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定国再度进攻桂林的同时,清廷为了对付潮州的郝尚久,遂从江西调来孔国治的南赣兵,会同靖南王耿继茂、靖南将军哈哈木,于七月开始,分兵扫除潮州府外围各县。
此时,郑成功已在揭阳驻扎了一个多月,收获颇丰,见清廷调集大军正朝着这里集结过来,遂再次严令郝尚久不得降清,随即率领大军扬帆起航,返回厦门去了。
听说郑成功临阵脱逃,潮州城内的郝尚久气得是直骂娘,然而事已至此,也是无可奈何。
八月十三日,清军开始对潮州城发起了猛烈进攻,郝尚久力不能支,只得硬着头皮再次派人突围,前往厦门向郑成功求援。
郑成功答应得倒是爽快,当即命副将陈六御率水军前往应援。
然而,惨烈的攻防整整持续了一个多月,郑成功派出的水师却是一路磨磨蹭蹭,走走停停,始终没能抵达潮州城下。
九月十四日夜,潮州城破,郝尚久率残部退守金山,谁知竟有旗兵王安邦引清军走小道攻上山来,郝尚久见大势已去,遂与其子郝尧同投古井而死。
清军入城后,为了报复潮州军民的反正之举,下令大开杀戒,在整整三天时间里,城中成年男子无一幸免,死难军民多达两万余人,而那些侥幸活命的年轻女子,则多被掳至岭北,卖作娼妓、奴婢。
潮州城破不久,定国兵败桂林,退往柳州的消息也传到了贵阳,秦府兵部尚书任僎及翰林院编修方于宣闻讯大喜,认为此乃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连忙匆匆赶往秦王宫求见孙可望。
刚一见到孙可望,二人便忙不迭地拱手道贺道:“秦王大喜!”
周家铺之败,孙可望至今仍是惊魂未定,回到贵阳数月,心中依旧愁闷不已。今日正独自一人在寝宫中喝着闷酒,陡然看到这两个家伙一脸喜色,兴匆匆的出现在自己面前,顿时就气不打一出来,但他还是强压住心头怒火,冷冷地问道:“喜从何来?”
任僎见孙可望竟是这般语气,心中不由一紧,连忙收敛起笑容,悄悄推了推方于宣后背,示意他先开口。
方于宣岂能不知任僎的用意,孙可望最近喜怒无常,自己言语若稍有不慎,恐怕就要惹来杀身之祸,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来都来了,不说也不太合适。
念及至此,方于宣于是壮着胆向孙可望禀报道:“秦王,我等得到广西密报,西府兵败桂林,如今正率残部退守柳州,此乃除去西府的大好时机,请秦王速决!”
孙可望听罢放下酒杯,脸色终于没有刚开始那么难看了,他皱了皱眉,面露难色道:“虽说安西弟退守柳州,但他兵马众多,孤的驾前军又是元气大伤,想要除去他,怕是不易。”
任僎见孙可望尚在犹豫,连忙跟着劝说道:“秦王放心,据可靠消息,康国公分兵据守各处,以至柳州空虚,只有不到两万兵马,且都是疲惫之师,只须派遣一员上将,假借助战之名前往柳州,于会师之际陡然发难,定能够出其不意,大获全胜。”
孙可望心中不由一动,急切地问道:“依卿之见,何人可以带兵?”
方于宣当即推荐道:“此事关系重大,非胆大心细,且武艺高强之人不可!下官以为,惟有兴国侯能够胜任!”
孙可望听后,赞许地点了点头,在他看来,兴国侯冯双礼毕竟是自己的心腹爱将,一直以来对他都是言听计从,说一不二。上回衡州之战,冯双礼又与定国结下了梁子,此番派其前去,的确是上上之选。
想到这里,孙可望于是让任僎和方于宣凑上前来,对着他们耳语吩咐了一番,二人答应了一声,旋即转身匆匆退出了寝宫。
走出秦王宫,二人立即去往冯双礼府上,与其商议出兵袭取柳州之事。
在送走二人之后,冯双礼心中苦闷,认为大敌当前再起内讧实在不是一件光明磊落之事,然而军令如山,又无法抗命不遵。
冯双礼犹豫再三,也无法决断,遂向爱妾倾诉心事。没想到隔墙有耳,此事竟被府中一个下人给听到了。
此人虽出身卑微,但素来敬重定国是一个顶天立地,如岳飞一般力挽狂澜的大英雄,他不愿定国吃亏,遂趁着夜深人静,悄悄溜出城,快马加鞭直奔柳州大营而来。
得到密报,定国不禁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拼死在前线与清军浴血奋战,孙可望在后方却一心只想着置他于死地。 眼看抗清阵营即将四分五裂,定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忍不住仰天长叹道:“此乃天欲亡我大明乎?国人若都如此,何能成恢复大业?”
