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清水一半盐

    
    小李把两个孩子带到了医院，高淼看着爸爸手上带着仪器，好奇的把玩，她东碰碰、西摸摸。
    “爸爸，你为什么住在这里，不回家住呢？这些东西也不好玩啊？你回家吧！我想开火车，你再背着我和哥哥开火车！”
    高湛抱过女儿，“爸爸过段时间就回去了，你要听阿姨的话！以后不能惹妈妈生气，要是惹她生气了，爸爸就不喜欢你了！”
    高淼撅着小嘴，“不能，爸爸要喜欢我！我长大还要嫁给爸爸呢，像妈妈一样！我喜欢爸爸。”
    高淼爬上床，不停的亲高湛的脸。
    “爸爸肯定又不听妈妈话，不好好吃饭，你的脸都是骨头了！”
    她软绵绵的小手摸着高湛的脸。
    高湛抓住，放在嘴边亲吻着：“鱼儿，那你不要学爸爸，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长大了像哥哥一样好好学习，要做个出色的孩子，要照顾妈妈，也帮爸爸看着让她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吗？”
    女儿甜甜的说：“好哇！爸爸要和我拉勾吗？”
    高湛伸出指头，“爸爸和你拉勾，爸爸知道你能做到！”
    程佳背转身，泣不成声。
    程程站在床边，嘴唇紧紧的抿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蓄满泪水，他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高湛冲他招手：“儿子，你过来！”
    高程走了过去。
    高湛看着跟他一模一样的儿子，觉得心里满是骄傲，他的第一个孩子，从一出生就给他莫大的惊喜和快乐。
    “儿子，你是爸爸唯一的儿子，家里唯一的男人，你要记住，以后不能胡闹，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要保护妈妈和妹妹！你要活的顶天立地！”
    高程流下眼泪，“爸爸，你说错了！家里的男人还有你！”
    高湛微愣。
    “你病了吗？”儿子问他。
    高湛看向儿子：“爸爸生病了，不能像以前那样保护你们了，今天把任务交给你！儿子，你要加油！”
    高淼把爸爸的头扳过去，她几乎贴在高湛脸上：“爸爸，生病了就吃药，吃药就会好的！你乖乖吃药，我把糖留给你！”
    高湛亲了一口女儿，摸了摸儿子的头，看着对墙而立的程佳。
    “小李，给我们一家人拍个照片！”
    ……
    不知道是不是受情绪影响，几天之内，高湛的病情就急转直下。
    韩医生告诉程佳：高湛除了胰腺癌，还有肠梗阻，他的心脏也不是很好……
    程佳哭的几乎麻木，她贪恋着高湛的每一分、每一秒，总是抓着他的手。晚上，她把高湛的大手搂在怀里，放在脸上，白天她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
    医院里总是来人探望，小李帮她招呼，她几乎感觉不到他们存在，她不吃不喝，高湛焦急的让她吃饭，颤抖的要喂她，程佳就一口吞进去。
    李烨也来探望高湛，他惊恐高湛的恶化速度。看见高湛的样子，他觉得他们之间所有的过往都不值得计较了，同生死相比，分别算什么？得失算什么？
    高湛抓住他的手，有气无力的说：“李烨，一切都拜托你了！”
    说完他看向身边已经浑浑噩噩的程佳。
    程佳双眼红肿、虚弱不堪、眼神迷离，此刻蜷缩在椅子边上，两只手抱着高湛的胳膊，脸紧贴他的手掌，一动不动。
    她在数高湛的心跳，周围的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她眼里只有高湛，耳朵里就只有那声音，只要心跳不停，高湛就在她身边。
    李烨一下子红了眼眶，程佳的样子让他心碎。她可以不爱自己，但是她要好好活着！
    高湛拽着李烨，眼泪一滴滴落下来：“帮她活下去！我们还有孩子！”
    李烨点了点头，热泪盈眶。
    高湛就像用光了所有的力气，颓然的放开了拽着他的手，他转头看着程佳，伸出手抚摸她的头发。
    程佳忽然微笑：“高湛，等你好了，你再给我洗头！我让你给我梳辫子！”
    高湛点头，微弱的说：“好的。”
    李烨悄悄的退出房间，看着完全沉浸在二人世界的他们，忽然明白：他永远也不是高湛的对手，同时这些也不再重要了！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能看着自己爱的人活着，能陪伴彼此就是幸福！他擦掉眼泪，逃开了。
    高湛很快就不能说话了，每天昏睡，偶尔清醒的时候就找程佳，看她在身旁，看她微笑。
    程佳也微笑，她白天晚上的握着他的手，眼泪从没有干过。
    她的父母来了，她不知道；医生来了，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睡的，她不知道，只要高湛动一动，她马上就看他；晚上她会专注的盯着高湛起伏的胸膛，他呼吸一下，自己就跟着呼吸一下。
