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泽听说,吃了一惊,慌忙扶着孟冬进去看,只见玥鸢在床上躺着,嘴一张一合,似乎呼吸的很困难。绵亿趴在床边,满脸泪光。王振文在一旁站着,默默不语。
绵亿哭道:“我要去找皇玛父,问一问颖妃,审问几句话,凭什么要把人打成这个样子?”
玥鸢抓住绵亿的手,无力的摇头,气息微弱的劝道:“阿哥……不要……不要为了我得罪……颖妃……她出身显赫,整个蒙古……都是她的后盾,你虽然是皇室血脉,靠山却不如她……我只是个下人……微不足道……根本不值得皇上做主……阿哥千万不要再……再给自己添麻烦了……”
绵亿咬着牙,握紧玥鸢的手,大哭起来。
玥鸢又说:“我……我只求你一件事……你……你一定要答应我……”
绵亿哭着答道:“你说,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尽力去做!”
“那……那就……就好……”玥鸢微微露出笑容,向绵亿道:“我……我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把你……好好的……交给你的亲娘……这样……这样我……我才放心……”
绵亿哭的更加伤心,却不住的摇头。
玥鸢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句一句的努力说着:“绵亿……你并不了解她……其实她不是你想象的样子……世上没有亲娘不爱孩子……你娘是受伤太多……活得太累……你不懂她的痛……”
懿泽听到,泪流满面,来到玥鸢床前,轻轻叫了声:“玥鸢……”
“格格……我也求你……求你敞开心扉……不要……不要再欺骗自己……不要再为难自己……也不要再折磨自己……从今以后……卸下你冰冷的面具……用真实的你去对待绵亿……好……好吗?”玥鸢望着懿泽,颤抖着说着,眼泪从眼眶中滑落。
懿泽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是不住的点头。
玥鸢的两只手上都是血,却仍然努力的一手握住绵亿的手,另一只手去拉懿泽的手,慢慢的将他们的手搭在一起,笑道:“我……我终于……有脸去见王爷了……”
说罢,玥鸢的手突然松开,懿泽和绵亿的手都陡然滑落。
绵亿放声大哭起来,哭喊着:“姜姑姑……我不要你死!你不要抛下我!不要离开我!”
王振文的眼中也泛着泪花,突然一扭头,提着医药箱跑了出去。
懿泽的眼泪无声的滴落,又将手慢慢的伸向玥鸢,想要摸一摸她带伤的脸。
绵亿却突然推了懿泽,懿泽没有力气,一下子摔在地上。
绵亿吼道:“我不许你碰她!她都是为了你才会死!我恨你!我恨你恨你!”
懿泽在地上趴着,连哭都特别无力。
孟冬忙扶住懿泽,向绵亿道:“你应该怪我!她被软禁在密室,她什么都不知道!是我让金钿去追查线索,所以金钿才会死,才会连累玥鸢,你要恨,也应该恨我!”
绵亿含泪冷笑着,道:“是啊!你老早就把一切都算计好了!你让金钿去追查线索时,是不是已经料到她会有危险了?你看着姜姑姑被颖妃抓走,你也能料到她会有危险,对不对?是不是在你们眼里,下人的命就不是命?”
“没有谁不把谁的命不当命!在一件危机四伏的事情中,分头行动的每一个人都要把命给押上!这就好比上阵打仗的兵,就算炮弹在眼前,所有的人也都只会往前冲!炮弹不一定只打向士兵,它也会打向将军,士兵往往会比将军先死,不是因为命贱,而是因为将军更擅长打仗!”孟冬讲着自己的道理,并怒气冲冲的向绵亿吼道:“你怎么还能推她?你只看到玥鸢死了,难道你看不到懿泽也只剩一口气了吗?”
绵亿抿着眼泪,把脸扭到一旁。
孟冬眼中,也泪光闪烁,她望着绵亿,语重心长的说:“其实,颖妃完全没有必要对付一个宫女,你知道她为什么要置玥鸢于死地吗?她就是为了打击你,为了打击你和懿泽之间的关系!阻碍你们母子相认,如果你从此就开始恨懿泽,你就上当了,她就如愿以偿了,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绵亿恸哭着,泣不成声的说:“我讨厌……讨厌你们勾心斗角!把鲜活的人命,都当做血淋淋的工具,我讨厌你们……你们都给我出去!我不要看见你们!”
