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剑后,便是血流成河。
等到一切停止的时候,连鸟鸣声都已经消失。
即使是子宁也杀了数人,她握着剑,望着燕氏家仆们在一片狼藉中有序救治伤者。
金虹阁胜在人多,功夫却并不高,整个漠北精挑细选才准许护卫家主的家仆,武功精妙,赢得顺理成章。
尸身遍地,家仆们把这些死肉拖到路旁,为家主车驾清道。
燕暨提剑回头,眼里像火一样烧,明亮暴烈,却又带着刻骨的漠然。
即使是正道友盟,但凡挡了他的路,便可杀……
燕暨是没有立场的。亦正亦邪,杀戮随心。
他不是义侠,只是剑客,纯粹的他自己。
子宁一时心悸。
燕暨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于漠然中多了一分涟漪。他向她走过来,身上还带着刺骨的锐意,仿佛锋刃逼近。
子宁颈后寒毛直竖,屏住呼吸。
他走到她面前,拿剑的手一转,反握剑柄,剑身向下,手靠近她的脸。
剑锋悬在脸前,近在咫尺,仿佛随时都能将她剖成两半,却稳稳的半点都不曾碰伤她。
他用手背在她脸上蹭了一下,洁净的皮肤将她脸上的血点抹去。
他低头靠近,说:“又沾了旁人的血。”
子宁吞咽一下,脸上被他的手背触碰的地方隐隐发疼。
两人中间隔着乌鞘剑,她却想不顾一切张开双手贴近他。
杀便杀吧..........
剑归鞘的声音把子宁吵醒,他重新把乌鞘剑递给她,她抱在怀里。
刚刚取了人命,乌鞘剑依然滴血不沾,洁净如初,只有近乎甜蜜又让人刺痛的金属气味。冰冷剑鞘靠在她怀中,子宁觉得胸前被剑靠着的地方一片酥麻。
这样一个凶器,呆在她怀里。
夜里行至燕氏的客栈,燕暨还在浴桶里就昏昏欲睡。
这几天住在断脉山,最开始不吃不睡,后来发生许多大事,一时走不了,浅碧便带着家仆上山布置。只是房舍毕竟简陋,燕暨睡不好,吃不香,全靠内功强撑,累得够呛。
直到现在,他可以稍微合一合眼。
子宁把他头发上的水擦干,低头看他。
他眉毛很长,一根一根排列,形状清晰分明,看起来精准又隽秀。
眉眼间深邃,他睫毛长而浓密,闭上眼睛的时候没有那些让人心惊的冷色,就容易让人脸红。
睫毛勾得人心痒,子宁想伸手摸,她俯身靠过去。
屏住呼吸,浴桶里水雾蒸腾,子宁的眼睛熏得发胀。
那双睫毛一动,燕暨睁开眼。
他眼里带着还没有清醒的水汽,低声道:“子宁。”
她吞咽一下,后退回去,却听到水声一响,他抬起手,湿淋淋地揽在她的颈后,把她压下来。
他吻她,如是者三次,却止步再不向前。
他手臂上的水淋湿她的衣领,顺着领口淌到脊背上,滚动的水珠钻心地痒。
子宁紧靠在桶边,脸红腿软,她几乎滑下去。
燕暨从浴桶里哗啦一声站起来,身上的水不停往下滴。
他往前迈步,子宁本能随着他撤脚后退。
他近一步,她退一步,两人身体相贴着摇晃,燕暨推着她一步一步绕出屏风,走到床边。
子宁身上刚换的干净衣服就这样湿透了,她能感觉到衣物下皮肤变得湿润,他在她衣服上几乎擦干了身体,又解开她的衣裳,把她按在被褥间。
一夜荒唐。
第三日进入崇州城门时,车马速度不减。
子宁从马车的窗口往外望,人人脸色异样,小声指指点点。崇州是武林盟所在,半城都是江湖人,消息灵通。金虹阁的事,已经传遍全城。
再看燕暨,他漠然如常,并不在意。
车马疾行,东门入,南门出,来到南郊别院时已经过午。
入夏后一天比一天更热。
沐浴洗尘归来,她被热水烫了满身的汗,屋里用了冰,乍冷乍热,子宁一个激灵。
燕暨眉头一紧,叫她:“过来。”
子宁向他走过去。
他内功深厚,一向不惧冷热,坐在那里倒是神清气爽,清凉无汗。
她坐在燕暨身边,他道:“离冰远些。”免得忽冷忽热着了凉。
子宁以前身体很弱。
在景州的时候,气候温和,子宁又很少出屋,倒是没显出来。但去年过了夏天最热的时候,燕暨启程回漠北,她就病了一路。
大夫每天都来看她,也不让喝药,说她不是病,而是身体虚,好好吃饭,养过来就会好。她多年在相思楼吃的都是些花儿、果儿,糜状的药粥,养她的皮肤、头发、身材、香气,唯独不在乎她的体质,她像一只表面光鲜华美的苹果,内里早已经空了。
只是子宁越努力吃,越是吐的厉害。她的肠胃已经很脆弱,消化不了什么有营养的东西,加上水土不服,受不了颠簸,热不得,冷不得,频频发烧,不过几天就瘦了一圈。
她一个人一辆马车,衣衫不整地躺着,头发都不梳,脸色白得像纸。
燕暨进来看她的时候,子宁用袖子掩住脸,转向一边。未曾梳妆,形容狼狈,她难堪不已。
他却道:“我教你内功心法。”
子宁一怔。
他说:“漠北冬极寒,夏极热,春秋气候无常,风卷狂沙,不宜人居。百姓若生出体弱稚子,多半幼时夭折。”
“双亲便将其送入燕氏,学武数年,无一不活,长成后力智皆远胜旁人。”
子宁一时不知所措。学武强身健体,自然是好的……可她已经不小了,都到了嫁人的年纪。她没听说过有谁这么晚才开始学武。
遮脸的袖子不知不觉放了下来。
燕暨看了一眼她的脸,只觉得白得心慌,瘦得可怜。他没有在乎她不施脂粉的素面,也不理会她欲言又止的拒绝,当时便开始教她。
她病歪歪地跟着学,学得乱七八糟,病也一直没好全,但她一直撑了下去。
车轮不停地转,她看着天空越来越高远,沿路的树逐渐变得枝虬叶疏,由绿转黄。最终她内功入门,见到了大漠风沙。
然后就是一年。
学武后她身体越来越好,现在抱着乌鞘剑跟着燕暨东奔西跑也不出问题,但是他时常还是觉得她很柔弱。
他是个很好的主子。
只是不独属于她,浑身没有破绽,让她无从下手。
子宁悄然抬头看他,燕暨若有所思地侧过头来:“内力练得如何?”
她动了一下手,把细白的手腕交到他手里。
燕暨将手指放上去,粗糙的茧抵在她的手腕内侧,温热发痒。
作为传她内功心法的教导者,过去他时常这样检查她的内力。但关系变化之后,好像连简单的触碰都别有意味,让人想入非非。
子宁的手指蜷缩起来,听见他说了一声“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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