能破他的伎俩,长戟挑破了背肌,划伤了胳膊,血色染了夜行衣,夜浓,看不清伤势,却有皮肉绽开的锥心之疼。
了下招势连发,楚越尘疲于应对,眼见着就要毙命戟下,楚归鸳喊了声,撤。
全部魂术尽数使出,池水幻化成冰叶,源源不断飞射,朝了下攻去,他将长戟转成了圈,如一柄密不透风的铁伞,冰叶飞溅开去。
晚到的禁卫军,遭受冰叶袭击,人仰马翻,损失惨重。
了下再抬眼,楚越尘和楚归鸳已不见人影,他不甘的剁了剁长戟,对着狼狈的禁卫军吼道:“还不快追。”
楚越尘拖着楚归鸳,步履维艰的翻越城墙,钻进一条长廊,绕过几座殿堂,才甩开了禁卫军,映入眼帘的宫殿,有几分眼熟,他们没有停下,继续逃亡。
“你怎么样?”他关切的问。
“还死不了。”她搭在他的肩上,每一步都虚弱无力。
“撑住,我一定带你离开沐丰城。”他神情坚毅,紧紧将她挽住,身处黑暗,朝光明而行。
其实,楚越尘也挨到了极限,身体与意志濒于崩溃边缘,比起来,他更怕失去她,就如失去姐姐炬之一般,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再发生第二次。
了下带着禁卫军穷追不舍,宫墙内,火光闪烁,人影跳窜,他们展开撒网式搜捕,不放过任何角落,喧哗声惊醒了宫墙内的很多奴仆,他们睡意朦胧,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慌乱中,楚越尘到了瑾妃殿,仿佛看到了救星,他扶着她奋力向寝殿窜去。
“这下,我们不用死了。”他欣慰道,推开一道门,躲了进去,她无力的滑向地板,像是剔了骨头,软绵绵的。
房间里没有灯光,一片幽暗,黑暗如深潭笼罩,极静,楚归鸳气息微弱下来,夜行衣被血浸透,粘着皮肉,令人苦不堪言,楚越尘替她撤下面斤,她大吸了一口气,舒服了许多。
缓息时,房门突然打开,黑暗中迈入一道娇小人影,楚越尘暗自一惊,将她拉入窗后,捂住她的嘴,恶狠狠地切齿威胁:“不许叫,否则杀了你。”
来人不语,片刻,挣扎着推开他的手,试探的问:“楚越尘?”
“碧姝?”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们不约而同的问道,然后嘘了一声,房间立刻归于平静。
这里是瑾妃的偏殿,他们慌乱中躲到这里,碧姝恰好经过,听见里面有异响,接下来,戏剧的一幕就发生了。
瑾妃殿外,禁卫军已到,了下锤着殿门,叫嚷着开门。
“这就是你们要做的大事?”碧姝轻哼道,整个沐丰城闹得沸沸扬扬,有人潜进云上殿刺杀霍追,她已经猜测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未料他们胆大包天。
他们落荒而逃时,忘了处理地上的血迹,了下不笨,寻着蛛丝马迹而来。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无论碧姝做出什么选择,了下都会带着禁卫军搜查,到时候,他俩插翅难飞。
殿外,敲门声不止,如此僵持并不是办法,碧姝转身,楚越尘拉住了她,微微摇头,她面色沉静道:“放心吧,我不会揭发你们的。”
他将信将疑的松开了手,碧姝拿起短刃,痛快的朝左臂上一拉,鲜血磁啦冒了出来,场面惨不忍睹,她眉睫不皱,娇小的身躯,显得无比狠戾,惊得楚越尘目瞪口呆,果然还是女人狠。
楚归鸳费解的望向碧姝,她满不在乎的指了指地上的血点,说到:“了下没那么容易骗的,这些血迹就是直接的证据。。”
楚归鸳恍然大悟,住在深宫,连丫鬟都有这般谨密的心思,不觉油然生畏起来。
碧姝在房间里点燃了一盏烛灯,才不紧不慢的朝殿门走去,了下第四次叩门时,吱吖一声开了,她平静的站在中央,了下挥了挥手,示意禁卫军入殿,她双手叉于胸前,冷声道:“我看谁敢?”
禁卫军愣住了,等待着了下的命令,他上前一步,商量的语气:“碧姝姑娘,别让兄弟们难办。”
“这里是瑾妃殿,别说你,就是王来了,一样得止步。况且,瑾妃还在病中,你们惊扰了她,谁担待得起?”碧姝没打算让行,禁卫军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刚才有人刺杀王,我们一路追捕,血迹到此而止,我怀疑他藏进了瑾妃殿。”了下据理力争。
正值清扫西界外来者的关键时期,又遇刺客入宫,可能是亡命徒绝地求生,身为臣子,理应为王分忧,肃清一切忧患。
楚越尘静听着,外面剑拔弩张,两方对峙不让,他担心,碧姝一个丫鬟,根本拦不住禁卫军,如果他们强行入殿,一切都将功亏一篑,他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却什么也做不了。
“烦请碧姝姑娘让路,我们进殿搜搜,若无刺客,我们自然离去,不会打扰到瑾妃的。”了下朝里望了一眼,房门半开,里面亮着一盏灯,照亮了半步阶梯。
“门外的血迹,是我打扫阁楼时,不小心摔了,划伤了胳膊,疼得我差点没缓过来,这不清洗了,准备包扎一下,你们就来了。”碧姝晃了晃受伤的手臂,不刻意,不做作,在场的禁卫军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了下面露难色,他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一时间,骑虎难下。
月光洒下来,静悄悄的,火光跳跃,映照着禁卫军的脸庞,他们看着了下,这个年轻的统领将做怎样的决定。
进退两难时,碧姝让开了,声音冰冷:“你们去吧,如果没有刺客,怎么向金汤将军交代,可要考虑清楚?”
虽说霍白亦管不了禁卫军,毕竟声威摆在那里,碧姝在走险招,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否管用。了下沉默了片刻,再次望向殿内,咽了下口水,深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是我们误会了,告辞。”
禁卫军调头离去,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于宫墙之外,碧姝才松了一口气,对着房间比了一个得胜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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