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清水一半盐

    
    高湛的身体迅速衰弱下去，韩医生建议去住院。程佳心里的不安变成了恐慌，她甚至再没有问过高湛的病情，她只是寸步不离高湛的身边，高湛吃饭她才吃饭、高湛睡觉她才睡觉。
    白天，她笑呵呵、若无其事的陪着高湛。韩医生给高湛吃药，她就在一边呆呆的看着，从不多问。晚上，她躺在高湛的怀里，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棵浮木，一晚上不松开高湛。
    高湛总是微笑，他不去公司，但是会有人来家里，高湛在书房和他们讨论事情，他总是支开程佳，程佳也不去多问。李烨也来过，程佳就像没他这个人一样，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
    高湛住院了，程佳的目光开始呆滞，她找了两个护工照顾高湛，但只要关于高湛的事，她都几乎亲力亲为。甚至高湛上厕所，她都跟在旁边。他们有说不完的话，孩子的、对方的、过去的、将来的……
    程佳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高湛，满走廊的转悠，遇到去世的，她掉头就走掉。
    “高湛，等你出院了我们去多挑几盆花，你不是说你喜欢养花吗？我不喜欢浇水，浇水的事你负责！”
    “好的，老婆！我把院子里都种上玫瑰，你记不记得，拉萨就有很多地方都种的玫瑰，公园里、街道边，经常一不小心就看见了！”
    程佳歪着脖子微笑：“老公，你说蔷薇花和玫瑰花到底有什么区别？我怎么分不清楚他们？”
    高湛眼睛里都是温柔的光，他看着程佳：“枝干不一样呀，傻孩子！玫瑰花的枝干是直立向上的。”
    程佳看见韩医生去了医生办公室。她对高湛说：
    “高湛，我们去找医生，让他加一点营养，我看你最近虚弱的厉害！”
    说完她就推着高湛走过去。
    “到现在了还瞒什么？病人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了！你们得让她做好准备……”
    韩医生的声音传来：“是病人要求的，我也是没办法！说能多瞒一天就是一天……”
    程佳立刻就停住了。
    “高湛！我猜医生估计在病房，这个时间快查房了，我们等会儿再过来！”
    高湛回头看程佳。
    她的眼睛四处闪躲，浑身颤抖，高湛握住程佳的手，一片冰凉。
    “好的，程佳！”
    他们谁也不再说话，程佳觉得世界都不存在了，她眼睛里只有高湛。
    回到病房，程佳把高湛扶在床上，然后小心的喂他喝水。
    “你怎么不和我发脾气？上次你做手术，你总是因为我喂你一点点水发脾气，眼睛瞪的那么大！现在觉得，你发脾气也挺可爱的！”
    程佳微笑的说着话，眼睛里却不断涌出泪来。
    她接着说：“想想我们在一起十几年了，你很少跟我大声说话，我都快忘了你发脾气的样子了！”
    高湛擦掉程佳的眼泪：“送君千里，终有一别！程佳，不要难过！”
    程佳颤抖的看高湛：“不会的，我不会送任何人的，我讨厌离别。”
    高湛不停的擦着程佳的眼泪：“我也讨厌！”
    他接着说：“程佳，有些话趁着我清醒，必须跟你说清楚。”
    程佳打断他：“求求你，高湛，不要和我说，我不想听！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程佳大哭起来，泣不成声。
    高湛流出眼泪：“我努力了，可是真的没办法了！”
    “那我们去国外，我们去更好的医院！我不相信治不了的！”
    “到哪里都不能再手术了，转移到胰腺了，程佳！”高湛嘴唇颤抖，无声的流着泪。
    程佳嚎哭着抱住他，把高湛抱在怀里。
    “不会的，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我们总能找到办法！”
    高湛的头埋在程佳的怀里，他说不出话。
    如果不去说破多好，那样他可以假装一切都不存在。该想的办法他都想了，一年前他就开始化疗，韩医生四处打听进口药，他们还找国内、国际最知名的医生会诊，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程佳把高湛紧紧的抱在怀里，她摸着他的后背，摸着他的头发。高湛的头发几乎都掉光了，程佳张开嘴，放声大哭，哭声响彻整个走廊。
    韩医生走了进来，看见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无声的流下了眼泪……
    程佳无法呼吸，只能嚎哭，她的心一片一片的碎落。老天真的太残忍了，高湛那么善良，她那么爱他，为什么不让别人去死？为什么偏偏是高湛？她一辈子从不害人，为什么老天要夺走她的爱人？为什么不让自己去死？让自己代替高湛吧！让高湛活下来，让高湛去面对分别，让他去面对失去爱人的痛苦……
