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超过了三十度的酷暑之中。
那一天,他也依然在刺痛肌肤的寒意中醒来。
呼吸已经紊乱得不成样子,就好像因缺氧而呻吟的病人一样,站起来又倒了下去,为了维系着浑浊不堪的意识,他紧紧地用左手在胸口上猛抓。
挖肉般的痛楚,把煤焦油一样贴附在身上的睡意剥离了下来。
在某个市民公园里,一片没有任何经过打理的树林中,在人们不屑于正视的,流浪汉们的肮脏地铺中,他终于恢复了意识。
以仰面朝天的姿势注视着的天空,今天也依然蔚蓝晴朗得令人目眩,八月的天空,光是被照到就好像要蒸发掉的似的白炽阳光,默默注视着的话就会失去距离感,伸出手来的话仿佛就能触碰到的水蓝色帐幕。
在这种象征着夏天的光辉面前,他却因为寒冷而扭动着身体。
呼出来的气息很急促,呼吸也非常不安定,在投球的时候上升得那么厉害的体温,现在却低下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简直就像是极寒的地狱,但是那也不是现在才开始出现的现象,对他来说,八月的天空在变成这样之前,就已经呈现出冷得让人打颤的冰蓝色了。
“——太大意了,可恶……要快点,要快点起来才行。”
这样嘀咕了一句,他就拼命地开始琢磨起到底该回到哪里去,刚醒来的他并没有任何个人情报,如果想不起该回去的地方,那就连自己的名字也难以断定。
只是有一种冷冷地熏烤着内心的怒火,那精神错乱的意识,就跟麻药中毒者一样,他连自己是谁,以及该做什么也不知道。
能够确信的就只是自己对投球的狂热。
刚醒过来的他,脑海中想的并不是作为人类积累至今的人生经历,而是自己训练至今的,作为选手的人体。以外旋运动和内旋运动操纵白球的活机械,他从很久以前就已经认为自己不是人类,而是一种运动。
——对,他毫不厌倦地一直持续着锻炼。
不仅没有过像个人类样子的时光,即使是用于生存的机能,他也毫不吝啬地倾注于其中。
扭动、积蓄、解放——把生命寄托于白球之中。
因动作的过度重复而失去了人类特质的腰部和手肘,手腕和手指,构筑起一座尸骸之山。
骨肉和意志的圆滑配合。
歌颂荣耀的欢呼声,化作无法知觉的某种声音,让自己的全身沸腾起来。
所以,如果被人问自己是什么人的话——
他就会骄傲地笑着回答说,我是一枚螺丝钉。
【下一个。谁都行。快一点。下一个。】
过去的倔强,给他的冰冻身体赋予了足以站起来的热量,即使是这样异样的寒冷,也会在面对击球手的瞬间彻底消失,头上那万里无云的冰冷蓝天,一点也没有改变,从失去了各种东西的那时候开始,一点也没变。
夏天依然在持续。
即使已经失去了,可夏天也依然在持续。
【还有六个。再干掉六人以后。你就能回家了。】
重新把风帽带好,往外套中塞进了尽可能多的白球。
魔球手,又再次恢复了心跳。
所需要寻找的对象一共是十个。
这也不单是隙鬼要求的,完全也是自己的所愿。
第一个和第二个的时候,并没有实际上目睹了他投球的人,而第三个的时候,才有人开始发现,似乎是有着同样特征的人在被袭击,击球手——
然后到了第四个的时候,当时则是有裁判员同时在场,她亲眼目睹了最后一球将击球手的脑袋击碎的“事故”,于是把事情的始末详细地散播了开去,听说了这件事的人都对那加油添醋的说法一笑了之,但不管怎样。杀人狂投手的传闻,已经被改名为“低手投球的魔球手”而流传开来。
然后到了现在,第五名的击球手则召集了几个伙伴,对于他的挑战作出了回应。
“嘿——没想到你就是传闻中那个低手投球的家伙,干得还真够夸张的嘛,不过真的没问题吗?我还没有拿到报名的手机哦,就算赢了我也没什么好处的。”
“矛盾心理”所挑选的击球手并不是SVS正式赛的击球手,而是以赌博比赛为目的的击球手,他还没能报名成功,不过其实力丝毫不逊于正式赛的选手,只不过是因为他的日常所为不适合成为正式赛选手,所以才从选拔中落选了。
“好啊,毕竟跟你还算是有过一段交情的,就跟你玩玩好了,你就让我看看那传说中的直角转弯球吧。”
之所以答应挑战,是因为他那种粗暴的性格,以及戴风帽少年的寒酸样子,让三个击球手死于事故的魔球手就跟流浪汉没什么区别,而且还像是在害怕一样手脚打颤,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传闻中所说的那个杀人犯。
眼前的击球手到底对那个传闻相信到哪个地步呢?在夜路上被风帽怪人叫住了的他,选择了附近的一个生活用品商店的停车场作为赛场。
足以容纳近乎一百辆小汽车的汽车场,深夜十一点,在只有明亮街灯的街道死角处,已经有六个观众在等待了。
“虽然我也不是相信那个传闻啦,不过以防万一,观众还是有必要的吧?”
