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北境,飞雪扬扬,早已生寒,建兴守军沈秋白披着大氅利于瓮城之上,直视着城外搭起的篷子,冽寒冬日,即便是房屋中,若是火炉不够旺盛,也是渗着寒意,那城外的篷子,也就是扯了帆布,依着那柄小轿而草草搭建,怎能不能?
“秋白”沈秋白的夫人,素有建兴第一才女之称的蒋寒雪,等不来夫君归家,便携了侍婢小吏,寻到了城外瓮城。
沈秋白恍然听到一声柔柔的声音,心中一暖,回头果然是蒋寒雪来了,美女笑寒雪,若瑶池仙子降世间,好一副冰肌雪骨,如碧玉琼瑶。
风流多情的沈大公子看着娇妻冒着大雪来寻自己,暖暖的,抬手轻轻拂过她发丝上“天寒了,你身子还未恢复,我还得个把时辰,快回去吧。”
蒋寒雪月前被一项受宠的姨娘推了一把,小产伤了身子,心疼的沈秋白杖毙了那个姨娘,更遣散了所有侍妾,两人感情倒是如五年前新婚时一般,甜到蜜里。
蒋寒雪含羞一笑,帮他系好大氅,又把手中暖炉递与他,“哪有那般娇气,养的久了,也想出来走走。”言罢,接过了侍女递来的暖炉,上刻秋日白华,递与沈秋白的铜炉上所描刻的则是寒冬腊雪。
所寓无需再言。
沈秋白笑笑,牵着她的手入了城楼。守军指挥部火炉烧得正旺,见沈江军与夫人进来了,留守的几位校尉具是识趣,顺墙溜得比谁都快什么。
蒋寒雪羞红一张脸,连声说着“不必如此”,还是无法拂了众人好意。
“家里可好?”
“你还好吗?”
空荡荡的指挥部,只余夫妻二人,同时开口,却有了几分尴尬,沉默许久,蒋寒雪终是忍不住,想起近来城内传言,也算寻了话头,柔声道,“那公主还是在城外吗?”
沈秋白有些恍然,两人独处何曾如此尴尬了,五载光阴,究竟改变了多少?蓦地听到蒋寒雪开口,一是未反应过来,“哪个公主?哦,小曜传信,已经救回阿璨了,平了北胤便一道回建兴。”
蒋寒雪苦笑,这都哪跟哪啊,不过听到阿璨已经无碍,日前也总悬着一颗心,怕她被那蛮夷掳了去受欺负,这般也就放心了。
沈秋白见妻子笑意有些苦涩,再细细琢磨她刚才所问,这才反应过来,问的是那城外的永熹公主叶烟,“还在,那公主是要逼王爷一逼,如今怕是除了阿璨,整个大雍都知晓,惠宗指婚,咱们王爷却是将人阻在了城外。”
蒋寒雪本预再问问叶星璨近况,毕竟也有两年多未曾谋面,待她回到王府,自己又有孕在身,还未及拜访,便被先帝诏到了帝都,再是为北胤所掳,倒真是无缘一见了,想起当年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娇滴滴的偷偷问自己,“雪姐姐,成婚了,是怎样啊?会躺在一张床上吗?”
“是啊,咱们小公主想嫁人了啊……”
“才没有呢,我,我就是好奇。”
“哦,不想啊,那就让王爷与旁的女子躺在一张床上,我可是听说那安城公主想要做我们永宁王妃呢!”
“哼!做梦呢吧,哥哥是我的,她是公主又如何,我,我也是公主!”
“是是是,王爷是我们家小阿璨的。”
“那,雪姐姐,沈大哥对你好吗?”
蒋寒雪本应脱口而出,“当然了”,却是沉默了一瞬,想起了新入府的姨娘,那“好”字,如何也说不出口了,只是微微点了头。
叶星璨眯了眼睛,小脸上露出一抹甜甜的笑意,身子轻晃着,步子却两步并成了一步跳到蒋寒雪面前,“我可真傻,沈大哥对雪姐姐自然是好的,若是成了婚,可以和姐姐一般,阿璨便心满意足了。”
蒋寒雪低着眸子,不敢看眼前那张纯真的面孔,她是真的怕了,怕阿璨日后如自己一般,人前幸福,人后却是独守空房。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疏远了呢?新婚的甜蜜似乎还在昨日,如今呢?
悔吗?半年前听了母亲建议,趁着沈秋白出征,将那自幼一起长大侍妾婉碧发配外省,嫁了他人?
