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很大,面积为京城四大狱之首,四大狱即天牢、犴狱、虎牢、天听监。
其中,天牢直属御前,由皇帝亲自过问,关押的多是政犯,事发前身份显赫,犯人里不乏皇族皇戚,用老百姓的话来讲,官不达三品、爵不列公侯,你都不好意思往里进。
犴狱就是刑部大牢,关押的犯人最多、成份最杂,所以面积最大;虎牢隶属军部,主要用来关押犯错的军官和士兵,若犯人涉军方以外的案件,则视情节酌情转押。
天听监顾名思义,就是天听监的牢房,只是相比牢房,拷问所这个词更为贴切。天听监的主要职责是监察、缉拿、羁押审讯,针对的是文武百官和八大派等重量级的江湖势力,关押不在他们的职责范畴,所以除了如“鬼哭客”刘不得那等的棘手重犯,旁人很难“有幸”成为这里的长客。
因天听监定作风低调、行事隐秘,办案过程缜密而果决,审讯时更是狠辣而强硬,只问其罪不问其身,定罪率之高错判率之低其他部司望尘莫及,给人的感觉神秘、强横、阴暗、冷酷,只闻其名便觉血腥味隐约,故天听监的牢房私下里又被称作“黑狱”,貌似讽刺他们屈打成招,实则是由心的敬畏与恐惧。
牢房不大,九尺见方,三面镔铁栅栏,每根都有婴儿手臂粗细,一面倚墙,是个朝里的斜面,顶部铁窗两扇,大小堪堪容个脑袋。
想从这里逃出去天方夜谭,会缩骨功也没用,且不说挤不挤得出去,就算出去了,里里外外的守卫们也会教你后悔做人。
牢房的地面和墙壁一样,内设铁汁浇铸的夹层,特制的砖石里混着绝仙石粉等克制武人的材料,就算状态完好武装齐备的具形期的高手来了也别想轻松破开,关押神藏期以下的犯人绰绰有余。
地上铺着厚厚的秸秆,定期更换还算干燥,躺在上面感受不到太多的潮气,但再厚也掩盖不住霉味,和那经年累月早已渗透进地面里的血腥气。
光从小窗里挤进来,艰难的给牢房提供着贫弱的光亮,牢房里的人会不由自主的向光明处靠去,不求感受阳光的温暖,只求能离昏暗阴森的走廊远一点,乞求自己能无视那时起时伏的哀嚎声。
那是受刑者的惨叫,离着那么远的距离,又有几重门相隔,还能隐约听到声音,可想他们遭遇了什么。
某间牢房里,方锐贴墙而卧,捻转反侧。
闭着眼翻了个身,脸冲墙,一只手前后忙活,将附近的铺草往身子底下掖了又掖,直到调整到最满意的厚度,才舒坦的喷了个长长的鼻息,
比起阳光下,他更喜欢这个潮气最重的阴暗夹角,这里更能给他安全感,虽然只有可怜的一点点。
任何一个人看到他的表现都能感受到他的忐忑不安,不同的是起初他是故意为之,而现在,则是真的惶恐。
外人都以为他被关在刑部大牢,包括亲自收押、现已夺职候审的京兆尹侯学文,很少有人知道他在入狱当晚就被秘密转运到了天听监,九天来一直关在这间牢房,没有拷打,没有提审,无人问津像是被遗忘了一样,除了送饭的狱卒,九天来他再没见过任何一人。
一开始,方锐并没当回事,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但他的蛮横只是态度,并不代表他是傻瓜。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既然敢来,自然有所准备。
首先,亲兵六人远不及十人之限,且无一先天,出发前均卸了军职,名义上只是他的护卫,不算军人,所以不能断他违纪调兵。
其次,一路上的通关文牒用的都是琨王府的名义,进京也是用的琨王府的腰牌,虽说有蓄意隐瞒之嫌,但手续齐全,兵刃该报备的也都报备了,错是有,但罪不至死,依律定刑,交笔罚银,受番活罪就是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的身份。
他是方虎仅存的嫡子,是很多人眼里的北疆公世子,方府少将军,手下两千悍将,多年来以勇武善战渐闻名于天元,所以他此番行为很多人第一反应都是死罪,形同谋逆,然而这些人都忽略了一件事,他的诸多身份里,只有北疆公嫡子这一条能坐实,并且还是次子。
方家世子迟迟未决,他还是他大侄子尚未定论,所谓的“无冕世子”都是外人吹捧,想拿这件事做文章,他轻轻松松就能过关。
至于“少将军”之称更是无稽之谈,朝廷只封了一个北疆公世子、加封德远将军,是他大哥方淳,他大哥亡故后世子之位久悬未决,下一位“德远将军”是谁,是否还以“德远”冠名自然也都没定下,他的“少将军”是外人追捧的,比“无冕世子”还不靠谱,朝廷从未认可,根本不在册,所以严格来说他跟他手下的将士们一样只是方府的家将,隶属自家的府卫编制,是私兵,不在军部的编制当中,换而言之,他连军人都不是,哪来的将军之衔?