    程佳有时候觉得很开心，她感觉自己在替高湛呼吸。
    她温柔的擦拭高湛的身体，帮他剪指甲，一边忙活一边说：“你肯定走了很多路，你看你的骨骼，这么强壮！你以前两只胳膊就能拎起我……”
    她像对高湛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护士看见了，红了眼眶，她找到小李。
    “这个女人已经明显不正常了，你们要留意！”
    小李点点头，按照高湛以前的吩咐，给李烨打了电话。
    程佳仔细的把高湛的衣服整理好，捋平每一处褶皱。
    “高湛，我知道你爱干净，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你衣服皱过，以后我帮你烫衣服啊！”
    她给高湛刮胡子，抚摸他的脸，微笑的看着他紧闭的眼睛。
    “这两天你怎么老是睡觉？你太懒了！你不总说我是懒猫，你现在比我懒多了！”
    她忙完了，就回到椅子上继续数心跳，继续跟着高湛一起呼吸。
    门外，李烨和小李坐在椅子上，他们不忍心多看程佳。
    高湛的眼角流下泪来。
    程佳马上看见了。
    她凑过去亲吻他的眼睛，他的泪水。
    “老公，你怎么哭了？你说我爱哭没出息，你怎么也没出息了？要是程程看见了，他会笑话你的！”
    程佳流着泪擦着高湛的脸：“我爱你老公，我爱你高湛，我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是这样的，原来爱一个人是会疼的，我的心好疼啊！我爱你呀！你千万不要离开我，你说过的，你去哪都带着我，你去哪我就去哪儿，我是你的女儿，我是你的肉，你怎么能这么长时间不看我呢？高湛，你睁开眼睛，再看我一眼，你不是说我是最漂亮的吗？你嫌弃我了吗？我都不嫌弃你！”
    程佳亲吻高湛的额头。
    “高湛，你要好起来，你做的包子我还想吃，还有红烧肉，还有下次我们再去吃肥肠粉，我允许你再多加四份，没关系的，大不了我们再灌肠！你要好起来，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你还没有带我去外蒙，我还不知道那边的风沙有多大？你也没有给我买大船，你还没有养花呢！你不是要在那小房子里养花吗？你想养什么？我不拦着你了？等你好了，我们把院子里的砖都搬走，我们弄一个花园，你喝茶养花，我看着你！等孩子们长大了，咱们把他们都赶出去，我们两个人自己做饭，你每天做饭给我吃，我要吃清炖鱼，糖醋排骨，老鸭汤，我还要吃你煎的牛排……”
    仪器发出了刺耳的声音，程佳一抖。
    一群人进来，她拉着高湛的手，缩到角落。
    “快抢救……送到抢救室！”
    大家跑来跑去，她不放开高湛，一个人去拉她的手，她死也不放开。
    护士大声的喊：“你快松开，要不他会死的！”
    程佳马上放开了，她看见高湛被推了出去。
    她急忙跟出来，膝盖传出剧痛，她低头发现跌倒了，她挣扎着要爬起来，谁扶了她。
    她站起来就跟着高湛走了。
    “高湛，你说过你去哪都带着我，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高湛被推进一个房间，一群人围着他，他的衣服被扯开了。
    程佳要进去，高湛会冷的。
    谁抱住了自己，她走不动。
    程佳推着这个人，可是她推不动，她的眼睛一刻也不离开高湛。
    那些人垂头丧气的出来了。
    程佳抓住一个，大声的问：“怎么不救了，快救哇！”
    “你去和他告别吧！现在你说话他还能听见！”
    程佳笑了，她大笑的奔过去。
    抓住高湛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瞳孔瞬间放大：“高湛，你的心跳呢？你的心跳去哪啦？”
    她想起谁让她告别。大声的嘶吼：“我不告别！高湛我不告别！你说话不算数，你说过去哪都带着我的！你说过不跟我告别的！”
    程佳无法呼吸，她扑在高湛身上，用尽全身力气喊着：
    “高湛，你回来！你回来！你带着我！”
    高湛的眼睛紧闭，一动不动。
    程佳看到他的脸上有两行泪水。
    她张着嘴巴，心口刺痛，她无法呼吸。
    程佳大哭的跳了起来。
    “高湛！高湛！”
    她撕心裂肺的叫，高湛依旧一动不动。
    李烨过来抱住她。
    “程佳，高湛已经走了！程佳，你不要这样……”
    程佳充耳不闻，她尖叫着，绝望的叫着高湛。
    小李叫来医生，众人按住她，给她打了一针。
    程佳晕了过去，医务人员蒙住了高湛的脸，打算移走高湛。
    忽然发现，程佳和高湛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程佳死死的拽住高湛，他们五指交缠。
    李烨哽咽的抱着程佳，把他们的手指一根一根艰难的分开。
    高湛的手保持着抓握的姿势，永远的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