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出北冥

    
    在妖域的古妖殿中，近一年来，都有一道特殊而美好的风景，宫内人员无论身份高低，若是见了，大都会驻足观看，哪怕看不出个所以然，也会在心中赞叹不已。
    后花园中，尧崇手揽清风，脚踏流云，架势如风云汇聚，变化万千，每一招每一式，出手时皆搅动周身一切，仿佛牵一发而动全身，身体的每一次律动，都仿佛有一道剑气向四周绽放开去，令得身后水池波纹震荡，却不扰池内游鱼半分。
    时而如飞鸟灵动，时而似山岩沉重，时而潇洒，时而沉静……尧崇身边的气场皆随招式去势而动，似是一瞬便可急转，却毫无停顿之处，端的是一气呵成，收发自如。
    而在他的身后，涂山唯一身劲装，却完全没有小郡主应该有的模样，显得娇小可爱，模仿尧崇拳架而动，倒也学的有模有样，尤其是下盘极为扎实，尧崇出手之余观察她的动作，也不禁暗暗点头。
    在有识之士的眼中，涂山唯的模仿或许只得了其中一分神髓，操练这么久，也只将这一分神髓中的极小部分真正纳为己用，但对一个还不到五岁的小女孩来说，能够将这一套尧崇精心创作，将无岸剑峰一切功法融会贯通的操练法门练到这种地步，已足以证明她的天赋。
    “无怪师父见了她，便说她未来的剑道造诣不会比他差，换作我当年，这会儿也做不到。”
    一套招法练罢，尧崇深吸一口气，令灵力在体内自如流转，旋即宠溺的摸了摸涂山唯的脑袋。
    涂山唯一面眯起眼睛享受着，一面平复体内灵力，竟也学着尧崇，将那些躁动的灵力在经脉中逐渐流转消磨，真正转化为属于自己的一部分。
    见此，尧崇满意一笑，脑中忽有灵光显现，于是静心动念，自有无形剑气顺着经络斩下，轻而易举的斩灭那同样无形的桎梏。
    当他收回手时，他已再入五阶大关。
    识海之中，姬魍欣喜的祝贺声很快传来：“恭喜恢复五阶修为！”
    直到姬魍的声音在脑海中嗡嗡晃荡，周遭反应过来的侍卫们方才欣喜跪拜：“恭喜陛下修为突破！”
    尧崇令众人平身，继而微笑看了看腰间佩剑。
    这柄剑乃妖族众生为他搜集灵材，再委托人界湛卢山铸成，剑身透亮，似可含妖域山河万里，他亲自为其取名“万妖”。
    此剑令他弥补了他失去剑魂的缺憾，并以此重修无岸剑峰剑道，而姬魍的新家，也在里面。
    “还早的很。”
    在心中轻轻说完这一句，他领着涂山唯坐到一边，在那里，墨清正抱着崇承微笑。
    一年时间从废的无比彻底，到再度迈入五阶，速度已是极为恐怖，但五阶这一道不少修行者心中的大关口，实在不值得他在意太多。
    他的修为根基在剑不在灵力，崇明剑断无重铸可能之后，他与万妖剑的磨合也才过三月，新生剑魂十分弱小，断无法承受他魂御剑术的高超造诣，要与它真正相合，应当还需过上几年。
    而且，他的目标可远不及此，但前行之时，也须得谨记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姬魍轻哼一声，但也没有在意，或者说，早已习惯。
    涂山唯则轻车熟路般的投入墨清怀抱，笑容明媚，道：“师娘，我表现得好不好？”
    在这一年的相处中，她终于逐渐忘却了当年的惨烈，有了几分孩童的真正模样，而因为要记住自己的父母，哪怕尧崇早已收她为女，她也用稚嫩的声音坚定称呼尧崇与墨清为师父师娘，对此，尧崇与墨清都很欣慰，又有些心酸。
    涂山唯还不到五岁，便经历了那样的大难。称呼怎
    么样已不重要，只要她开心便好。
    “与你师父一般好。”
    墨清刮了刮涂山唯的鼻尖，顿时引得后者咯咯娇笑，险些顺着墨清双腿滑下，直接跪坐地上。
    她看着向她伸手，口中奶声“姐姐”“姐姐”叫着的崇承，笑着伸出手，与那一只白嫩小手握住，轻轻摇晃着，道：“看来弟弟也想学呢。”
    尧崇点点头，自墨清手中接过崇承，对他轻声道：“等你再大一岁，爹爹就教你修行，怎么样？”
    崇承顿时眉开眼笑，旋即在尧崇的举高之下大笑连连，显然无比开心。
    “师父，我也要！”
    涂山唯扯着尧崇衣带娇声道，于是尧崇识海微动，无形剑意托起涂山唯，同样轻轻将她举起，缓缓抬到与崇承一般高度，很快，两个孩童的嬉笑声便传遍四方。
    与两个孩子嬉闹一阵后，涂山唯忽而问道：“我们是不是要去中州城看北冥舅舅？”
    尧崇微笑道：“明天出发，我们都会去。”
    “那么，师姑呢？”
    听闻此言，尧崇与墨清眼神都是一黯。
    崇茗已将自己关在古妖殿中接近一年。
    自当年，焚天轮被送到她手中之后，她便失去了往日的天真烂漫，变得沉默寡言，妖都的街道中，再没有崇茗银铃般的笑声回荡。
    尧崇劝导过，墨清劝导过，但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让她从那个沉重打击中真正缓过来。
    她还是一个孩子，刚刚品尝到那青涩的甜美，但飞来横祸之后，残留的只有痛苦，那些美好的回忆，都成了心中无法舍去的疙瘩。
    这是情伤，也是心病，只有崇茗自己能解，他们能做的，实在有限。
    将两个孩子交给宫女，尧崇方与墨清一道走向崇茗的住处。
