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风吹清风

第一百二十三章——岁月安稳

    
    风雪掩埋了云城。昨日的分外妖娆,变作今朝的白雪皑皑。
    银装素裹下的风情万种,倒不如简化成一任风雨。
    颜露和陆旭杲在新家装修完之前,暂住在蓝海城小区。等过完除夕,赶去广州参加第二场婚礼。
    她原想留下亦舒过年。这些年来,每一个除夕和春节,亦舒和亦辉都是在她家度过。
    今年恐怕是不能够了。
    回想起来,早六年之前,一家三口同样可以在简单中寻找一星半点的幸福感。
    亦舒在临走前,独自去看望了亦辉。
    他应该过得很满足,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淡然的绯红。
    一间二十几平的单身公寓,收拾得井井有条。
    亦舒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卷着衣袖,在厨房擦洗灶台上的油垢。
    桌上放着几本书,似乎是关于爱情一类的读物。
    床上横放着两件蓝色的珊瑚绒睡衣。是亦辉最喜欢的蓝色。
    “亦辉,我明天就要出发去北京了。”她环视了一圈卧室,转过来说:“你过得还好吗?”
    “你是要去他家吗?”他放下手里的抹布,眉眼低垂地说:“我过得很好,他很照顾我。”其实,我要的生活很简单,两个人守着一间二十几平的房子过日子,就没有其它的奢求了。因为,他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奢求。
    “那就好。”亦舒看着他,明明堆积了一肚子的话,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直都是这样,想试着学习影视剧中那些离别的场面,或许有雨水的加入,有风雪的介入,渲染出怆恻的气氛。再配合一些伤情的眼泪,自然地塑造出该有的离情别绪。
    而到了他们身上,只是洋溢出极度哀戚的面容,情到深处,故作收敛。
    亦舒看着他,明明稚嫩的脸上萦绕着一圈浅弱的雾气,这种气体,无形中增添了他的光彩。
    她一直都知道,姐弟之间,终有一天会从亲人变成亲戚,一家人分为两家人。
    总以为还很早。无数个“很早”,终于蹉跎了等待中的岁月。
    “他不在家吗?”亦舒伸手想指向某个人,举起来的瞬间,才惊觉,这狭小的室内,只有他们。
    “他出去了。”亦辉从热水壶了倒了一杯水出来,递给她,“他说趁着过年期间,很多送外卖的都回老家了,提成都翻了一倍,正好可以多赚一笔。”
    “他在送外卖?”亦舒接过杯子,有些烫手,就放在了茶几上,“他怎么去送外卖了。”
    亦辉面部肌肉僵滞,碍口地说:“他说,送外卖也没有什么不好。”
    程书广三十多岁了,年轻那会儿学不会一技之长。原以为开了一家茶餐厅,从此可以安稳度日,谁知,转头成空。
    外卖行业到底是来钱较为容易的行当,如果能吃得下苦,每个月上万的工资,基本不成问题。
    只要能忍受日晒雨淋。
    只要能忍受吹毛求疵。
    只要能忍受不遑暇食。
    只要……
    ……
    这是他们选择的道路,不用跪着走完。走下去,不回头,就好。
    亦辉对于现在的生活很知足。很早以前,他就渴望未来的生活如这般简单纯粹。
    在高中那会儿,他看着那些违反学校规定,偷偷谈恋爱的学生,心里那根柔软的琴弦,被一只无形的手,来回拨弄。
    可能,青春约等于爱情。
    青春的青涩,爱情的酸涩,等过了这个特定的年龄段,纵使爱情摆在面前,也不会有那样怦然心动的感觉了。
    其实,也曾有一个叫缪欣妍的女生向苏亦辉表白过。严格来说,也算不上表白,她只是在那一段时间里,每天固定地送一些零食给他。也不是她本人直接当面赠送,而是经由另外一个女生代为转交。
    苏亦辉被她热情的攻势吓到,急颤颤地把东西原物奉还。他只说了一句——我不能收。其它关于拒绝的话,他也没有说。毕竟对方从未直接地表白过。
    后来听说那个女生高中毕业,就被安排嫁人了。
    话说回来,倘若跟苏亦辉表白的是一个男生,那么,他或许就不会畏缩了。
    他会在体育课的时候,坐在树荫下,有意无意地看一眼篮球场或者是操场上的挥汗如雨的运动员。但是他不敢多看,他怕别人从他的眼神中解读出真实的想法。
    喜阴植物是无法承受强光的照射,这不是逃避的悲哀,而是他们的生活方式,亦辉从来是这样的存在。
    “那你呢?”亦舒问他。
    亦辉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浅浅地抿了一口,“我打算明年也去找工作。”他又垂下眼眸,“我不需要他养我。”虽然他一直再跟我说会养我一辈子之类的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向前走了一步,“我……”那个在心底翻腾的真实想法,骤然间,散成一团迷雾,如何能聚拢成一个具体的形态?
    亦舒放弃去捕捉。
    站在雪地里的白衣少年,该是去心疼他被严寒侵蚀的凄楚,还是该躲在远处,静静地欣赏人雪绒一的美景?
    放下不就自在了?
    千言万语,千头万绪,千思万虑,它们的最终目的,全部是指向唯一的那个人。亦辉是亦舒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亲人,她只求他平安顺遂。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亦舒拿起沙发上的外套穿上,“我该走了。”
    亦辉木讷地点点头,他不会去纠结事情发展的走向。他知道,他的能力总是有限渺小。与其在强求后颓然地接受,倒不如,开始就放手。
    亦辉趴在窗前的栏杆上,目送着越走越远的亦舒,内心千沟万壑。他知道,姐姐未说出口的那几句话。他一直都知道。
    他们之间,就是不善于把呼之欲出的话仔细讲明。
    他知道,她也知道。可是,他不知道她知道,她也不知道他知道。
    那便是代价吧?得到了,等于是失去了。可是失去了,还能等于得到吗?
    亦舒回头望了望对应的那间公寓,把标准镜头替换成了长焦镜头,再把长焦镜头替换成了超广角镜头。视界内所有的影像成倍地递增了,然而真正想要找寻的那个镜头,却跌入了茫茫的云雾之中了。
    于是,他们都不再寻找了。
    徐世曦在小区门口等着亦舒,他倚靠在车门上,额前的刘海随意地荡在眉间。现在不是上班时间,不需要把刘海梳到脑后,不用忍受硬固的发胶把头发捏合成坚硬的钢刺。
    他一如记忆中般美好。
    清风遭受了冬季的寒冷,但是,它又有别于一般的冷风。
    香樟枝头的积雪,抖落下一地的粉碎。
    “你怎么来了?”亦舒迎上去。
    “我不放心你。”他握住她的手,连续哈了几口气。
    “我来看我的弟弟,也让你不放心?”亦舒任由他搓着自己那双冰凉的手。
    徐世曦冁然而笑,“我是不放心开车载你来的司机。”
    车子一路向前,积雪碾成一滩褐色的雪水。
    亦舒突然转过身,“世曦,谢谢你。”
    “谢我什么?”他看了她一眼。
    应该是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谢谢你始终对我不离不弃。她也说不清到底要感谢的内容,像是从遥远的国度传来的呼唤,断断续续,听不真切,最终简化成两个字——谢谢。
    徐世曦知道亦舒谢谢当中的含义。有些事情不必追求真相,朦朦胧胧的美感,反而有更多的想像空间。
    就像他没有执意要随同她前去。因为他知道,亦辉脆弱的意志不能再经受外界的干扰。
    有些事,安静地放在心底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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