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出北冥

    
    光阴流逝，距离那场震动天下的惊天大战，已过去了一年。
    在这一年的时间中，无论人界还是妖域，皆有了难得的安稳时日，没有了圣阁的诸般暗中手段，人界与妖域都无比的和平，事实证明，只要没有外在力量的冲突，人界与妖域完全可以保持住各自的和平，而现在，这份和平或许还要更深一步。
    在过往的一年中，人界与妖域的关系早已较之以往和睦许多。对抗圣阁的大战中，人界与妖域同属于天道联盟，人族的修行者战死不少，妖族亦是如此，于是在如今人妖两界的边境地带，已有一座陵庙拔地而起，里面供奉着在那场战斗中战死的英雄，无论人族还是妖族，凡俗还是仙人，皆是其中一块保养得当的牌位，为世人瞻仰而膜拜。
    他们是天下的英雄，无论种族，修为等种种事物的不同，他们都为这片人间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就算没有人界妖域的共同同意，两界的民众们也会自发为他们祭祀，恰如剑魔之乱之中，那些宁死不屈的英雄人物一般，永远被人们所铭记。
    而若是两界人民的目光还停留在以前，甚至两年之前，必然难以想象，这样一座为人界与妖域共同修筑并祭祀的陵庙，居然可以坐落在两界的边境地带。
    事实上，如今的边境走廊，已可以真正的算是一条同属两界的走廊，在那一场大战落幕后不久，尧崇与高阳嵩便在离开边境走廊之前商议了关于之后的诸多事宜，其中最为重要的一项，就是开放边境关口，令得两界可以合理合法的进行通商，而来自两边的支援物资，也能够更轻松的到达对面。
    若是以往，这份决议就算两位君王同意，下方的诸多臣属也绝对不会答应，人界与妖域之间的战火延续千年，血仇代代相传，哪里能够那么容易在边境和睦友好的进行交流，但现在，边境市场与通路的开放却并没有受到什么阻力，虽有别有用心之人试图打劫过往商队，呼吁两界之间的冲突等手段来破坏这种关系，但也只被各方当作是跳梁小丑，没有得到来自哪怕一处的任何助力，旋即在两界的共同合作之下悉数伏法。
    在那场大战之中，从修行界到民间，人界妖域的合作早已极为紧密，也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在这个过程中，人族与妖族之间的隔阂也已消解不少，哪怕一些顽固份子再抗拒，也不得不承认，东面（西面）的那群家伙，并不是不能友好交流的野蛮人。
    这样的场景，实际上早已出现过一次，那是剑魔之乱后，两界在劫后余生之余，对对方进行的友好交流，只是当时那一代人数年的努力，在司马无花的介入之下顷刻荡然无存，直到现在，人界妖域方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和平。
    这一次，没有司马无花能够改变这一切。
    一名头戴斗笠，皮肤微黑的男子远望前方行进的商队，感慨般的笑了笑，自言自语道：“真不错。”
    这里算是边境走廊的边缘地带，他上次来到此处，沙场的血腥味还没有消退，不知是扮成兵士的匪徒还是装作匪徒的兵士横行其间，俨然一片无法之地，就算是他这样的修行者，一路上也被抢劫的不耐烦，商队护卫再多再强，怕是也多有是非，但现在，商队不需要护卫，也能够安全的来到想去的关口，在这一路上，自有人界与妖域的巡逻队守护。
    边境走廊大都是一片荒漠，唯一值得人去观摩的，怕是只有天道联盟去年驻扎的营区，那里现在驻扎着一些士兵，用以观察圣域方面的动向—名义上是如此，实际上就是给一些老兵养老用的，如今圣域之中的仙灵体虽不入人界妖域编制，也绝对不会脑子抽了再来闹腾。
    他们是人间的一份子，这样之后，才是仙灵体。
    要不要找机会去圣域内部看看？
    这个想法在他心中闪过一瞬，便被他干净利落的锁定。
    虽可故地重游，但那里依旧冷的不像话，他又不是闲的没事，何必去走这一遭？
    更何况，现在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在做，算不得大如天，到底十分重要。
    “我们这一逃一追这么久了，你也不是真的想避开我，不妨好好聊聊，如何？”
    荒漠之中黄沙弥漫，唯有那驼铃声声尚有几分生气，而随着他这一句话，在他前方不远处的另一名斗笠客身躯一僵，猛然转头，整个人便已如狮虎朝他扑来。