香勰扶着绵亿,劝道:“阿哥,不要这样,你忘了姜姑姑的遗言吗?她一直在期盼着你和亲娘相认啊!你已经答应过了,就要言而有信!”
“你闭嘴!”绵亿呵斥了香勰,厉声问:“你知道什么是娘吗?会生孩子就能当娘了吗?”
香勰见绵亿发脾气,不敢顶嘴。
“能陪着一个孩子长大,能安慰每一次受伤,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离不弃,那才叫娘!她不配!”绵亿哭的涕泪齐下,转身又跪在玥鸢床前,哭的喘气着说:“从我记事以来,对我不离不弃的人……只有姜姑姑!”
听到这句话,孟冬也无话可说,泪流满面。
懿泽自觉满面惭愧,也没脸面对绵亿,她慢慢站起,浑身无力的扶着旁边的桌子,跌跌撞撞的向门外走去。
孟冬忙跑来扶住,问:“你要去哪?”
“不要管我,我能走路。”懿泽甩开孟冬,摇摇摆摆的走出了碧桐书院。
孟冬不放心,一直半远不近的跟着,看着懿泽穿着血衣、带着满身的血,走出行宫,走上大街,走到御史府,走进门去。见懿泽是回了母家,孟冬不好再跟着,只得离开了。
懿泽进门,就听见呜咽之音,寻声走到内院,看到一口棺木停在那里。她就扒住棺木,往里看了一眼,看到宜庆凄惨万状,轻轻的叹了口气,问:“你这是何苦呢?”
恍惚中,她听到了宜庆的回答:“你抢了我的命相,嫁了本属于我的良人,坐上了本属于我的位置,把我挤出了命谱的格子,害我无气运、无姻缘、无命相,我恨你极深,立誓与你同归于尽,却还是让你逃过一劫!我不服,来生我定要追随报复你一世,把你抢的一无所有!不要以为你是神、我是人,你就可以欺人太甚,我要你为你的霸道付出代价!”
懿泽摇了摇头,望着棺木中纹丝不动宜庆,道:“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我来为你送行。”
一阵阴风过,懿泽没再听到宜庆的回应。
家中别的人看到懿泽,都没有作声。
过了一会儿,陈氏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中出现,哭的几乎断气,忽然看到懿泽,陈氏顿时停了眼泪,甩开丫鬟,指着懿泽问:“你还敢来?”
懿泽走上前,轻轻拜道:“母亲。”
陈氏一个耳光甩到懿泽脸上,懿泽没有力气,一下子又摔倒了。下人们都忙来搀扶懿泽、劝阻陈氏。
陈氏发起火来,指着懿泽道:“不要叫我母亲,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心里有数!你当初一失踪就是十二年,你父亲为找你,四处打听,心力交瘁,到死都没能再见你一面!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你还记得有我们这个父母吗?”
懿泽强撑着身体,又对着陈氏,慢慢跪好。
陈氏歇斯底里的吼着:“你现在跪在这里还有什么用?当初我跪着求你,放宜庆一条生路!你却还是把她送去了守皇陵!皇陵那种地方,能不把人变成疯子吗?更何况她还遭遇了一场大火!结果,到底还是因为你,让她送了命!”
说到这句,陈氏悲戚的哭起来,呜咽着说:“我就不该多生一个女儿!人家都说双生子相克,你专克宜庆!早知终究是活不长,还不如就像你生的那对儿子,打一开始就克死一个,只活一个,也省得终身苦苦折磨!”
懿泽默默流泪,没有为自己辩解。
陈氏突然拿起一个烛台砸到懿泽头上,厉声喝道:“你走!我永远都不想再看见你!”
懿泽没有躲,头上被砸红了一块,渐渐肿了起来。她俯身向陈氏磕了个头,又慢慢站起,摇摇摆摆的离开了。
回到荣王府,她看到卓贵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眼睛很红,显然是哭过的。
卓贵也看到她,站了起来,神色虽然沉重,语气还是恭敬的,说:“格格,我跟万福晋告了几天假,要回家办丧事,也跟你说一声,我就走了。”
懿泽点点头,轻轻道了句:“对不起。”
“格格不要这么说,我知道不怪你。我只怪我……”说到这里,卓贵的鼻子开始酸起来,忍住眼泪道:“怪我自己过去对她不够好!我好后悔……我前几天还在跟她吵架……我为什么不能多让着她一点?”