击球手和观众们发出了卑猥的笑声。
六个人都是跟击球所认识的伙伴,是在转移场所的时候召集过来的人。
这七个人包围着一名少年,随时可以上前围殴的状况,不论是赢还是输,这都是对击球手极其有利的条件,寻求目标而出现的杀人狂,现在反而陷入了圈套,因为没有任何遮蔽物,停车场的风势比较强,在随风飘舞的风帽之下,戴风帽的怪人从口袋里取出第一个球。
“?”
观众们感到困惑了。
本来,他们应该察觉到——尽管被七个男人包围在内,但是戴风帽的怪人并没有显示出丝毫畏怯,反而刚才看起来相当滑稽的手脚颤抖现象,现在已经完全消失了。
比赛在男子们的笑声中开始,胜负则在第五球决出。
不,本来的话在第三球已经结束了,连低手投球也没必要使用。以侧掷投出的魔球已经让击球手三振出局了,但是观众们却笑着判定为擦棒球,接下来的第四球也是这样。
所谓擦棒球,就是球棒虽然碰到了球,但是却输给了球速,或者没能成功击返而使球飞过了身后,虽然通常都应该作为好球看待,但是从第二次好球开始就不能继续数下去了,也就是说只要擦棒球继续下去,击球时候就算不上是三振。
接下来的第四球,球棒明明连碰都没碰到白球,可是观众们却同声大喊擦棒球。
然后就是第五球。
“噢噢——原来你是打算这么死啊。”
呈现出直角拐弯的变化球,正如他们所主张的那样,在击球手正侧方发生了直角变化。
球棒挥空,白球没有被擦到,球仿佛在向里挖掘似的,深深陷入了击球手的胸口,彻底粉碎了他的选手生命。
瘫倒在地上的击球手。
茫然呆立的观众们。
在一阵寂静之后,男人们仿佛冒火似的发出了怒吼,像戴风帽的怪人飞扑了过去。
虽然过程出乎他们的预料之外,但他们本来就打算要把事情发展成这样的结果,虽然已经折损了意想不到的一员,但围殴还是开始了。
风帽怪人为了脱离包围圈,保持着面向前方的姿势向后方迈出一步,在落地的瞬间投出一球。
传来了两声悲鸣,大概是因为姿势的关系,球速降低到一百公里左右,但是硬球却带着充分的威力,在反弹于两个男人之间,球并非瞄准了脑袋,而是以下颚为目标,并非是被撞击了下颚而产生的脑震荡,而是因为骨头脱落的痛楚,以及不用手捂住的话下颚的肌肉就会被拉伸,于是同时间便丧失了战意。
风帽怪人对包围在背后的两人做了如此的处理,现在还剩下四人,从击球手方向跑过来的人,在魔球手眼里只不过是愚蠢的目标而已,利用人体进行反弹的弹珠台式运动,最多只能发挥出时速十公里的人类,根本不可能战胜超过一百公里的魔球速度。
于是总共用了三球,六个男人就是这样被三球撂倒,魔球手缓缓地吐出了白色的气息。
“——简直是无能得要命,明明是三流的家伙,你们还让我浪费这么多时间,都害得你们让我完成目标的时间还延长了……”
而接下来——
刚刚没有一击杀死那个击球手,现在就要来完成这个目标了,于是戴着风帽的怪人一步步地走向了已经再起不能的目标。
夏天的夜晚很热,粘稠大气紧贴着肌肤的触感让人难受,现场弥漫的血腥味也一样。
“————啊……”
他在那低头望着像条毛毛虫般微微蠕动着的少年,如此叹息。
虽然其他的六个目标只是顺便完成的,不过那也是他复仇的一环。
自身的痛楚。
他人的痛楚。
将他追杀到这种地步的人是自己,给予他那些伤害的人是自己。
这代表着是他比较优秀。
这就是活着。
自己便是不伤害他人就无法得到活着的喜悦,丑陋无比的畸形生物。
“啊……”
心头涌上的烦躁让人难以忍受。
他的心跳快如擂鼓。
仿佛有一条蜈蚣沿着背脊往上爬。
“其实我根本就不想杀人。”
“也不见得吧。”
听到突然传来的说话声,风帽怪人回过头去。
一名随处可见的少年,伫立在这条夹在低矮的天花板与出入口坡道的通道间。
以反射出幽暗月光的城市景象为背景,源佐忠就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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