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朗,一条蜿蜒小河倾泻而下,河水汩汩,两旁的松柏傲然挺立,不看别处,只看河水两岸碧绿依旧,会以为这里是春天。
然而现下可不是春,还是寒冬,到了正午,太阳暖光驱散一大半的寒气,一家依山傍水的山庄雅间内,高阳才觉得自己身子不再冷得难受。
高阳和高栖夜、简涯在这里小坐,高阳浑身不觉冷了,想起来这里景色不错,提议前去外间看看。
三人一起走出门外,这是二楼的亭台走廊,这样的设计就是观赏之用,门外不是市集人流,映入眼帘的是清澈见底的河水,带着半雪带着绿的松柏。
她不喜欢雪,因为雪象征着白,苍白、惨白、凄凉,不过,今天雪景似乎格外不一样,别有一番风味。
高阳看着身旁一身白衣的高栖夜,笑嘻嘻问道:“栖夜哥哥,你怎么找到这个位置,没想到深山里面还有这样一间茶舍山庄。”
“这座山唤琴苑山,我喜欢这里,若死了,希望能葬身此处!”
高栖夜的话把高阳一愣,明明是开心玩乐的一天,他一开口总是这样沉重和窒息,穆哲枫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他明日就要出发去陕西治瘟疫,并不是说他故意耽误,实在是诸多无奈,无法解释。
世人不会明白,他们只会说高栖夜身为一个医仙,却不顾陕西境内万民的死活,他们不懂得是,一个天才,是天才也是疯魔。
他们依靠的天赋的灵感,有一天内心源头出问题了,他们内心苦苦煎熬,心魔无法除去,即便身体到了陕西,也治不了,他连自己病都治不了,又怎么治万民。
玉竹和袁沉语一直伺候着高栖夜,玉竹精通医术,她前几天还进宫找过高阳,说高栖夜精神不佳,似乎有癔症,癔症,癔症.....他明明是天才呀.....
正是因为他明日便要出发去陕西,所以高阳特意出来散散心,这个地方也是他提出的,他以为他会开心一点。
半响,高阳说道:“栖夜哥哥要葬身此处,那我也要!”
高栖夜侧身过来看高阳,表情木讷,呆看许久,他终究是被高阳那句动容了,这话是要和他合葬,想想觉得好笑,随即说道:“镇国公主百年之后,自然是和驸马合葬一场,与兄长合葬,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话更是惹得高阳哈哈大笑,“谁说我要和你合葬啦,只是跟你葬在同一座山,下辈子还要做兄妹!”
身后的简涯看着走廊栏杆前,并肩站着看雪景的兄妹二人,自觉自己是如此多余,根本插不进话,不禁问自己,今日为什么要瞎凑热闹,跟着前来。
简涯咳了几声,高阳回过头,简涯对他们说道:“镇国公主,高世子,方才在里面我们议的差不多,既然穆将军把我从皇陵调回来,吩咐我协助公主调查鉴鹰司,属下定会竭尽全力,属下就不打扰公主兄妹二人,先行告退。”
“也好!”高阳意味深长留下最后一句话,“简将军,请记住我们彼此的承诺!”
“属下记得!”
一身黑衣,英姿飒爽的简涯带着一个下属作揖离开,不一会又折回来,高阳惊讶不已,简涯向高阳汇报道:“公主,恐怕今天的雪景看不成了。”
高栖夜依着栏杆专心看着外面风貌,对简涯的话不曾回头,高阳问道:“如何?”
“历书来了!”
“原来是他!”高阳看看身旁的高栖夜,又望望面大好山河雪景,感叹道,“明日栖夜哥哥去陕西,这样好的雪景不想错过了,简将军以为这历书该不该见?”
“来日方长,雪景日后还能看,历书在楼下急得不行,看来是出大事了!”简涯一袭单薄的黑衣,和穿着厚厚高阳比起来,高阳是宫廷之人,简涯更像一个侠士,风儿一吹,更显英姿勃发。
高阳想了想,问身侧的高栖夜,“栖夜哥哥,你说历书能有什么大事来找我,来找我这个无用的公主,还真是难得!”
高栖夜转身,帮身边的高阳把斗篷收拢,“太阳照着不那么冷,这斗篷还是不能脱。”
他帮高阳整理好斗篷,而后没有应答历书之事,转身便离去了,简涯会意,跟着高栖夜去了另一侧亭台走廊观景。
这二人明显是把位置让给历书和高阳单独议事,高阳只得吩咐身边的侍卫,传唤楼下的历书。
历书上来就是对高阳跪地叩头,“公主,大事不妙了,还请您救救清将军,救救鉴鹰司!”
“你这是求我呢?还是求我呢?还是求我呢?”
黑衣的历书,和同样黑衣的简涯不同,简涯恣意洒脱,而地上跪着的历书风尘仆仆,脸上疲倦不堪,更像是一条丧家之犬。
历书抬头,高阳的美丽的脸庞是无尽的得意和挑衅,人到了生死关头,哪里还会在乎什么面子,其实,别说面子,他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自己的命确实不在乎,还关系到穆折清的命,这就是他来来这一趟的意义。
原来鉴鹰司的人都不太当真,总以为穆折清就算进了大牢,那帮乌合之众根本不敢把他们怎么样,何况现在京城说话的是穆哲枫。
就在今天,穆哲枫竟然同意对穆折清用刑。
穆将军真的放弃清将军了?清将军无人能救了?
