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之上,这是一座有名的山,名唤天湖山,苍莽碧绿的群山,湛蓝辽阔的天空,奇山兀立,云雾缭绕,靠近悬崖边上,有一对男女的身影,那女子的身影十分靠近悬崖,总感觉,一阵风吹来,那女子便要掉落悬崖。
“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女子双手抱胸又说道,“这里景色美,却是风大。”
那个男子回过头,他听见女子说风大,反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来,“的确风大,你身子骨很弱,这件外衣你穿着吧!”
那女子哈哈大笑,“父亲,你今日又是哪般,该不会是失心疯犯了吧!”
“也许吧!”
这悬崖边上站着的父女,正是高瞻峋和高阳。
“你把我带到这来,是要亲手给我选一个风景好的地方,好送我上路?”
“我这衣服你就接了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我们十六年以来,第一次对你尽一点父亲心意。”
“不是,第二次。”
高瞻峋还保持着将衣袍给高阳的动作,但高阳并没有伸手去接,所以高瞻峋的动作一直停留在半空。
高阳看向高瞻峋,她被带到这里来,还是第一次认真打量眼前的高贼父亲,他带着白玉冠,身穿藏蓝华服,腰间系着蓝色祥云纹带,他面色些许苍白,嘴唇好像涂着口脂,从上到下看都是一个注重仪表的精细讲究之人,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她的亲生父亲,可是她从不了解他,她甚至不知道她这位高贼父亲究竟是一直这样讲究,还是只今天而已。
那个恶名满天,千夫所指的高贼父亲,世人说他癫狂疯狗,狂悖残暴,他不是应该胡子邋遢,蓬头垢面吗?
她在马车上第一眼看见高瞻峋,那时是震惊,怨恨,恐惧,她不想见这个要杀害自己的父亲,而且,这半年以来,自皇陵受辱后,她每日的噩梦不仅仅是那场火,还有在皇陵的遭遇。
她看见高瞻峋时,会连带想起皇陵之事,皇陵那帮辉瑞反贼正是高瞻峋曾经的旧部,他们羞辱高阳也是为了高瞻峋,脑子里皇陵受辱场景挥之不去,而她的脑识里,每一遍重复那个场景,对高瞻峋的怨恨也就加深一层。
她来陕西的时候,想过会和高瞻峋见面,她做过无数的心理准备,她早对他失望,今后不可能念一点父女之情,她自认为,倘若真的给她一把刀,她可以亲手杀了高瞻峋。
在湖水边相遇的时候,高阳对他的怨恨一刻不曾减少,可是才过了多久,在这个山巅之上,他们不过是站在对面,那个高贼父亲给他递一件外袍,就指望可以抵消仇恨,就以为可以得到原谅,不可能!
可能因为山上风景太好,山顶地势太高,人站在造化钟神秀的地方,一瞬间,满腔仇恨变的模糊。
并不是对高瞻峋的原谅,因为不只是对高瞻峋,还有对乔穗,对鬼影,对皇帝,对高贼父亲,对所有仇人都是如此,那并不是不恨了,可能是人站在美好的风景之下,暂时忘记了红尘恩怨,得到一瞬间心灵解脱。
这一刻,她可以很冷静很平常和高瞻峋说话,不管高瞻峋的目的是什么,哪怕他最终的结果还是要杀她。
总之此刻,不想做任何计较和怨恨,她只想和高瞻峋来一次正常的谈话,她也相信,面前的高瞻峋也是如此。
他很平静,诡异的平静。
十六年了,这对可笑,悲哀的父女,终于要进行一次真正的肺腑交谈吗?
高瞻峋在一块石头上坐下,“这大好的风景,我们聊聊天,这衣服你穿上吧。”
高阳真的接过外袍穿上。
高瞻峋见高阳穿起自己的衣服,眼睛里露出了喜悦,他问道,“你刚刚说第二次是什么意思?”
在高瞻峋身侧坐下,高阳说道:“那年,去栖渊阁找栖夜哥哥,我在大门外等了好久好久,没想到等来一个大胡子,那大胡子出来之后问我是谁,我说我是郡主,而后大胡子一愣,你说你是我父亲,后面你还抱着小小的我去花园,你和我说了好多,说你从前的事迹,说大z瑧的三杰,说的最多的便是战神镇离王,你说镇离王是你此生最膜拜之人,你希望我嫁给他,可我年龄太小,嫁给他儿子穆哲枫也不错,这些,你还记得吗? ”
高瞻峋看着不远处一棵雪松,他看着看着不禁视线模糊,老泪纵横,“不记得了。”
“那年我七岁,第一次见到我父亲,也是第一次感受到父爱,今天你脱了外袍给我,这算是第二次父爱,我知道,这将是最后一次吧!”