蒋寒雪墨染转身,为何要悔,她信秋白是爱她的,否则也不必如此求取入府,蒋家于沈氏本就是高攀,若不是“才女”之名,怎会入了沈氏之言,更无缘与沈家大公子相识相知。
女子拥才是一种福气,也是一种罪孽,圣贤书读的多了,也便多了丝清高,总觉得自己与旁人不同,选的夫君也与普通男子相异,她所求是那一心一意,是那此生相许,怎会允许她人横插而入。
只是,她错看了自己,更高看了沈秋白,那婉碧于他,终究是不同的。
世人只知风流倜傥沈秋白,谦谦君子沈秋白,却不知男子若是心狠起来,比谁都冷漠,比谁都可怕。
他竟一去边疆就是两年,带回了那个女人。
那日,侍女慌慌忙忙冲回屋,手舞足蹈的向她讲起前院少爷回府,身后竟然带回了两年前被发配嫁人的婉碧,又亲自将她送去了离这儿最远的碧玉斋。
听完侍女跌跌撞撞地一通倾诉,她竟平静下来,还淡定的捧起了那盏早已凉透的茶,一口饮下。
茶凉了,心更是碎了。
蒋寒雪只记得那一日,他给了婉碧姨娘的位份,对她说,婉碧过得不好。
是啊,婉碧过得不好,那曾经骄傲不可一世的蒋寒雪呢?过得可好?人前他们躞蹀情深,谁人不歆羡,人后寂寞,又有何人知晓?
蒋寒雪不觉,思绪早已飘远,回过神来,再不去想那陈年旧事。
叶曜笑了笑,柔声道,“我在,乖。”
叶星璨不胜酒力,但这一遭折腾,加之醒酒汤药效显著,已经慢慢转醒,抬眼看到眼前陌生男子本是心惊,幸好还是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声音,心里才安定,“哥哥,我醉酒的时候,好想见到一个男子,迷迷糊糊看不清楚,他本是在解开我的衣衫,后来外面就吵起来了,迷迷糊糊我又醉了过去,醒来看到是你,这才放心。”
叶曜身子僵了僵,虽然接到信号弹时,就猜测怕是出了事,路上听得周谈叙述经过,心里已经确认,本是准备阿璨安顿好后,再好好处理,谁人这般大胆,竟想出如此龌龊的诡计!
只是听得叶星璨如此说来,心中猜测落在了实处,心里的后怕竟比愤怒多了几分,若是他去的晚了,会如何……叶曜不敢想,只是心里提了十二分警惕,如此之事再不可发生。
叶星璨见叶曜冷着脸也不说话,心里惴惴,以为他是生气了,只能喏喏地轻轻拉了他的衣角,面颊贴在他的手上,小声道,“哥哥,我错了,以后再不会贪杯了,你不知今日她们就那般看着我,那种没落公主,长于偏远乡野的无知女子,我心里,难受。”
叶曜知她是误会了,更是心疼,沉默了许久,便脱了外套,也挤在了塌上,轻轻揽着她,他沙哑着声音,“阿璨,我是恨我自己,没能保护好你”,末了,便低下头去,将吻印在了她的额头。
叶星璨愣了愣,叶曜继续道,“你上次喝酒还是十一岁的时候吧,那时我封王,永宁王府设宴,我一个不留神,也不知你被谁诳了去,小脸已经红扑扑,喝的醉醺醺的。”
叶星璨一瞬间觉得心跳得飞快,只是看着他笑,“那时,他们说,让你等我长大太久了,王府看上了周家的小姐,就要聘给你做侧妃……我都记得的。”
叶曜如何也想不到,六年前,还有如此一出,他感觉到她在害怕,那瞬间,他从她眼里看到了她太过易懂的内心。
叶曜哑着声音低沉道,“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替你揍了那帮乱嚼舌根之人。”
叶星璨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拉紧了他的双手,“不是没聘么。”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看向叶曜,努力轻松道,“哥哥,昨夜宫宴,御林卫统领家的陈思小姐问我,既然婚约已许多年,缘何还未成亲?”
叶曜看着她的眼睛,他想到宫宴上,阿璨被一群陌生人诘问,该是多么尴尬窘迫,他竟从未想过阿璨会如此想,阿璨十五岁那年,他以为终于等到了她及笄,他想铺十里红妆迎她入门,他想与她携手参商,此生同老。
后来发生了太多事,他不敢告诉旁人,他的阿璨,他的王妃已经永远的离开。再到寻回阿璨,两人的疏离,若隐若现的梦境,他有多怕一切成空,浮生若梦。
只是,这么久了,他却从未想过,自己这般患得患失,已经伤到了阿璨,世人对女子本就要比对男子苛刻太多,外人不知真相,不会也不敢如何指责自己,但对于阿璨,一个前朝遗珠的指责和妄自猜测却肯定是不会少的。更可怕的是,同为女子,对女子的苛刻和妒恨。
他不知宫宴上那些天潢贵胄们都说了些什么,又是如何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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