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殿中光线朦胧,一如暗沉不可复追的曾经,亦如不登大雅之堂的如今。
两位乳娘很快被侍卫们看押走了,去了她们的长乐殿。
这暗室亏心的扶摇殿里就只剩他们两人各怀心思的相对了。
姚暮染直直看着他,光泽清冷的美眸中带着嘲讽,对他直言不讳道:“原来你没变,还是那样的无情。”
乔奉之听罢,不置一词,依旧无声淡笑,缓步来到桌前斟茶,然后给她递来一杯。
姚暮染不接,两人定定对望,气氛寂寂。他却始终耐心地伸着手。
倏忽,她一把打翻了他手中的茶杯!
只听“哗啦”一声巨响,惊破了这气氛,也惊破了她的强装镇定。
终于,她的汹汹情绪趁此宣泄而出,对着他怒意灼灼发出了质问!
“你为什么要反?!”
乔奉之慢慢收回手,云淡风轻道:“事已至此,已不重要了,你便当我是为了这江山,为了这权力。”
姚暮染的美眸几欲喷火:“当年,他不惜放下杀父之仇,也愿意将你放上一马,可如今你却这么对他?!你的良心呢?!你的人性呢?!”
“呵呵呵......”乔奉之气定神闲低笑几声,道:“如今再从长计议,我倒宁愿死在那时,也就能免后来之悲了。至于良心,至于人性,我并非没有,而是顾此失彼,无法面面俱到,无法顾全所有人。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总与我的大局牵扯,为什么我总要在你这里做最艰难的选择。”
这个选择是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无非是拿她去威胁霍景城放弃江山,或者是,放了她。
所以,一个她,何止是难了霍景城?何止是霍景城一人要做江山与美人的选择?殊不知,也难了他,也是他在做江山与美人的选择啊!
若选择以大局为重,他便要再次伤她了,若选择不再伤她,他便要失了这大局了,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毕竟这场战争,他败局已定,只要霍景城杀入京中,京中的十万兵马根本不足以抵御南边四军合一的虎狼之师!所以,他的翻覆是迟早之事。
而她,却偏偏就在这个时机里被杜琰送来了,绝渡逢舟成了他唯一可以将这局面扭转并起死回生的筹码!
所以,在霍景城还未做选择之前,他先要如何选择呢?
他心间叹息,忽然问她:“从前的事,你还怪我吗?”
姚暮染道:“无谓怪不怪了,我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也已了解你当年的种种行径是为何,但这些过往云烟不必再提,且论如今吧,你真的要一意孤行错下去吗?”
乔奉之慢慢踱步,一边用悠然却又笃定的语气道:“我宁愿错下去,我宁愿下地狱,因为我这半生就没有对过。既然我活不平静,那便死得轰烈,也算是我夏侯玦顶天立地,与这命运抗争过。”
姚暮染无言以对了,面对眼下种种情形,她感到深深无力。她既阻挡不了杜琰,也阻挡不了面前的乔奉之,果然,在男人们的局里,女人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无法改变。
她已无言,两人话也说尽,乔奉之漫步往外走去,道:“走吧,送你回惜芳殿,你舟车劳顿想必累了。”
岂料,他才刚走了几步,忽听身后“嗵”一声响动,等他回头看时,只见她已轰然倒地晕厥,不省人事了。
“染儿!”他忙急步回去,蹲下去半扶起她,正要将她横抱而起时,只听一声愤愤嘶鸣忽然在他耳边炸响!
“去死!!”
下一刻,姚暮染就将手中备好的银簪以极速极力狠狠插进了他的胸口!
“唔——”乔奉之猝不及防中了她一簪,胸口立时血涌,两人也就地滚成一团,倒在了地上。
这个危急时刻,两人哪还能顾得上调整姿势呢?姚暮染趴在他的胸膛上不敢乱动,手握银簪紧紧抵在他的皮肉里,满面冷艳肃杀,冲他嘶吼:“别动!!不然我稍再使力,你就去死!!”
乔奉之忽受此伤,脸色煞白,被她压在地上粗喘着,喘着喘着,却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笑了起来:“呵呵......咳咳咳......原来你也没变,还是那么聪明。”
时隔多年,他再次领略了她的聪慧。即便她狗急跳墙,破罐子破摔了,也无损她的聪慧,竟装晕骗他靠近,也算准了他会抱她,于是便趁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揽着她的膝弯,两手皆忙腾不开时,忽然向他发起袭击。
这一当,他上得不该,却又必然啊。
这头,姚暮染美眸如刀盯着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马上下令,将我的两个孩子送去南军的军营!否则,你就去死!大不了我与两个孩子给你陪葬!我告诉你,霍景城他的女人多了去,孩子也多了去,没有我们他照样能活!所以,你别当我不敢与你同归于尽!!”