他失了方寸,诺大的京城,官员无数,遍地是仇家,竟不知道可以去求谁。
他只能来求高阳,不论高阳有没有本事,最起码她还是镇国公主,最起码她在穆哲枫心里有位置,最起码她身后有明侯府,还有高栖夜。
历书可以放下一切面子尊严,只要高阳能答应救穆折清。
“穆折清对你很重要?我为何要救他?难道你忘了,当初是他把我带到皇陵,让我受尽羞辱,他捅了自己一刀就可以一笔勾销了?何况谁都看得出,鉴鹰司如今强督之末,谁能救?我一个无权无势的无用公主,恕我爱莫能助!”
高阳一口回绝,她句句属实,穆折清给她的伤害,她不会这么快忘记,她向来不是一个大度之人,对付鉴鹰司乃是皇帝默许同意,大势已去,谁也救不了!
历书从地上起身,他听出了高阳的狠心决绝,他有些难以置信,从前这个女人不是这样,从前她蠢蠢笨笨,至少她心里有情谊,她会记得别人恩情。
从前的她言语中不见对穆折清感激,但一定有感激。
穆折清屡次三番救她,只是一次放弃救她,就被她永世怀恨在心,这就是人性?
不,她不是这样!
“难道清将军对公主而言,没有一点点交情?”
这句话激怒了高阳,她读懂了历书眼神的意思,他骂她忘恩负义,她失控地吼道,“交情?交情就是把我莫名其妙带去皇陵,把我扔给那群恶心老头,等我受尽羞辱折磨,再折回来救我,难道我要终生感激他?难道……”
历书连忙打断失控的高阳,他打开双手,双手按住虚空,好像在极力按住一个失控的人,“公主……冷静,你听我说……”
历书大口喘着粗气,“你听我说,好,我们不论交情,不论任何情谊,穆折清……他对你有用,你让他活着,他若是活着从今往后就是你的人,他一辈子呆在公主身边,为公主所用!
不要放他和陆覃儿归隐,他永远别想归隐了,永远......”
不论情,论利益,历书像和她说一场交易,她救穆折清,获得报酬是:以后穆折清一辈子效忠于她!
说实话,这场交易,她心动了。
她从没有和穆折清正面交谈过关于归隐之事,但她知道,能够带着陆覃儿归隐就是穆折清毕生的追求,如果有一天她历尽千辛把穆折清救了。
他和陆覃儿双双跪在她面前,楚楚可怜求她放他们归隐,她会答应吗?她忍心拒绝吗?
她不会答应!
可是,就算她不同意,强行把穆折清留在朝廷,一个无心朝政的人又能帮她什么?
高阳想了一圈并没有想明白答案,她换了一种方式问道:“我和陆覃儿,他会选哪边?”
历书呆愣,不答话。
这个问题双方都知道答案,陆覃儿就是穆折清的一切,选择陆覃儿必定无疑,既然选陆覃儿,那么刚刚说的交易便不成立,也没有意义。
二人都不再说话,历书再没有理由劝高阳相救,那……
穆折清是真的没救了吗?他突然想到,所有人都忽略一个问题,穆折清进天牢之后,陆覃儿去了哪里?
穆折清肯定安排好一切,才会安心把自己送入大牢,那么他把陆覃儿安顿去哪?穆哲枫也不知道吗?
罢了,他相信穆折清的能力,一定会把陆覃儿安排妥当,眼下他最重要的是,继续说服高阳,可,他没有说服的理由。
高阳转过身去看山河景色,背后的历书一直沉默,不言辞,不走动,好像连呼吸都听不见,他是走了吗?
她猛一回头,对上历书闪着泪花的双眼,“公主,我没有说服你的理由,只是单纯的求您。”
这是第一次看见历书流泪吧,这个痞子般,无信用,无道义的真小人,和鬼影有点像,他们都承认自己卑劣小人,和鬼影不一样的是,他没有鬼影那样的变态。
这样的痞子小人,不在乎尊严,声名,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却有唯一的柔软,对穆折清的兄弟情。
“我答应你。”高阳清浅的声音,认真的答复。
高阳终究是答应了,这才是历书认识的高阳,他笃定高阳心里对穆折清有情谊,不然,他今天不会来。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历书知道自己的脆弱和柔软已经完全暴露在高阳面前,他做好了被她嘲笑的准备,看着高阳那种怪异的眼神浑身不自在。
“我还有一个请求。”
“你别得寸进尺啊!”高阳听到这话无语,明明刚刚苦苦哀求自己,这下还理所当然提要求了。
“我心里也有一个女子,求公主保她!”
“是谁?”听到历书心里有喜欢的女子,高阳好奇的脱口问道。
“南栎!”
“噢......鉴鹰司刚回来的三位统领,青龙、昼唱南栎,这个昼唱统领,第一天就蠢得把自己送进大牢,南栎该不会……”
历书连忙接话,提起南栎,那个毫无底线,毫无道义的卑鄙小人第一次展露出正常人的眼神,是欣赏,是倾慕,是爱意,“南儿聪慧能干,岂是昼唱那个蠢物能相提并论!”
历书的两个要求高阳都应承,关于历书喜欢谁,要保住谁,她只是好奇一问,并不感兴趣。
她真正更兴趣的是,她想看到那一幕,她亲手救下穆折清,站在一览众山小的山巅之上,她问道:“你选择,与我在这看江山风景,还是带着你的覃儿去过男耕女织的生活?”
陆覃儿一定是穆折清心里最重要的人,这毫无疑问,可她总觉得,或许他的回答……
或许上天注定,她和穆折清存在君臣孽缘。
归隐?此生别想归隐!
穆折清,和明怀冰相比,你就是个逃避的懦夫!
阁楼清闲,山河静好,恩怨犹在,死局不解,谁也没有资格归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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