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清水一半盐

    
    高湛到最后也没有告诉程佳他瞒了些什么，程佳越发不安，但是能发生什么呢？人不安到极点的时候，会自己找很多理由：高湛五十几岁了，身体有些问题是正常的；他累了！
    程佳寸步不离高湛，他们又去了释尼召。
    在讲经堂，高湛和程佳闭着眼睛打坐。
    程佳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个不停：人世无常，人们明知道最后的归宿无非是黄土一捧，可是仍旧会眷恋，眷恋这人世的苦、眷恋这世态的凉。她不知道身边的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是假的，她不想醒来，宁愿就此沉醉。假如佛陀能赐给她一种能力，她想让时光停止，停留在高湛在她身边的任何时刻。那样，她就不会如此害怕失去了。她太不安了，高湛说一切都正常，可是她明明就觉得，高湛在告别，在安排。每当他看自己，每当他摸自己，每当他亲吻自己，她都觉得高湛的眼神被撕扯的那么长，长到不舍离去。
    高湛打坐的时候，内心很少有起伏，但是这一次，他也泪流满面：都说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对程佳纵有万般不舍，他也终究逃不开命运的安排。他一生四处闯荡、遇人无数、无论是龙潭虎穴还是偏远山沟，他从来没畏惧过，常常自诩“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但此刻，所有雄心壮志都变成绕指柔，丝丝缕缕纠缠的都是对妻儿的牵挂。如果他能选择，不求和程佳同年同月生，只求能相守到白首。他不知道，他离开后程佳会怎么样？还有他的一双儿女：那个生下来就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儿子，和那个像天使一样的女儿。
    人生不该有牵挂，本来他孑然一身，有了程佳，就有了这样撕心裂肺搬的拉扯。
    高湛默默的擦掉泪水，睁开眼睛，看见程佳笑魇如花的看着他。
    “老公！你想不想去划船？”
    “好！”
    程佳告诉高湛，上次都没有机会让自己划船，这次她要划。
    她让高湛坐在她的身边。
    “老公！这个船蹬起来一点也不费力，这个湖太小了，我可以蹬着它走更远！”
    高湛微笑：“嗯，有机会我给你买个大船，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这些年就顾着忙了，我都忘了可以买个游艇啊！说穿了我还是改不了穷苦农民的本性，是个守财奴，不会享受！”
    “好的，你答应我的！我等你的大船，我要开着船去传说中的蓬莱仙岛，我们去找不死药，然后我们就再不回来了！”
    高湛呵呵的笑：“不要孩子了？”
    “把他们带上！”
    程佳拿出手机，她搂住高湛的脖子，笑得很灿烂。
    “老公，你看我把自己拍的多好看！”
    她继续拍着：“老公你亲我……老公你笑得再开心点……”
    直到程佳累的不行了，他们才从船上下来。
    “上次来的时候，树还没有这么高！时间过得太快了！”
    高湛看着程佳蹦蹦跳跳的像个孩子，也觉得神清气爽起来。
    他们又去玩滑沙，程佳说风会把自己脸吹黑，非要高湛坐着她推。
    高湛高大的身体坐在小滑沙板上有点不协调，程佳推着四处跑，嘴里喊着：“高叔叔，冲啊！”
    周围的人都被他们感染，也跟着笑。
    程佳推着推着就没力气了。
    腿一软，一不小心滑沙板就翻了，两个人滚到沙子里。
    程佳满头满嘴的沙子，大声叫着：
    “高湛，你这个笨蛋，为什么坐着还要晃？”
    高湛晃着脑袋，把沙子抖落。
    “程佳，我就没有晃，你不要诬赖人！”
    “不行，你得负责，就是怪你！”
    “怎么负责？”
    “负责……”
    程佳想了半天，脱口而出：“以后我说什么你都要听，你去哪都要带上我，我可以打你、骂你，你不能还手还口！你还不许骗我，不许对我有一点点隐瞒！”
    高湛大声的说：“好，我答应你，我负责，我全都负责！”
    程佳高兴极了：“高湛你要是食言了，我不会饶你，我生生世世都会跟着你的！”
    高湛看着程佳，眼角流出一滴清泪：“好的，要是我食言，你就别饶了我，生生世世来找我！”
    程佳抹掉脸上的泪水：“高湛，风沙真大，都吹进我眼睛里了。你说是这里的风沙大，还是外蒙古的大？”
    高湛说：“这里的大，外蒙古是什么样子我都不记得了，有你的地方我才记得，在那里我只顾着赶路了！”
    “那……下一次你去，你一定要带上我，我去看看哪里的风大！”
    “好！”
    ……
    高湛有些累了，程佳和他一起去他们住过的蒙古包。
    程佳蹦蹦跳跳的进去。
    “高湛，那天我要是没有喝多，你会不会那样做？”
    高湛微笑，想起程佳那天迷人的样子。
    “我不知道！在我心里，你太美好了，我生怕你会嫌弃我，生怕你讨厌我！也许我会不敢……”
    “你不是什么都不怕吗？怎么怕我？”
    “谁说我什么都不怕的？我怕你哭，怕你生病，还怕你离开我。”