乔奉之从容无畏浑不在意,依旧盯着上方的她笑得气定神闲:“好,你杀了我吧。”
姚暮染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放是不放!”说话间,握着银簪的手已是蓄势待发了!
乔奉之终于相信,她对他是真的能下得去手的,岁月流深,一切必然翻改,如今的她全身心的爱着另一个男人,对他已是山穷水尽了。
但他何等聪明?他只用了一个动作,便分散了她的注意力,让自己化险为夷了。
姚暮染的腰间忽然一紧,他竟是顺手抬起一臂搂住了她的纤腰,还语气温柔地问她:“这些年,你想过我吗?”
半晌他本就一派气定神闲,此时依旧气定神闲如此这般,像是要与她谈情说爱一样,姚暮染不疑有他,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听得又恼又恨,正想愤愤还嘴时,忽然!他猛地抬手来握住了她拿着银簪的手,下一刻便将她连手带簪一起拔出了他的胸口!一阵天旋地转后,姚暮染反被他压在身下,两手被他按在了两边,不得动弹了。
她嘶声道:“乔奉之!你当真卑鄙!放开我!!”
他居高临下盯着气急败坏的她,依旧浅笑自若:“你似乎比从前更好玩了啊?呵呵......抱歉,你失败了,你没能杀了我,那么接下来便学个乖吧,否则,我倒是要来收拾你了。”说罢,他终于放开她,慢条斯理地起身,捂着胸口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不愧曾是我妻,连刺的位置都跟当年我自己刺的位置一样。”
他就那样云淡风轻、毫不在意地消失在了殿门口的那抹光线里。
姚暮染愣在殿中,整个人怒火灼灼却无处可放。
侍卫们很快进来,将她带去了惜芳殿软禁。姚暮染一进殿,看着伺候在殿中陌生的宫娥,看着殿门口的层层侍卫,情绪一下子奔溃失控,疯了一样开始见什么砸什么!
霎时,殿中巨响交织,一地飞溅,破碎声响成一片!
两位宫娥忙来拦她劝她,姚暮染却歇斯底里朝她们喊滚,很快就将她们震住,两人彼此看看,气弱势小无奈地出去了。
等她们走了,姚暮染一下子瘫坐在地,在一片狼藉中失声痛哭!
也不知哭了多久,她忽然用力擦起了眼泪!
不!不!
她不能再这么闹了!只会越闹越糟,打草惊蛇,让人更加戒备!
冷静,她要冷静,冷静!接下来忍辱负重!好好盘思形势,从中找出稳妥的出路来才是!还有凌吹梦那个贱人也还没收拾!
夜里,她就一反常态与伺候她的两位宫娥套起了近乎,想通过他们的嘴了解如今的乔奉之,了解如今北宫的情势。
那两个宫娥一个叫吉祥,一个叫如意,对她倒是恭恭谨谨,不敢怠慢。
姚暮染对着她们两人歉意道:“如意,吉祥,对不起,白日里是我吓到你们了,实在是我的不是,往后我不会再让你们为难了,你们也别怪我,可好?”
两人哪敢怪她?谁不知她是陛下的前妻?两人此时见她乖了,求之不得才是,这便齐齐暗松一口气,与她搭起腔来。
客套几句后,姚暮染问道:“对了,杜大人与杜夫人不是与我一道来的北宫吗?也不知他们二人现今是何情形?”
吉祥如实道:“回夫人,听说杜大人得了陛下的赏识,往后要重用呢,虽然眼下还没封他,但能让他们夫妇和梁大一伙人一样都住在宫中,那就不是一般的看重了。”
姚暮染听罢,思忖片刻,已是心如明镜。
看来,乔奉之防人之心倒是不弱,将杜琰与梁殷一个个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好掌控,所以,战争未平之前,他根本不会将他们封官,让他们住到宫外去,以免节外生枝,先搞出内祸。
想罢了,姚暮染又问:“他们夫妇住在宫中何处呢?”
如意接声道:“杜大人与杜夫人就住在宫中的伉俪殿呢。”
姚暮染暗自记下了,继续套话:“对了,你们陛下身边没有男宠吗?”
两个宫娥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吉祥道:“别说男宠了,咱们陛下身边连半个妃子都没有呢。”
如意道:“但我听说,从前陛下身边是有那么一个男人的,后来却死了,从此陛下便无情无欲了。”
吉祥又道:“我还听说,那个男人名字里有一个遥字,所以陛下复国之后,年号是扶摇,住的寝宫也改为了扶摇。”
姚暮染好像明白了什么。
看来霍景城说得不错,乔奉之能走上这样一条路来,背后许是出了岔子生了变数。
眼下再一推测,霍景遥便是这个变数了,却没想到,他竟是死了?
只是,他的死,与他谋反又是何关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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