说罢,卓贵忍不住张着嘴嚎哭。
懿泽也跟着哭了起来。
过了一会,卓贵牵着马,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大街上。
懿泽走回芜蔓居,脑海中浮现出穆谡曾说过的两句话:
“懿泽,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会明白,没有什么比生命更珍贵。”
“如果你继续坚持,或许会有更多的牺牲。”
懿泽跪坐在地上,想哭,想笑,在格姆山时,她最看不起的人就是穆谡。可是这些年,她却一直在用亲身经历见证者穆谡说过的话。她迷茫了,她深深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前进,也许会有更多无辜的人牺牲,放弃,曾经为此付出过的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前功尽弃。
她望着龙锡杖,想起她带着使命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把许多陌生人变得不再陌生,却又目睹着这些人一个一个的离去。扪心自问,为了完成使命,为了救一群人,连累另一群人殒命,这样,真的值得吗?
她忽然躺下,看着门外的天空,默默想着这一世的因果,她的丈夫与另一个女人私奔不成、怀着对她的绝望死去,她的儿子恨她极深、不愿相认,她的母亲宁可终身孤寡一人、但求永不相见,这辈子,她到底活得有多失败?
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她只是不想动,她似乎觉得,做什么都可能是一种罪过,不如什么都不做,就这么静静的躺着,也挺好。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孟冬来了,一进门看到懿泽躺在地上,身上还是穿着那件血衣,很是担忧,问:“你在这里躺了多久?天冷了,地上很凉,会冻出毛病的知道吗?”
懿泽没有说话,反而痴痴傻傻的笑了一下。
孟冬知道懿泽心中的挫败感,没有多说,将懿泽扶到床上。
懿泽好像一个没有主心骨的人,孟冬让她躺下就躺着,给她把脉就把脉,煎药给她,她就喝下,无论孟冬来来去去、进进出出,她就一直不说话、不哭不笑的躺在床上。
如此过了五六天,孟冬觉得应该调理的差不多了,给懿泽把脉看不出任何毛病,懿泽却还是像个活死人一样。
孟冬问:“你是在逃避对吗?”
懿泽不答。
孟冬又问:“你觉得逃避有用吗?”
懿泽还是不答。
孟冬道:“你不能把青岚、金钿、玥鸢,甚至宜庆的死都算在你自己头上,她们不是你害死的,你也是一个受害者!”
懿泽只是不说话。
孟冬又说:“你有没有想过,颖妃抚养十五阿哥,挤兑你或许有些道理,可惇妃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一门心思的想要你死?”
懿泽依然不做声。
孟冬继续说:“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惇妃已经复位了。因为十公主在容妃那里天天哭,不见亲娘,连吃都不愿吃,皇上心疼的不得了,只好还送了回去。然后皇上思念女儿,经常去看,一来二去的,经不住惇妃撒娇赔礼,几天时间就谅解了,然后就恢复了妃位。你被软禁的折磨,还有几条人命,换来的只不过是人家几天的母女分离,这事儿就轻描淡写的过去了!你甘心吗?”
懿泽固是沉默。
孟冬再也不能忍受懿泽的沉默,猛然的抓住懿泽,怒斥道:“你到底要死不活的多久才行?你以为我愿意一直折腾这些事吗?我现在已经十分确定,永珹就是被惇妃害死的!可这里面的事我却弄不明白!因为我只是一个凡人!所以我只能来找你,你知道吗?”
懿泽愣了一下,坐起来问:“惇妃害死永珹?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孟冬这四个字说的很大声,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懿泽拉住了孟冬的手,也淌着眼泪说:“对不起……我不是有心逃避,我只是害怕,害怕我会害死更多的人,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孟冬摇了摇头,问:“你真以为,你什么都不做,一切悲剧就不存在了吗?我敢说,这里面有很大的阴谋,这些阴谋或许早在你来到人间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你真的不想看看这背后隐藏着什么呢?我们已经离真相越来越近了,也许就差最后一关了,你真的要放弃吗?”
懿泽擦了眼泪,端正的做好,问:“最后一关是什么?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进入最后一关?”