    那一双手掌算不上白皙水嫩，也可算是一对精美的艺术品，运气之时，一双手掌便如两
    轮大日，一者如大江奔腾，一者似烈日灼地，两种不同却相似的法门同时全力击出，自有磅礴气势，可见这双手掌的主人修行之时在其中倾注了怎样的心血。
    这名原本走在前方的斗笠客，原来是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子。
    而她所施展的，赫然是正阳气。
    大小两种正阳气的风采，皆在双掌之中！
    双掌齐下，光是气势便足以镇压许多修为不济的修行者，若沈余夕尚在人世，必然会捋须大笑，大感老怀安慰。
    普天之下，仅有一人身具这等正阳气。
    曾经黄沙镇的千金小姐，如今正阳门最为正统的传承者，夏淑。
    在整片人间，她几乎没有任何声望，自从中州二次事变之后，她便从未抛头露面过，而洛灵锋埋骨天门之外后，更没有人会知晓她的行踪。
    但那些人中，并不包括这名男子。
    他知道她也参与了那场大战，只是不在第一队里，比较默默无闻而已。
    见夏淑突然出手，男子微微一笑，不闪不避，双手握拳击出，口中念念有词：“我知道你心里一直不痛快，今日陪你过过招又如何？”
    于是下一秒，拳掌相交，他便在空中飞了一圈，极为勉强的落了地，虽然看似狼狈，却并没有受什么伤，还能很轻松的站起来。
    因为夏淑双掌中蕴藏的劲力，大都散在空气之中，空有气势，实际上本就没想伤到他。
    夏淑俏脸上已多了几分愠怒，喝道：“陆临溪，你找死啊！”
    若她真的抱有杀心，而不是单纯的发泄，这一记已足以将他重创。
    陆临溪满不在乎的一笑，看着眼前明显也黑了一圈，甚至能比他还深一度的女子，道：“若我那千机没毁在凌霄峰里，可不会这么轻易倒下。”
    “你在让我。”夏淑微微低头，贝齿轻咬红唇，道，“以你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接不下，更不会摔成这样。”
    “你以为这样能哄我开心吗，我就是一无根浮萍，连师父都没了，你还管我作甚！”
    夏淑越说越激动，几乎要再次出手，然而双手握紧又松开重复数次，到底没有再度运气，只愤愤道：“你不就是想要她开心吗，你自己去，不是一样？”
    陆临溪望着眼前嗔怒的女子，道：“孤身一人漫步人间，这并非你所愿。”
    夏淑闻言一愣，但还是咬牙道：“关你什么事，你是我的谁啊，管这么多！”
    “现在还不是，只要你同意，随时都可以是。”陆临溪微笑伸手，“至于我的心意，你可以一路上慢慢看，看我这一片赤诚之心，可有半分虚假。”
    “你……”夏淑这一下真的愣住了，惯于以獠牙武装自己的她，忽然觉得自己失去了一切防备，就连内心也乱成了一锅粥，纷乱之下，一句话已是脱口而出：“你就是想要她开心！”
    这话已有些无理取闹的意味，陆临溪却不着脑，笑道：“你也要开心。”
    “那是她最重要的日子，北冥能给她幸福，我也可以给你。道完贺，送完礼，大不了与那家伙老死不相往来，回头让他把那一份寄到你身前。”陆临溪淡笑道，“仇怨无法消解，情谊总是在的，你不应该一个人强撑着。”
    夏淑面上微红，盯着陆临溪愤愤道：“油嘴滑舌。”
    “是与非，真与假，你用心看便好。”陆临溪伸出的手微微动了动，似是示意，“走吧，随我回家。”
    夏淑低下头，颤动的手中，正阳气逐渐散去，转为面上那两抹滚烫的羞红，只是兀自犟嘴道：“你还有家。”
    “天大地大，何处不为家？”
    陆临溪淡笑着，一把抓过夏淑的手。
    没有挣扎，没有反抗，反而贴的很紧，而且很热。
    “追了你这么久，总算是抓住了。”
    陆临溪一面感慨，一面微笑指向前方：“走吧，如今天下太平得很，我们到哪里，哪里都可以是家。”
    言罢，他露出舒爽笑意，只觉说不出的快活，一旁的夏淑亦收敛了一身愤懑，看向他的眼神有审视，有怀疑，但更多的，还是真情流露。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各方面都是。
    陆临溪最后看了一眼南方，在心中摇了摇头。
    那一片天寒地冻的地方，还是不去为好，反正总有人会从里面出来。
    ……
    圣域之中，碧帘
    宫侧，一座楼阁俨然屹立。