    她不能没有高湛，她一刻都不能没有他，高湛每天都会抱她、亲她，十来年没有停过；她不能没有高湛，晚上他总是摩挲着自己的后背，温言细语的哄她睡觉，只有在他怀里，她才能安然入眠；她不能没有高湛，一直以来，都是高湛保护她、没有原则的袒护她，没有他，自己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一切；她不能没有高湛，高湛是他的朋友、爱人、家人、知己，没有高湛，她不知道该怎样活下去：她走路高湛会牵着她，她跑步高湛会背着她，她流泪高湛会心疼她，她生气高湛会让着她，每次吃饭高湛都会笑她，然后帮她擦嘴，每天晚上高湛都会给她一杯温热的牛奶……
    太多太多的离不开，太多太多的不可以……
    他们就这样哭着，一直到晚上，不知什么时候高湛把程佳抱在了怀里，她双眼肿成了一条缝，嗓子嘶哑的只有出气声，眼泪还在流。
    高湛温柔的擦着她的泪水。
    说：“程佳，你要坚强起来，好好活着！我们早晚要面对这一天，它只是稍微提前了点儿。
    我不会离开你的，即使死了，我也会在你身边看着你好好生活，看着孩子好好长大。程佳，我们有孩子，我的生命没有结束，孩子是我们生命的延续，你要坚强起来，替我照顾他们、照顾你自己。”
    程佳摇摇头，她的手紧紧拽着高湛的衣袖，痛苦的、无声的哭泣。
    高湛接着说：“人要勇敢，勇敢的直面死亡，勇敢的面对分别！我高湛一辈子没有什么遗憾，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看你变老，不能看孩子长大！”
    他流出泪来。
    “程佳，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除了公司，我把其他产业都出售了，只留下南京的公寓，那里我没有舍得卖掉，所有股票、基金都已经变现，我知道你不喜欢打理那些东西，都把它们变成现金留给你！”
    程佳心痛的无以复加：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如果可以交换，她愿意用所有东西换回高湛的健康。她用脸摩挲高湛抱她的胳膊，极力感受着高湛的存在，只有他身上的味道才会让自己安心，最起码这一刻高湛还在她身边。
    高湛继续说：“外蒙的煤矿我占51的股，公司的煤矿产权很清楚，李烨虽然和我合股，但外蒙的股东不止我们两个，他做不了什么，好多人会盯着他。公司这边的煤矿已经投产，协议约定的也很清楚，他更不能做什么。
    运销这里我已经安排好了，王毅每年有分红，他只要二十年内不离开公司，公司会按照约定额外分给他2%的干股，如果中途他突然离开，你就让小李接替他。集装站的那些人跟我是有些老情面的，只要没太大意外，他们会好好跟着你干的，但是你要知道，你以后主要的不是做事，而是协调好关系，学会管理人。
    李烨是我给你准备的最后的人，虽然我从内心非常不愿意，可是他是协助你最合适的人。程佳，有些手段不是可耻的，你要适当的利用你所有的资源，李烨是你的资源，他会护着你，替你去做你不能做的事。我观察过了，他对你还有感情，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煤矿不是女人好应付的地方，你需要他，所以不要排斥。南京的关系，内蒙的关系需要一个男人替你平衡。”
    高湛心痛的看着程佳，温柔的抚摸她的头发。
    “程佳，你还年轻，我不忍你今后孤独的走下去，你不要拒绝接受新的感情。但是，别怪我自私，不管什么情况，你不能再婚。十年之内，公司也不要扩张，稳扎稳打的经营。李烨一贯的经营特点是激进派，你要牵制住他，我留给你的现金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十年之后公司特别稳固了，到那时你也成熟了，再说吧！把公司好好的留给高程！这是爸爸给他的礼物，让他好好守下去。”
    程佳用嘶哑的嗓子，几不可闻的说：“别说了！我不会管的！我不想听！”
    她从高湛的怀里起来，把他扶在床上，看着他瘦骨嶙峋的身体，开始自责：她老是这样自私，高湛抱了这么久，会累的！
    高湛抓住程佳，急切的说：
    “你要听！你要认认真真的记住我说的每一句话！程佳，你以后没有我了，一定要记着，这个世界没人可以依靠，你要保护我们的孩子，保护我的毕生心血。你靠不了任何人，也不要相信任何人，即使是李烨也不能完全相信。伤害你的人还有可能会继续伤害你，这个世界有时候不止冷漠，还残酷！我相信你能做好！你也一定要做好！”
    程佳痛苦的吞咽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高湛继续抓着她：“程佳，别想着逃避，我们的儿子才九岁，女儿才三岁，你要把他们扔下，你让他们怎么活下去？还有你的父母、我的姐姐！程佳，你要记住我的话，坚强起来！”
    程佳用了很大的力气，发出了嘶哑的声音：“高湛，你凭什么把这一切交给我？你让我一个人怎么活下去？怎么面对？我不管，你要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要活——我跟你一起，你要死——我也跟你一起，我不离开你，你也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高湛的心冰冷一片：“程佳，生死由不得我们，我想活活不了，你想陪我死也死不了！你不能任性，你要是抛弃孩子，我永远不会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