高瞻峋哽咽着回答,“你说的没错,不过,我不会改变我的主意。”
“他们说你彻底疯了,你是一条疯狗,你的目的是咬死很多人,你就想报复这个世界,包括我也是你报复世界的一环。”
“你方才说到穆哲枫,京城传出来谣言,说你和穆哲枫有私情,这是真的吗?”
高阳点点头,这对血海深仇的父女相对而笑,这笑也不知是苦涩还是诡异?
“好啊,你和他在一起,也算是圆了我的愿望!”
高阳说道,“你知道吗?你如今就像一个时而发作,时而清醒的失心疯,现在,正好赶上你恢复神志,也不能持续多久!”
“高阳,你记不记得你十岁生辰,你和栖夜说了什么,你说你最大的心愿,是来画一画这美妙的山峰,而且那画上的山峰站着你父亲。”
“嗯。”
高瞻峋拍拍手,守在下方的下属,他们抬着一张长桌,找了一个平稳的地方放好,另几人在长桌上放上了一张大宣纸,还有各色画笔和笔墨砚台。
“这些笔墨足够你画了,我今日就好好站这里,你画吧,即使是画一天也没关系。”
“画一天也没关系?你失心疯的病,不会在一天之内发作吗?”这是一种很滑稽的说法。
“我尽量吧!”
高阳走到长桌前,画起面前高瞻峋,他站起来,又转过去看着悬崖方向,将背影留给高阳入画。
如果高阳从不认识他,他们从来不是血海深仇的父女,她会认为眼前的男人,虽算不上英俊,却有王者气势,不,他可以是王者,可以是将军,可以是贤臣,总之他的气质就是告诉别人,他是成功美好男子的化身。
可,他不是,他是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高贼!高瞻峋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高阳抬笔墨开始描绘高瞻峋的容颜五官,问道,“看来栖夜哥哥很快被你找到,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计划?”
“我并不知道,你来安塞我也不知道。”
高阳手中的画笔停下,她恍然明白过来,“你一直派人死死跟踪他,你生怕他会逃离你?我和高栖夜碰面之后,你自然就发现了。”
“我已经很接近地狱了,他是我十几年前就选好,要跟随我去地狱的人,我不可能半途而废!”
高阳的画笔停下,刚刚是错觉了,他一直就是无可救药的高贼,“所以,你根本没指望大战会胜,那么你做一切是为了什么?你最终目的是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只是想在有生之年,能够戳破张隽临狗皇帝的真面目,既然阳谋不行,正道不行,那就换一种方式,不计较任何代价,我要让无数人的死,还原当年那场真相。”
“是何真相?”
“我只能和你说到这里?”
“你想要多少人死? 赔上陕西所有的人命,然后再赔上无数百姓的命!”
“不止!还有我自己的命,栖夜的命,你的命! ”
“你若死了,又怎么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可以戳破伪善皇帝,你十六年都没做到,凭什么这次可以做到?”
“这次一定可以!”
“你慢慢画,我一会过来。”
高瞻峋起身,经过高阳身侧,他在高阳耳边轻声说道,那声音温柔到极致,“画好了,从悬崖上跳下去。”
高阳手中的墨笔倒落,画中半成型的高瞻峋胸前染上好大一块墨水,那副画像废了。
她没有说出一句话,即使已经被父亲伤透无数次,这一次,她还是留下不争气的泪水,看着高瞻峋从她身侧走开,她叫住高瞻峋,“父亲,你爱过母亲吗?”
“如果没有你,我会是这世间最爱你母亲的人!”
高阳没有回头看高瞻峋,不知道过了几时,如果不是面前的毛笔宣纸,身上还披着高瞻峋的外袍,她会怀疑刚刚只是入了一场梦境。
她抬头望天,泪水不停涌下,是啊,她不怕死,可为什么世间,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可笑的是,如果是穷凶极恶的坏蛋要一遍遍杀她,她自认倒霉,为什么偏偏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他将她生下来,又孜孜不倦想要杀她。
高瞻峋上了另外一座山头,这个位置刚好可以将高阳的举动看的一清二楚,他的下属都在这里等着高瞻峋,赵忠勤一见高瞻峋,立马跪下,“这离得近,王爷和郡主的谈话,属下都听见了,王爷对郡主尚有父女情分,既是这样,您还要杀她吗?”
“你都听见了?你没听见,我在她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
“属下不知是何话?”
“画完便跳下悬崖!”
赵忠勤瘫在地上,他刚刚听见那番谈话,正欣喜地以为高瞻峋要改变杀女的主意,“王爷,你为什么呀!您就算恨皇帝,恨世人,你恨谁都可以,郡主是无辜的!”
“我对她不好吗?要她活就是对她好?要她死就是对她不好?如果我真要她死,当初她尚在襁褓时我就掐死她。只是,我知道她这辈子都将被我连累,我的耻辱是她的耻辱,我的命就是她的命!一会她死了,你去把那副画给我拿来,我死后和那副画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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