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清水一半盐

    
    四周白茫茫一片，程佳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伸着手，艰难的向前摸索。
    她脸上全是眼泪。
    “高湛！你在哪儿？”程佳哭喊着。
    四周的浓雾一团一团的，翻滚着围在她的周围，程佳心里恐惧极了。她颤抖的说：
    “高湛，你在哪儿？你不管我了吗？我怎么找不到你！”
    程佳蜷缩成一团，蹲在地上。
    “妈妈！妈妈！”
    是程程的声音，还有鱼儿，程佳抬起了头。
    “妈妈！妈妈……”
    她忽然听见了孩子们的声音。
    程佳站了起来，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孩子了，她的孩子在叫她。两个孩子那么小，肯定见不到爸爸、妈妈害怕了！
    她快速的向浓雾深处跑去……
    病床上，程佳面无血色的昏迷着，她大量失血，幸亏抢救及时，捡回一条命。
    李烨极其颓废，他坐在墙边，无力的看着自己的脚。他不敢看程佳，看一眼就心惊肉跳，她躺在血泊里的样子让他依旧心有余悸。
    李烨两只手紧紧的交握在一起：
    怎样才能让程佳重新建立信心呢？他没想到她会如此决绝。他知道高湛对程佳好，也想过她会肝肠寸断的难过，可是没想过她这么脆弱。
    在李烨的印象里，程佳干练、聪明、开朗而且善解人意，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也有如此软弱、固执和偏激的一面。
    俗话说：你救不活一个决心赴死的人。他救了她一次、两次，可是如果程佳就是想逃避，他是救不了她的。李烨想到高湛对他说的——“她还有孩子！”
    他马上让小李把两个孩子接了过来，高程带着妹妹来到医院，一直牵着妹妹的手。
    李烨跟高程解释了一下妈妈和爸爸的事，本以为小孩子会理解不了，谁知道高程只是噙着泪花，然后一脸坚毅的告诉他：
    “李叔叔，我知道该怎么做！”
    看见躺在病床上依旧昏迷的妈妈，高程对妹妹说：
    “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可能我们要很久见不到他。妈妈生气了，她想去找他，鱼儿要让妈妈知道，我们舍不得她，我们需要她！”
    “哥哥，我也想找爸爸，那我们和妈妈一起去找不就可以了吗？”
    “不能，爸爸去的地方太远了，妈妈去了会累死掉的。”
    高淼惊恐的睁大眼睛，“我不要妈妈死，死了会臭掉的。我的小鱼死了，就不动了，后来就臭啦！”
    说完她张开大嘴就哭了，高程急忙说道：“鱼儿，你不要哭，我们一会儿要好好哄妈妈，像爸爸那样哄她，她高兴了，就不走了！”
    高淼的大眼睛挂着晶莹的泪水，闪闪发光，她快速的点头。
    李烨看着高淼，她简直就是另一个程佳，尤其是那双大大的眼睛，就像一汪水，一如他初次见到程佳时的眼睛。
    他蹲下，对着高淼说：“你叫鱼儿？”
    高淼脸上还有泪水，她点点头：
    “爸爸说，我本来正在妈妈肚子里睡觉，一条鱼飞过来把我叫醒的，所以给我起名叫鱼儿！”
    李烨帮她擦掉眼泪：“真是个好名字！鱼是从来不哭的，以后你也永远都不要哭了！”
    高淼歪着脑袋：“鱼儿就不难过吗？”
    “你见过它难过吗？有难过的事想着开心的事就不难过了！你要记住叔叔的话！”
    高淼立刻咧开嘴笑了，像个盛开的小喇叭花。
    李烨被她的笑容刺痛了，他一直希望程佳给自己生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儿，眼前的小女孩真的和程佳一样，她的笑容那么纯真、那么无邪……
    他觉得高淼是他的孩子，程佳把他失去的孩子找回来了。
    他笑了。
    高程抓着妈妈的手，一声一声的呼唤：“妈妈！妈妈！”
    程佳在浓雾里跑来跑去，她完全失去了方向。
    她忽然看见了高湛，高湛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一句话都不说。
    “高湛，高湛！”程佳惊喜的大叫。
    “你来接我了吗？你带我走！”
    高湛摇摇头。
    程佳抓住高湛的手，他的手冰冷。
    “我不管！我要跟着你！”
    高湛牵起程佳，一句话也没说，向前走去。
    “妈妈！妈妈！”高程还在叫着她。
    程佳很焦急，她大声的对高湛说：“程程一直在叫我，他肯定害怕了，我们去找儿子！”
    高湛看着她，微笑了，笑得很温暖。他把程佳的手放在嘴边，深情的吻着，然后沉默的向前一推。
    程佳一惊，她叫着：“高湛！”
    然后看见了眼前和高湛一模一样的一双眸子，闪着晶莹的光、满是惊喜的看着她。
    “妈妈！你醒了？妈妈，你终于醒了！”
    高程哭出来。
    程佳很少见到他哭，她不由自主的去擦儿子的眼泪。
    高淼听见妈妈醒了，马上跑过来，张开大嘴就哭出来：
    “哥哥说，妈妈要丢下我们一个人去找爸爸，妈妈你不要我了吗？你不要我和哥哥了吗？我们每天都乖乖听阿姨的话，妈妈为什么还要生气？妈妈……”
    她哭的很伤心。
    程佳听见女儿的哭声，心都要碎了，尤其是女儿的那一声妈妈，就像要把她的心掏空。
