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曜静静倚靠在回廊立柱上,眼神空茫,只觉得周身气力已经被抽空,却是抬手示意灵香继续。
灵香不自觉的回头看了眼远处月光下的霍跃,看着他轻轻点头,这才鼓起勇气,继续道,“小姐回到洛渊,身子好了后,我便又回到药谷司花药植物,一直是灵羽随侍在小姐左右,故而,小姐与秦将军的相处,知晓的并不多,后来秦将军冰封凛川时,我曾听到灵羽低声啜泣,说再也听不到秦将军弹奏‘梦回’了。”
灵香看着王爷脸色愈来愈冰冷,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道,“后来,我听灵羽提起,小姐在洛渊藏书崖寻得了一本古琴曲残本,整个洛渊,除了小姐,也就秦将军通晓音律,便依琴谱补全了其中一曲,取名‘梦回’送给小姐,小姐对着崖璧上的仕女飞天壁画研究了许久,完成了那曲舞,却只跳给秦将军看。”
“只跳给秦墨?”叶曜颤抖着,苍白着脸反问道。
灵香点头,却不忍看向他。
“那,除了秦墨,可否还有人知道这首曲子?”
灵香愣愣看着他,摇头,“应是没有了吧。”想了想又道,“只是小姐随秦将军离开后,也不知,秦将军是否在其他地方弹奏,是否有人听得。”
叶曜半启了唇,似是要再问什么,语声却凝在了唇边,终究化作一声微不可辨的叹息。他挥手让两人离开,一个人回到了叶星璨门前,静静立于屋外,未出声,也未敢移动半分。
他只觉身体千金重,却不知事到如今,自己要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
夜冷心寒,叶曜心内郁结成冰,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冲进她的房中,告诉她所有过往,带她回洛渊凛川。
过了许久,那扇似乎永远不会再打开的门却终是打开,叶星璨看着叶曜,冲入了他怀中,放任自己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哭泣。
叶曜张开着双手,如同少年般无措,继而紧紧拥住她。
叶星璨未再问他什么,只是在他怀中渐渐睡去。
叶曜静静看着怀中少女,突然觉得阿璨也是一只鸵鸟,她与他一样,惧怕过去,便把自己埋了起来。
那一刻,叶曜愿意用一切来换取时间可以倒回三年前,他一定会放弃所有,带她回洛渊,亦或是回到桐临关那刻,即便舍了一身性命,也要换的秦墨平安归来,若是秦墨在……
若是秦墨还在,阿璨也不会如此痛苦吧……叶曜低头苦笑,与活人争,尚无胜算,如今,又该何去何从?
寄希望于阿璨醒来又忘了他吗?
叶曜第一次觉得累了,倦了……却又如何也不愿放手,于他,于她,都是死局。
却未有人想到,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日上三竿,叶星璨幽幽转醒,看向一直倚靠在床侧,守了一夜的叶曜,歪着脑袋看向他,哭过后的声音有些糯糯,她俯上前,揉了揉叶曜憔悴的面颊,带着一丝犹疑,轻声道,“哥哥,是不是你也忘记了什么过往?我们都是失忆了?”
叶曜本就一夜未睡,听闻手一抖,差点朝后栽了过去。
本想一口绝了她的念想,开口却是,“或许吧。”
原来,他从来都不敢面对自己,面对过往,面对未来……
这件事,好像就这般过去了,只是浮冰下的利刃还在,摇摇欲坠。
到了日间,惠宗派人送来一副画给到叶曜,当着面展开画卷,湘妃竹间,两名女仙云髻高挽,衣衫轻灵,相携而立,“湘妃图”三个大字跃然卷上,再不识得便是刻意了。
叶曜面上未变,庄重拜谢,礼节一毫未失,一毫未变。
待到惠宗手下离去,才蹙眉冷笑,却未留意叶星璨过来寻他,再收却是来不及了,不得已只好赶忙起身站在了桌前,用身体挡着。
堂堂永宁王对着站在门卫的霍跃怒目而视,也不见出声提醒下,养他何用!
霍跃对上王爷凌厉的目光也是委屈,昨夜见王爷与王妃生了间隙,眼看好不容易和好了,便想着给王爷一个惊喜,这才未出声,谁料到,王爷这今日可是有了不得看的秘密。
叶星璨听闻惠宗又派了人来,担心是是因为昨夜接风宴上,自己神情恍惚,开罪了圣上,这才急急赶过来,不想看到叶曜奇奇怪怪挡在身前,便推开了他,眼前一副画卷。
若说绘画造诣,叶星璨可比叶曜强多了,叶曜毕竟行伍王爷,虽是出生于百年王府,叶灀即便当年打断了十几根竹条,也要把叶曜逼到夫子案前,只是依旧功效不大,幸得后来秦兵弋投奔永宁王府,寓教于乐,这才让堂堂永宁王学了点附庸风雅的皮毛,凭着一身好骨相,还是能唬唬人。
叶星璨却是依着公主规格来养,虽不能说擅丹青,笔下生花,但比起一般大家小姐还是胜了许多,单说这舞蹈,真跳起来,还是艳压了以舞动天下的叶烟。
天生绝色,一段风流,不用研习媚术,举手投足却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如此红颜,若非绝对力量的守护,便会如同千年历史更迭那般,游走于皇贵权势,终会担了红颜祸水的恶名。
叶星璨认真看着这图,挑眉看向叶曜,“哥哥的?”