自封的头衔,莫说将军,大帅都行,何况又是别人奉承,上了公堂,以此作伐很难站得住脚,总不能人媚他一声“将军”就给他定个死罪吧?
真正有用的只有勋贵嫡子一条,然这一条是罪因,也是凭恃。
他父乃五大上将军之一、统领北疆军务,战功赫赫,他母亲乃琨王嫡女,宗室血脉,金枝玉叶。
此番擅入京城,莫说罪不至死,便是皇帝恼极想要他的命,冲着他父亲和外公的面也会饶他一命,何况陛下性格温润,不是嗜杀之人,他此番莽撞又是为了挚爱红颜,想来陛下得知后多半呵呵一乐笑骂一番,不会惩罚太重。
方锐外粗内细,计算得宜,信心满满,可自打转入天听监的黑狱,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自信不断消磨,到如今,已然殆尽。
陛下为什么没有召见他?
天听监为什么没有审讯他?
京都府为何迟迟没有动静,军部那几位父亲的老友为何谁都没有出面来保他?
被扔在这里不管不问,养猪一样的三餐喂着,平静的日子反叫人越发不安,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他不知道偏离了方向的前路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左思右想,总归不会是好事。
昏暗的牢房隔绝出两个世界,里面的他不知道外面的事,外面的人也不知道他在这里。
北疆公府不是小门小户,从小耳闻目染,他的政治敏感度再低也不至于低到一点感觉没有,连日来的异常已经让他产生了警惕,隐隐感觉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做点什么才行。
想到这儿,方锐睁开眼,准备去牢门前喊狱卒过来传话,就在这时,远处咣当一声门响,有人走了进来,脚步声由远而近,不急不徐,与送饭的狱卒那拖沓的脚步声截然不同。
方锐精神一振,翻身坐起,双眼越过小窗里挤进来的光柱看向牢门外,不多时,三人在牢房前站定。
凝目瞧去,只见三人两样穿着。
靠后两人身着皂袍皂靴,外穿短袖黑皮衣,腰缠墨色软皮甲,一侧悬横刀一柄鞘绘水纹,另一侧悬一素袋一腰牌,牌子朝外的一面一鸟作势欲飞,非凤非鹤非锦雀云雁,乃是一只壮硕的鹦鹉,全身穿戴全部处理过,无一反光。
靠前的中年男子身姿挺拔,气宇轩昂,一袭湛蓝色的斜襟绣罗袍较后面两人甚是高调,罗袍的绣图乃一神兽火中探首,兽首由左肩下探至胸腹,经巧手设计整幅图样贯穿周身,每一个动作都能带来不同的观感,看上去活灵活现,衬得男子越发威武不凡。
看着那只神兽,方锐瞳孔微缩,心里发沉。
谛听!
天听监编内人员上下十二级,官服则只分五种,最上级监察总使孔由御赐麒麟袍,左右指挥同知赐蟒服,八大指挥佥事便是这谛听袍,后面两人是四等巡游使,较五等案察郎、追风郎多了那套皮衣皮束腰和刀鞘上的云纹,令牌上的纹样也由鹦鹉换作百灵,此五级是天听监主要官员,也是亮在明面上的人物,再往下便是各级密探,分作不同身份潜伏于各处,故不设官服,只设令牌、纹身等信物加以区分,必要时按五等案察着装。
面前的男子身着谛听绣锦袍,已然说明了他的身份,正是天听监八大金刚之一。
八大金刚是当面的奉承,背地里则被称作八大狼狗,包纪范李,陈褚两王,一个比一个凶,一个比一个狠,方锐久闻大名,今日“有幸”得见,心里焉能不慌?
只不知眼前的是哪一位,希望不是前头四位,否则这次的祸,可就大了。
中年男子一言不发,静静的看着方锐,待方锐戚戚起身,先行行礼问安,这才一抖袍袖,拱手回礼。
“本官纪岚,见过方二公子。”
方锐身子一颤,两眼发直,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半天没出来。
纪岚?!
六亲不认,亲手将亲爹亲弟送进大狱,一个定了斩立决,一个定了斩监候的“天元头号大孝子”纪岚?!
完了,事儿,大了!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