    程佳微笑：“高湛，你爱我什么？”
    高湛看着她，他的眼睛炯炯有神，眼珠在程佳的双眼之间转来转去，恨不得把程佳吸进去。
    “我哪里都爱！你的一颦一笑会牵动我的心，你的每一滴眼泪都会撕扯我的皮肉，想到你，我的心就软，你是我的一根肋骨，是我最柔软的地方，我想把你揣进口袋，到哪里都抱着你，随时拿出来亲你，但我又舍不得独占你，想让你开怀的笑，拥有一切美好的东西。我愿意为你做一切事情，想每天都睁开眼睛就看着你，每天一伸手就能抚摸你，每天一呼吸就能闻到你的味道。我最幸福的时候是看着你怀着我的孩子，你一脸甜蜜，而我的骨肉在你的身体里，看见我们的孩子，我每次都想，这是我和程佳的孩子，我们融合在一起的孩子……”
    程佳泪流满面：“高湛，我拿什么回报你的爱，我真恨我自己，刚遇到你的时候我就该爱上你，那样我们就会在最美好的年华多些陪伴，真想时间就走到这里，我不想继续了。
    高湛，我们一起死掉吧！那样我们谁也不用和谁告别，谁也不用想念谁！”
    高湛心中一凛：“你胡说些什么啊？程佳，要好好活着，我们还有孩子！我们的孩子那么小，你在说死，对他们太不负责任了！想想儿子，想想鱼儿，他们在等我们回家！”
    程佳看着高湛，“高湛，我说过，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不会管你的孩子的，你去哪我就去哪！你在哪儿，哪儿就是家！”
    高湛大骇，“程佳，你千万不要这样想，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经的，我们活着就是要经历这些的，你有责任的，你的责任是好好爱我，爱我们的孩子，爱孩子也是爱我！”
    程佳的脸上全是眼泪：“不可能的！我爱你，然后才是孩子！你要想你的孩子好，就好好活着。”
    她冰冷的看着高湛：“你会死吗？”
    高湛抱过程佳，“程佳，我不会死，我会每天陪着你的！你这么好，我怎么舍得死呢？”
    程佳笑了，笑得很开心。
    “高湛，我就知道你不会死，我说过，你去哪我就去哪，我不会和你分开的！是你把我从窗台上抱下来的，是你每天晚上哄我睡觉的，是你说我是你身上的肉的，你要是死了，我会不吃不喝、从窗台上跳下去，和你一起腐烂！”
    程佳笑得很邪魅，一侧的嘴角向上弯曲。
    高湛把程佳抱在怀里，使劲的抱着：“程佳呀！我该拿你怎么办？”
    晚上，蒙古包依旧灯火通明，高湛还一如从前，用衣服把程佳包在怀里。
    “老公，你跟我一起跳舞吧！我还记得你跳广场舞的样子，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笑起来很好看，我很喜欢！”
    “程佳，你知道我平时不怎么笑的！我第一次听说自己笑的好看！”
    “当然，你只喜欢我，所以你只对我笑。”
    程佳到高湛脸上亲了一口，微笑的拉着他走到篝火旁，他们俩也随着众人舞动手臂，高湛跟不上步伐，显得很笨拙。
    程佳牵着他的大手，开心的笑着，嘴里发出“喔～啊！”的声音。
    高湛抬头看程佳，她的眼睛闪着晶莹的光，里面有一种誓死的刚毅，她的笑容带着决绝的美，那么肆意……
    他的心沉了下来。
    回停车场的路上，高湛看着满天的星星，对程佳说：
    “老婆，其实我知道那天在这里我不是第一次吻你。”
    程佳看着高湛，眼睛在夜空的烘托下非常明亮，灿若星辰。
    “你记得？”
    “我记得！我喝醉了吻的你，我记得你嘴唇的味道，什么都记得！我当时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没想到你又回来照顾我了！”
    程佳咧开了嘴：“人呢！是会自欺欺人的，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当时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觉得男人为什么喝酒就那样呢！我还心跳了。所以说我傻，那时候我就该知道我是对你动心了的，否则怎么那么放心不下！”
    高湛蹲下来，“程佳，你上来！我好久没背你了！”
    程佳拒绝：“你不能用力的，再说你是五十几岁的叔叔了，你以为你是二八少年呀？”
    高湛坚持，“你上来，我喜欢背你，背你的时候，觉得我后背都是软的！你不上来我会不舒服的，再怎么老了，我也是你的男人，连背自己女人的力气也没有，那太无能了！”
    程佳轻轻的趴在他的背上，闻着他脖颈的体味，无声的哭了。
    “高湛，你就是是狗改不了吃屎！我才知道你喜欢背我是为了占我便宜！”
    高湛喘着气，一边走一边说：“占就占吧！反正你是我老婆！”
    程佳跳了下来，和他并排站着，仰望星空。
    高湛说：“你看，我们多渺小，我感觉我们都不存在了一样，和浩瀚的宇宙相比，我们就是一粒尘埃，静静的来，静静的飘过，静静的离开，以为存在过，其实一点痕迹也没有！”
    “有哇！我刚把你吃进肚子里！”
    程佳跑开了，她回头看高湛：“快走，我们还要回家，孩子肯定念叨爸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