    两个孩子在她面前流着眼泪，程程才九周岁，高淼才四岁，她看着他们——把他们留给谁？
    程佳的父母走了过来，爸爸老泪纵横，因为激动和后遗症的关系头在不停的抖着。
    “程佳，我们把你养这么大，就你一个孩子，你怎么忍心就这么丢下我们，我们老了，还要我们眼睁睁看着你这样……”
    爸爸哽咽的说不出话。
    程佳颤抖着流着眼泪。
    妈妈抚摸她的秀发：“人死很容易，就是闭上眼睛的事，可是为什么那么多人还挣扎着要活着？就说高湛，他不也挣扎到最后一刻？程佳，你说为什么？因为还有很多需要你的人，还有很多牵挂你的人。高湛绝对不希望你这样，他一直努力的让你幸福，你怎么能这么辜负他的苦心，也生生的剜着妈妈的心，难道你让我们看着你死？还是让我们也去陪你？”
    程佳无话可说，她无声的流着泪。
    李烨看着程佳的妈妈：“妈……不！阿姨！你们在这里很久了，回去休息吧！程佳刚醒过来，让她休息，我在这里！”
    程佳的妈妈有些犹豫，看着脑袋不停抖动的爸爸和大哭的高淼，点了点头。
    高程握着妈妈的手：“妈妈，我和高淼只剩下妈妈了，我们不能没有妈妈，我在家里等你！以后爸爸做的事我替他做，我会陪伴妈妈！”
    高淼也大声说：“还有我，妈妈！我再也不淘气了，我会好好吃饭，你不要丢掉我们！我要妈妈！”
    程佳泪流满面，心揪在一起，两个孩子的泪眼就像两根带子，撕扯着把她的心系住，让它沉甸甸的结成一块，压的她刺痛，干巴巴的疼。
    她张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护士走了进来：“病人刚醒，你们不要这么多人围着她，她失血太多，需要静养，我们现在要做检查，都出去吧！”
    程佳爸爸、妈妈带着两个孩子要往外走。
    高程捧住妈妈的脸，轻轻的亲了一口：“妈妈，你要坚强！我爱妈妈！”
    程佳看着她的儿子，非常愧疚。她颤抖着双手，擦掉他脸上的眼泪。
    嘶哑的说：“妈妈也爱你！”
    两个孩子走了，程佳的爸爸走在最后。
    他每走一步，身体都跟着颤抖一下，左手的三根手指伸的笔直，也跟着用力，似乎每一步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妈妈扶着他——满头白发。
    程佳记着妈妈的头发没有这么白。
    她闭上眼睛，心里就像转着两把刀，全是绞痛：
    死很容易，就是一闭眼睛的事，可是她真的除了高湛了无牵挂了吗？
    医生给程佳做了一系列的检查，一边记录一边说：
    “你那么有勇气去死，为什么没有勇气活着？你看这个医院里，有多少人都在抗争，哪个容易？有多少人为了多活几天，没有钱，东拼西凑、砸锅卖铁，你有儿有女，上有老下有小，说死就死，你也下得去手！人世就真的那么不让你留恋？你把孩子丢下，你让他们怎么生活？你这么年轻，别辜负我们这群人的苦心，你也别辜负给你输进去的那些血，那些都是社会上的人为了帮助有需要的人的，不是用来糟蹋的！”
    最后他摘掉口罩，看着程佳：“死并不容易，活着也并没有那么难！你要好好想想，我可以治好你的身体，但我救不回你的心，你要一心求死，谁也拦不住你，但我会瞧不起你！你对不起所有人，也对不起你自己！我们活一次，就为了死吗？”
    他转身就离开了。
    程佳虚弱的眨着眼睛，她的心口虚虚的，艰难的喘着气，脑袋里软绵绵的。
    李烨坐在离她很远的墙边，有些绝望的看着她。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眼神空洞，满脸的胡茬，整个人透着颓废的憔悴。
    “为什么要救我？”程佳的声音很微弱。
    李烨流下了眼泪。
    “那换成是你，你会救我吗？你会看着我去死吗？”
    程佳闭上了眼睛。
    李烨走了过来：“程佳，我现在很害怕你，我一看见你我就害怕。我发现我真的不了解你！
    我知道你很爱他，你们这么多年……情谊深厚，就算你不在乎还有人在意着你，你竟然连你的孩子和父母都不顾？你竟然可以这么自私！人都有痛苦，都会面对生离死别，难道就可以这么全都放弃了？他离开了，但他并没有带走对你的爱，最后一刻他都在拜托我帮帮你！你这样，让我怎么帮？让我怎么做？你让我该拿你怎么办？
    你当初离开我，走的决绝，一点余地都没有给我留，我可以说服我自己，高湛比我适合你，你去他身边了！如今你又如此决绝，你真的以为就可以找他了？他不会见你的，因为你太对不起他了！你也太对不起我了！我都会觉得自己枉费了一片苦心！
    死多容易啊！我不救你，你就死了！都说生生世世，有来生！可你告诉我，它在哪里？它在哪里？我只看见人死了，就回不来了！你要死了，你就永远不会回来了！你的孩子会颠沛流离，你的父母会老无所依，高湛一辈子的心血会分崩离析，我也会恨你！
    程佳，我别无所求，我只希望你好好的，就像你曾经希望我的一样！”
    程佳的心一片酸涩。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高湛，你食言了！而我也食言了，我不能跟着你了！
    尽管以后的日子会有无边无涯的孤独，我会永远面对你已经离开的事实，可是我再没有勇气去死了！
    天大地大，人来人往，我再也没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