    “焚天轮还在缓慢积蓄灵力，或许……灵力圆满之时，荀昊能够再次出现，但它的积蓄速度太慢，我也无法强行助它积蓄灵力，最少……也需要一百年时光。”
    墨清轻声喟叹着，驻足于崇茗门前，轻声道：“小茗走不出这道坎，这一次出行……怕也是徒增心伤，还是……”
    尧崇正同意这般说辞，眼前大门却缓缓打开。
    崇茗站在门后，发丝并不凌乱，衣着也十分得体，在她的脖颈处，已经变得十分小巧的焚天轮为一串细线挂着，仿佛一个特殊的玉佩，与她的身体紧紧贴合。
    如今的她，已完全长成了一个风华绝代的大姑娘。
    但眼神的暗淡，已将身上的一切风华都给盖下，再不复以往的灵动娇俏。
    尧崇微微一愣，开口道：“小茗。”
    “明天出发吗？”
    尧崇不由得愣住了。
    崇茗抬起头，眼神坚定的看向尧崇：“我也要去。”
    她的手攥住焚天轮：“他一直希望我笑的。”
    说话间，她嘴角也爬上一抹笑意，只是其中悲伤酸楚尽在，笑得跟哭一样。
    尧崇无奈的在心中苦笑一声，下意识握住了腰间的那个一直没有开封的酒葫芦。
    他向来不怎么会安慰人，何况这个心结，只有崇茗自己能够解开。
    那样的场景，或许对她来说是个刺激，但也许她能够借着这个机会，从那段悲伤中走出来，至少，会用心好好的生活。
    无论如何，她肯走出来，就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这般暂且舍下皇位，一家出游，已许久不曾有了。
    ……
    人界，京城。
    高阳嵩望着宫门口齐刷刷跪倒一片的大臣们，眼皮一颤一
    颤，显是不怎么耐烦。
    “不是朕夸口，如今天下太平，有谁能够威胁到朕？再不济，朕的皇后与贵妃们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你们这般跪着，就一定要朕带上几个外人，淡了一家情趣？”
    丞相许歆位于百官最前，听高阳嵩言辞不满，依旧不卑不亢道：“若陛下三日前没有从云巅跌落重伤，臣等万万不会行此事。”
    听闻此言，高阳嵩眉头猛的一跳，拂袖道：“成就仙境劲力猛了些罢了，朕身体好不好自己清楚的很，你们一个个凑什么热闹。”
    话虽如此，他的面色却非常不好看。
    在一年前的那场大战后，他领受了尚云间的任务，重聚一个无岸剑峰。
    无岸剑峰已在那场大战之中毁灭，尧崇又暂时无法恢复修为，重续无岸剑峰传承的任务自然落在了他的头上，虽然过程比较无奈，到底是回到了他从小想要的那条轨道上，只是真正操作起来，亦是困难重重。
    为了融合无岸剑峰的原本特点，他凝聚仙境化了近一年时间，明知逆心意而为，但开了头却受强横阻力，他哪里能够半途而废？硬是积蓄强行凝聚仙境，直到一月前尚云间到来，数落了他一顿，他才真正随心而行，结果仙境雏形反而因为他原本的种种操作多了无岸剑峰的几分影子，根本没法回归正常，真正成就之时，直接将他从云巅反震了下来，那副场景，整座京城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堪称近一年来修行界最为震撼的消息之一。
    高阳嵩虽心中不爽，也不打算与百官计较。
    顾行帆，曹人杰，程鹰这些修行大道上的翘楚都没有参与这场闹剧，跪在这宫门口的也大都是不曾修行的文官，他们只看到了高阳嵩凄惨坠落，被大惊失色的宫人们送到殷采采的住处，然后一天没有上朝，而没有看到云巅之上，那一道一闪而逝的龙爪。
    “你们不是说朕伤势过重，无法自保吗？朕便让你们看看，朕现在还有多少实力！”
    高阳嵩冷笑动念，天穹之上，一道龙爪撕裂苍穹，带着一座大山缓缓落下。
    山似破鞘利剑，直插云巅，在其周边，流云缠卷若龙形，自有傲视天下之威仪。
    山中没有密林，没有茅屋，没有猴子，但有云雾缭绕，万物复苏之态。
    剑池无剑，山腹无碑，山顶无沧浪剑壁，但这一切都能随着时间推移形成，尚云间不着急，高阳嵩更不会着急。
    云龙剑山。
    这是高阳嵩的仙境，亦是他所重新立起的，无岸剑峰传承所在。
    随着云龙剑山现世，浩荡剑意似与日辉交映，映得那百官身躯不住颤抖，几乎抑制不住俯首拜倒的冲动。
    高阳嵩覆手而立，神情轻松惬意，一指点向上方。
    一道剑光穿透云层，搅得风云变色，天地为之震颤不已。
    这一剑，破开天幕，如切豆腐。
    那么，还有何人能够拦在这一剑前？
    许歆等官员看到了这一幕，如何还能再说，只得纷纷起身，告退离去。
    他们所担心的，只是高阳嵩的身体状况，但现在，这担心显然已经多余。
    待百官去尽，高阳嵩方才舒展了一下身体，将云龙剑山收回云巅，会心一笑，眺望远处，尽揽京城风光。
    当今天下海清河晏，正是太平盛世，岂能辜负这大好时光？
    他本来的心情就很愉快，与二月前，月柔确认怀有身孕之时一般愉快，今日的插曲，只当是出发前的一次玩闹。
    之后出行，他可不能如以往那般微服私访，这等大事，自然要大摇大摆地去，越招摇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