    它并非伫立于俗世之上，在碧帘宫的映衬之下，甚至显得有些朴实无华，但它已延续了它原本应有的名称，再度立于这片大陆之上。
    哪怕北冥修早已放话，将碧帘宫借予他们，仙灵体们终究没有选择直接入主碧帘宫，而是在苏义的领导下，重新建起了一座圣阁。
    凌霄峰与原本的圣阁已毁，但有仙灵体聚集的地方，便有它们，不在眼前，亦在心中。
    仙灵体们世居于圣域，以往从未借助人界妖域半分资源，一切皆可自给自足，如今仙灵体聚落赖以存续的一切资源都随凌霄峰的崩毁毁灭，但这一片区域的复活，也只借了人界妖域数月的援助，到了如今，已有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之态。
    如今的圣阁，没有二仙师，三尊者与四圣使，但尚有一名仙尊领导众仙灵体，正是苏义。
    此时的他，正在圣阁的大厅之内，准备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那就这样了。”
    苏义看着面前五个少年男女，微笑道：“此番前去中州，需收敛心性……”
    “仙尊放心，我们可不是一般的懂事，有我带着他们，肯定不会让北冥前辈难做……”
    一名眉宇间有飞扬之意的少年满不在乎的出言打断，旋即在旁人的逼视下讪讪的住了嘴，虽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心中却是窃喜不已，以至于嘴角都微微上扬。而他周边的四名少年同伴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相比之下，领头的少年直接顶撞仙尊的罪名直接就被无视了。
    并非苏义威信不足，同时干着仙尊与仙师的所有职责，一手带领众仙灵体将圣阁重新发展到如今地步的他，早已为众仙灵体所敬仰，只是他从不在意这些，而大人或许会在意，这些少年人可不会。
    他们现在的心思，都在即将到来的这场旅途之上。
    那可是北冥修，传说中的北冥修啊。
    无论这一路上会经历什么，只要坚持走完，就能见到去年惊天大战之中，穿梭雪域之间，潇洒灭杀东方鑫的北冥前辈，如何能不令一直在北冥修的碧帘宫中修炼的他们兴奋？
    苏义微笑摆手，道：“都回去准备吧，明天出发。”
    那五名少年男女顿时喜上眉梢，先后蹦跶离去，要多欣喜有多欣喜。
    直到这五名少年离去，一旁的圣阁众高层方才开始表露出担忧，最先发言的，是如今的仙灵体第一大家，秋山家的家主，秋山怀璧。
    “他们太年轻了，第一次踏出圣域，会不会有差池？”
    秋山怀璧的发话顿时引起一片附和，那五名少年虽说是阁内刚刚选拔出的年轻人才，但年纪尚小，经验不足，又从未踏出过圣域，光让他们五人前往，实在太过危险。
    “就是因为年轻，才需要磨练，如今的圣阁不同以往，更需要与外界接轨。”苏义看着前方众人，缓缓道，“如今圣阁已是青黄不接，这些难得的好苗子，可不能就这么封在雪域之中。”
    一名老人愣道：“仙尊的意思是……”
    “当年我们尚且有五名入世者，如今只能多，不能少。”苏义郑重道，“如果连这点磨砺都过不去，我等离去之后，谁能保凌霄峰传承不断？”
    “可……”
    秋山怀璧忽而开口，旋即叹了口气，将话咽了回去。
    北冥修早已将根扎在中州，他一生都不曾归属过凌霄峰，肯将碧帘宫交予他们使用，而没有将凌霄峰的火苗彻底掐灭已是仁至义尽，他可以是如今圣阁的后盾，但绝不会全心意守护圣阁。
    他是他，他们是他们，当年圣阁做了那么多针对他的恶事，如今哪里能够强求他？
    秋山怀璧思绪复杂，其余众人亦是如此，苏义望着下方众人，微笑不语。
    他的心中颇有感慨。
    仿佛在不久之前，包括师妹在内的五名入世者才刚刚出发，真正见识那广阔的世界，现在，已轮到他站在当年师父的角度，去做那选拔的功夫。
    那五名少年稍稍做些磨练，未来必成大器，至于他们的安全，他实际上并不怎么担心。
    少年人志在四方，总要迈步出去走走。
    如今天下太平，没有那许多纷乱，当他们见识丰富之后，想出事都难。
    更何况，此行，他也会暗中跟随。
    这场足以轰动天下的盛事，他不亲身到往祝贺，怎么说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