在悲愤之余,定国转念又一想,还是应当避免与孙可望正面交锋,否则两败俱伤,反倒让清军白白捡了便宜。
最终,定国决定退出柳州,向南撤退,在大军撤离前,定国又命人将粮库付之一炬。
永历八年正月,在姚志卓的积极联络下,孙可望承诺配合定西侯张名振制定的长江战役,出兵攻略长江中游地区,然后顺江东下与张名振会师南京城下。
此时,孙可望心中其实十分矛盾,他既想要在抗清战场上取得战功,从而进一步提升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同时随着野心不断膨胀,他已经有了将永历帝取而代之的打算,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又必须坐镇滇黔,稳定大局。
思来想去,孙可望终于决定重新起用因保宁之战失利,被剥夺兵权软禁于昆明的泰国公刘文秀。拿定主意后,孙可望当即派使者带着秦王谕令前往昆明,准备敕封文秀为大招讨,都督诸军,出师东征。
与此同时,冯双礼也在孙可望的严令下,带着王自奇、贺九仪、关有才诸将,统率五万大军前往袭取柳州。
可当冯双礼率东府兵马抵达柳州时,柳州大营早已空无一人。冯双礼在诸将的簇拥下大步踏入定国曾经的中军大帐,只见在布满灰尘的帅案上居然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封书信,信封上写着“东府诸将勋启”六个大字。
冯双礼一脸困惑地拿起书信,轻轻吹去信封上的灰尘,然后从里面取出信纸,小声读了起来,但见信中定国有言:“汝等总以效死大明,果不失初意,从我入粤东,功不朽。必欲相逼,定先自沉,以明无他。”
“西府既已南撤,是追是留?诸位可有见解?”冯双礼本就不愿打内战,如今看完定国的留书,心中更加矛盾了。
可王自奇、贺九仪、关有才三人皆异口同声地认为应当服从秦王的命令,继续追击,一举消灭西府兵马。冯双礼见众意难违,也只好下令全军一路向南追击。
定国在撤军途中得知冯双礼带兵追来,不愿与其交战,于是率部先是退至迁江,然后又抵达了来宾,而东府军则在身后紧追不舍。
见自己避战的意图对方非但没有理解,反倒愈追愈急,定国不禁有些恼了,旋即下令靳统武、吴三省带着三千精锐绕至东府军身后,于柳州江口芦荻中设伏,随后自引西府主力兵马返身迎战。
冯双礼没想到定国居然会突然调头反击,猝不及防下,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排兵布阵,只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双方顿时迎头撞在了一起。冯双礼见自己兵力数倍于西府军,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立刻就将五万人马全部压了上去,打算不给对方丝毫喘息的机会,一举将面前的这一万多人吃掉。
尽管在兵力上处于绝对劣势,但西府军众将士皆对孙可望悍然挑起内战的行为十分愤慨,自是人人奋勇争先,一时竟与数倍于己的东府军打了个旗鼓相当。
见西府军非但没有被击败,反倒越战越勇,冯双礼不由心急如焚,然而此时他早已把所有兵力都压了上去,再没有预备队可用。无奈之下,也只能不停挥舞令旗,严令全军死战不退。
可论临场指挥,冯双礼又岂是定国的对手,在定国镇定自若的居中调度下,西府军攻防阵型井然有序,根本不露丝毫破绽。
而东府军将士本就对派他们前来攻打自己人深感困惑和不解,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攻势屡屡受挫下,士气更是跌落至谷底。冯双礼见此情形,心中不由打起了退堂鼓。
正当冯双礼准备传令撤军的时候,却突然犹豫了起来。此时双方战线犬牙交错,想要迅速脱离接触根本没有办法。如果贸然撤军,一旦被西府军趁势掩杀,只怕难以全身而退,说不定还会造成全线的崩溃。冯双礼举棋不定,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中。
定国见对方攻势减弱,意识到时机成熟,当即命陈玺率两千人的预备队悄悄绕至东府军侧后,前后夹击,截断其退路。
突然从背后杀出的这支兵马,瞬间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眼看战局急转直下,冯双礼不得不下定了撤退的决心。
随着一声令下,早就人心惶惶的东府军立刻开始向后退去,刚开始他们还能保持队形不散,可随着西府军将士不断猛烈的冲击,撤退脚步不免由快生乱,且战且退顿时演变成了全面的溃退。
见无力回天,冯双礼在慌乱中竟抛下大军,只带着五百亲兵向着柳州方向夺命狂奔。谁知才刚逃到江口,忽然芦苇荡中杀声四起,“活捉冯双礼”的喊声更是响彻天际。
在西府军伏兵的围攻下,冯双礼身边的亲兵很快就被冲散,等退到江边时,就只剩下了他孤身一人。
望着眼前茫茫江水,冯双礼自知无路可逃,不禁长叹一声,随即把心一横,纵身跃入了江中。不料这里本是一片滩涂地,由于正值涨潮方才被江水淹没,最深之处也才刚刚没过大腿根部,根本就淹不死人。
冯双礼身陷泥沼,求死不得,西府军追兵旋即一拥而上,将其从水中捞出,五花大绑捆了个严严实实。
很快,冯双礼便被押解至了定国面前。见到定国,冯双礼羞愧难当,低头默然不语。
定国连忙翻身下马,快步迎上前来,亲自为其松绑,并好言相劝道:“兴国侯,当今天下,形势与我朝愈发不利,不把力气用在抗击清军之上,却还在自相残杀,岂不是让鞑子白白捡了便宜?今日本帅放你回去,且告诉秦王一声,就说我李定国对大明朝忠心耿耿,天日可鉴!莫要再做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了!”
冯双礼见定国不杀自己,不由感激涕零,心中更是暗下决心,今生绝不再与定国为敌。
念及至此,冯双礼连忙跪地叩首言道:“感谢西府不杀之恩,末将日后定当回报!”
定国伸手将冯双礼从地上扶了起来,笑着说道:“回报就不必了!咱们俩可都是大西军的老熟人了,不必如此见外!赶紧带上将士,回去吧!”
定国于是下令将那些被俘的将士,连同兵器甲胄悉数奉还,不过冯双礼却并没有接受,而是将这些将士尽数留在了定国军中,默许他们跟随定国入粤作战,只带着王自奇、贺九仪、关有才三人返回了贵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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