孟冬感到些许欣慰,道:“首先当然是,弄清楚惇妃的来历。”
孟冬为懿泽找来一身干净的衣裳,让懿泽换好。乾隆与众妃嫔已经从圆明园回到紫禁城,因此孟冬带着懿泽,又以探望绵亿之名进宫来。
她们先去了毓庆宫,绵亿闭门不见。她们又来到翊坤宫附近,看到来往的人络绎不绝。
孟冬向懿泽道:“惇妃刚刚复位,宫内外许多人来贺喜,我听说,惇妃母家几个女眷今天也来了。我们进去估计也是被惇妃轰出来,所以就在这儿等她的母家亲眷出来,套套近乎,八卦一下惇妃入宫前的事。”
懿泽点点头,随孟冬一起隐在翊坤宫门外不打眼的地方,悄悄的往里边看,只见惇妃懒懒的坐在中间,与在一旁坐着的三个女人闲话,大多时候都是那三个女人在相互言说,惇妃只是偶尔应声一两句,态度很是敷衍。
孟冬低声向懿泽道:“你看出来了吗?惇妃并不太想跟她娘家的这些亲戚说话,不知是看不上,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等了一会儿,惇妃的两个宫女送着那三个女人走出来了,都笑着相互道别。孟冬忙带着懿泽迎了上去,满面堆笑的说:“夫人们可算是出来了。”
三个女人都不认得孟冬,正自纳闷。
惇妃的陪嫁侍女若华只好为她们解说道:“这是履王府的完颜福晋、荣王府的索格格。”
于是彼此以礼相见,孟冬笑道:“惇妃娘娘大喜,我们本也该来贺喜的,只因前些天无心冒犯了娘娘,不敢进去。还求夫人们指点,跟我们讲一些娘娘的喜好,我们或许能想出个主意,弥补从前的过失。”
夫人们听了,都笑着说:“娘娘入宫多年,现如今的许多喜好,咱们也未必清楚,不知能不能帮到福晋。”
孟冬便吹捧道:“夫人们都是娘娘至亲,虽然这些年不常相见,一旦见了,娘娘必然待如上宾,再怎么着,也比我们了解的多不是?就请赐教一二!”
夫人们都不好意思承认惇妃的态度冷淡,于是一边往外走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讲着些惇妃未出阁时的性格为人。
惇妃的宫女只将客人送出翊坤宫,便回去了。
孟冬便随着这些女人往外走,认真听着她们说话,她们一个说的是惇妃单纯善良、天真活泼,在家时喜欢养些小兔子,还常常追着蝴蝶跑;另一个又说惇妃在长辈面前十分懂事孝顺,但凡父母身体不适,必然床前侍疾,有药先尝,然后才奉与双亲。孟冬不断的顺着她们的话奉承,引着她们说的更多。
懿泽一直跟在孟冬后边听着,怎么听都觉得未出阁时的惇妃与现在判若两人,虽说人随着岁月是会有些变化,但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境遇坎坷,也不该把一个原本善良温柔的人变得阴狠毒辣。
正说着,一个惇妃的娘家嫂子忽然回头看了懿泽,笑问:“索格格怎么老是一言不发的?”
懿泽只好笑着应声道:“听夫人说话入了神,就忘了。我正想着,惇妃娘娘如今的性格,可能真的与从前改变挺多呢!”
那夫人慨叹道:“其实……我也这么觉着,她现在比着在家时,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另一位夫人笑道:“她倒不是现在变得,我觉得,她自那年给自个儿改了名字,就有些不一样了呢!只是自那之后没相处多久,她就被召入宫中,你不大记得罢了!”
孟冬诧异道:“娘娘还给自己改名?我们这些人,从不知娘娘闺名,倒十分好奇,夫人可肯说一说?”
夫人笑道:“这也没什么!她出生是那天,月光极好,所以父母给取名叫如月,到了要入宫那年,生了一场病,好了之后就非要改名叫什么‘如蛟’,家里人拗不过她,就改了!”
孟冬赞叹道:“这两个名字都挺好呢!想来娘娘容颜脱俗,自然是人比花娇,改了也十分相宜!”
三位夫人都相互言笑着说:“哪里是那个‘娇’?是‘蛟龙’的‘蛟’。要是那个‘娇’,谁还会说什么?”
蛟龙?懿泽的脑袋像是一下子被敲中了,瞬间明白了许多事。
夫人们已经走到了宫门处,孟冬笑着道别,看着她们上了马车出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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