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林婉坐在副驾驶,脑海中一直浮现程昱的样子,一双眼睛赤得骇人,他以往的清高与骄傲,似乎在这一刻全盘崩溃。
他拉着她的手腕说:“小婉,别跟他走……”
雨还在下,车窗上的雨刷器时不时拨开玻璃上模糊的水迹。
徐扬目视前方,正专注地开车。黑色衬衣的袖口卷起,露出一截小臂,上面布满或深或浅的血痕。
车内的光有些微弱,顺着他挺拔瘦削的线条流淌。
徐扬瞥了眼发呆的林婉,“想什么?”
林婉偏过头,对上他的视线,并不锐利,可深沉又直白,林婉有些不自在。
视线飘忽着落在他的脸上。
侧颊、嘴角都有红紫的伤痕,横在淬玉般白的皮肤上,看得人心惊。
那么另一个人想必也好不到哪儿去。
“确定不去医院吗?”
徐扬轻笑出声,“你在关心我。”
明明是疑问句,却是极其肯定的语气。
林婉耳根一热,敛下眉眼。
“徐总,刚刚很感激你替我解围……”
“婉婉,不要这么叫我,叫我姜楠。”徐扬打断她,那一瞬间,林婉几乎陷在他深黑的一双眼里,恍惚着,好像再次回到医院的那天。
——
徐扬难以置信的颤声回答:“你终于想起我了吗?”
而后像个孩子般把头埋在她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骗子,你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
林婉怎么会想到呢?曾经那个个头比她还小,只会跟在她身后沉默寡言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了如此惊才绝艳的青年。
徐扬说:“很抱歉,过去那么多年,我没有出现,而是在地球的另一边,偷偷喜欢你。”
说着拉过林婉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隔着薄薄的一层毛衣,林婉也能清楚感知到手下凸起的一条很长的疤痕。
“这颗心脏因为你才得以再次跳动。”
“我从小妈妈就因为心脏病过世了,唯一的小姨也因为我的病最终放弃了我。除了你,这世上没有真正挂念我的人。”
“那时候躺在手术台上,阎王爷都快把我拉走了,可一想到林婉还在等我,我连死都不敢死,硬是咬着牙挺了过来!”
徐扬的拇指摸向林婉的侧脸,轻轻摩挲,指尖流连过的皮肤似乎燃起一小簇一小簇的温热焰火。
林婉微微侧过脸,试图挡住他的触摸,却最终在他哀伤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她哑声说:“你就没有想过,你对她而言只是个儿时的玩伴吗?”
徐扬苦笑,“原来真的只是玩笑话。”
他看着她,眼波如海。
眼神坚定,“和她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我生命里最好的时候。”
“她忘了,没关系,我记得就好。”
……
车子在林婉住的小区停下,小区里的落叶被风卷起,在彻夜暖黄通明的路灯映衬下,有种朦胧萧瑟的美感。
徐扬撑过伞绕到副驾为林婉打开车门,见林婉还在出神,他又往里俯身,想帮她解安全带。
林婉及时反应过来,伸手挡了挡,“不用,我自己来。”
她解开安全带,拎着包包匆匆下车。
徐扬眼里一闪而过是失落,那些难以名状的嫉妒,悲哀,都是落入湖面的水滴,转瞬就消逝融于眼波底下,看过去,他依然是无风的湖面,那么平静和自持。
外面在下雨,比在路上那会儿下得更大了些,一把伞全都往林婉这边倾泻,雨水打湿了徐扬的羊绒外套,使他整个人笼罩着一层冷雾,看上去有些可怜。
“……婉婉。”徐扬叫住林婉。
“别让我等太久。”
……
程昱回到景苑,边松开领口边走向酒柜,满脸的阴鸷在猛灌了几口洋酒之后更加阴沉了。
耳边林婉决绝的声音怎么也挥之不去。
她说:“程昱,你放手。”
猛的将酒瓶往地上一砸,飞溅的玻璃碎片越过眼皮往上划开饱满的前额,只差零点几毫米就溅入眼里。
瞬间一道鲜红的口子横亘在额上,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然而他却像没有知觉般忽的苦笑起来,咬上一根烟,笑得手发抖,好几下才点上火。
程昱狠狠吸了一口,直到满腔里都翻滚着烟草味,麻痹着他的味觉,麻痹着他的心脏,麻痹着他的神经。
他控制不住,委屈和暴怒像野火一样燃烧,七年里,压抑在心底的负面情绪在一瞬间无限放大。
“为什么?!为什么!”
程昱眼底戾气腾升,他从没一刻这么痛恨过上天对他的不公……
母亲从小就不喜欢他,一直仰仗的靠山程氏帝国衰败破产,父亲程路明也在几年前去世,自己被恶魔拽落地狱,身在黑暗的他,自认为早已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然而却在林婉搀扶着徐扬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第一次感到绝望。
握紧拳头,一下下捶在镜子上,发出砰砰砰的巨响。
程昱剧烈喘息,浑身痛苦到麻木,这一刹那,他感官尽失,连沙发上都的手机响了好久都没听到。
直到手机第三遍响起的时候,程昱才踉跄着走过来接起电话,来电的人,是他美国的主治医生,乔治。
“程,最近怎么样?”
电话这边,程昱有些恍惚,似乎还没从刚刚的痛苦中走出来,胸口剧烈起伏着。
“程?你在吗?”
“你没事吧?”
“什么事,乔治?”程昱终于闷声开腔,拿着电话的手,背部血肉模糊。
“最近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程昱眼眸乌黑,那一瞬间似有冷光闪过,他静默着,似乎在认真思考,几秒后开口回答:“有一件事很奇怪。”
回国这段时间他发过一次病,那次他有看天气预报,知道晚上有雷阵雨,散会后,他提前吃了药,在办公室的隔间休息,并嘱咐任何人都不能来打扰他。
然而有个紧急的文件需要他签字,推门进来的助理差点被他拧断脖子。
可奇怪的是这段记性他却记得很清楚,这样的情况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把这件事告诉了乔治。
电话那边乔治沉默了几秒,而后喑哑低沉地开腔,“程,这代表你对药物已经产生了耐药性。你不能再继续靠这个药物来维持正常的生活了。”
“听我的,戒掉它。这些年你体内的毒素早已透析完了。现在真正困住你的是你心理的问题。”
“你生病了,不是因为那个毒药,而是你的心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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