“怎么会,惠宗送来的……”叶曜站的老实,昨夜那波还未平,他可不愿横生事端。
“哥哥想要这齐人之福?”叶星璨仰头看向他,倒是问的认真。
“我……”
叶曜才刚开口,便听宣,永熹公主到。
两人对视,叶星璨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那一瞬,叶曜终于是松了口气,看来得好好感谢惠宗和叶烟这一出折腾。
叶烟有备而来,看了一眼两人交扣十指,却是淡定略过,明明是清冷气质美女,却刻意娇俏的看着叶曜,“王叔,璨姐姐。”
叶曜听得这句娇嗔的“王叔”,便想笑,还是忍了,请叶烟坐下,三人相对,倒是有些奇怪。
“璨姐姐,会跳舞?”叶烟开口有些戏虐。
“会点皮毛罢了,不想比起妹妹,竟是好了一些。”叶星璨对着叶烟,莫名斗志昂扬,叶曜看着好笑,但也总会自责,是自己让她少了些许安全感。
叶烟静静看向叶曜,问得直白,“王叔怎么看,姐姐与中唐使的过往?”
叶曜知道她会如此说来,自然早有准备,“没有过往,无须看待,永熹,‘梦回’是我谱的,阿璨只跳于我一人,谢承衍能奏,只能说明我永宁王府暗卫偷懒,让人钻了空子。”
叶烟回想前一夜几人反应,如何也不相信叶曜说辞,欲言又止,又是转了话题,“姐姐,可有收到父皇所赠画卷?”
叶曜却是挡在了叶星璨身前,淡淡看向叶烟,竟是笑了,“若是本王未记错,叶煊公主三年前溺水而亡,侄女儿若是想做那女英,为何亲手折了娥皇?”
叶烟身子一震,脸色煞白,叶星璨听得也是愣怔,她不关注外事,但幼时也曾听闻惠王府双生花具是绝色,后来无端意外,折了最艳丽的那朵,却不知其中弯弯绕绕,更未想到哥哥说的如此直白。
叶曜笑着迎上叶烟瑟缩的目光,是警告更是威胁。
叶烟定定看向叶曜,瞬间泪水涟涟,“王叔不喜烟烟,何苦如此污蔑?”
叶曜其实也不知叶煊之死究竟为何,只是当年得了密报便觉蹊跷,这几日见到叶烟手段,才生了如此猜测,见得她的反应,倒生了一丝懊悔,若是扣错了帽子,杀姐之名,是有点大了。
叶星璨却是递上了绢帕,略过了这遭,不再提及,“烟烟,我不知你为何心喜哥哥,或许与寻常女子一般,见了他,便是不能忘怀,”看向叶曜的眸子却是如水温柔,“但你看错了我,他有心无心,我都不允。”
叶烟轻咬嘴唇,看向叶曜的眸子满是委屈,颤抖着身子, 眼泪滚落而出,“王叔,当真如此想我?”
叶曜一愣,却不是她所问当真指着什么。若是弑姐的猜测,是有些不妥,看着叶曜犹疑,叶烟上前一步,盯着他的眸子,一字一顿,“王叔可要夺王位?若我是正妃,才可为你挡了世间流言蜚语,否则,那你便是食色昏君,为红颜夺天下,岂不遭人耻笑?”
叶曜从未想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会从叶烟口中说出,他如何想,多少人知,并不重要,但叶烟放到面上来说,却是可怕。
叶星璨也被惊诧到,她可是惠宗的女儿啊,竟然想着夺帝位?反倒忽视了叶烟短短几句中的分析和刻意。似乎迎娶叶烟夺了位便是名正言顺,若是正妃为叶星璨,那便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为报父仇而置天下于不顾了。
如此诡辩,算来两人也是同族姐妹,何以为了一个男人,亦或在叶烟眼中,她是为了权势,为了天下。
叶曜浅笑,“公主多虑了,叶曜无心王权霸业,只想守着那一亩三分田,守着我的妻子,过好小日子。”言罢,挥手送客,不再给她机会。
叶烟也是笑了,“王叔,你会需要我的。”这话是对着叶曜,目光却是看向叶星璨,“璨姐姐,所有的秘密终究会大白天下,你的,你们的……”
夜深,叶烟一人独坐宫中,披散长发,卸去了脂粉钗饰,坐于镜前,才恍然觉察害怕,如此兵行险着,永宁王究竟是会接,还是不接?
她在赌,赌永宁王心中天下值几何?少年男女的山盟海誓,一朝摆在江山社稷面前,是鸿毛还是泰山?
不知何时,身后却是出现了一个身影,默然看着镜中的叶烟,并不言语,眼里却是痛惜……
他轻轻叹息,却未再有动作,“烟烟,随我离开,可好?”
如同镜面一般,驿馆闺寝,叶星璨也是呆呆坐于镜前,手中紫檀梳幽香萦绕,直到叶曜将她揽入怀中,才转过身来,“曜,若是叶烟说的属实,你可会娶了她?江山与我,孰重孰轻?”
若是在之前,叶曜或许会说,都要,他有能力护着心中所爱,也有能力取了这天下,只是如今,先是从楚先生处得知秦墨所付出,拆魂裂魄,昨夜“梦回”一舞,阿璨的眼泪更是坠落在他心间,哪里还会在意什么江山天下?
他将她轻揽入怀中,手指穿过叶星璨浓密长发,柔声道,“如果夺了这天下,却要失去你,我甘愿不要。”
“可是,哥哥,”叶星璨凝视着他,“你注定了会是北陆之主,站在那个位置,一如那千古一帝的楚停云,永宁王府的悲剧不可以再次重演,若有朝一日,我成了绊脚石,直接告诉于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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