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书院的弟子们苦不堪言。本以为是载一船明月,悠悠向江南。
可惜了,队伍的领队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为了能有一口吃食,上树掏鸟得干,下河摸鱼也得干。
众人也算是明白了,林狗日的根本没打算让他们好过。每天走个四五十里,三四天的路程,硬生生的要走个七八天。不过好在林狗日的可以让他们赊账,一个铜板,两个馒头。不过坑就坑在借一个铜板要还一钱银子,钱当真不是他们所在乎的事。真饿到两眼发绿的时候,什么样的东西吃不下去?只是没有想到,以往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馒头,并没有因为变成一钱的银子而让人觉得贵得离谱,而是成为了人间极致的珍馐美味。
官道上一群十六七岁的孩子,拉着一辆板车,快步如飞。就以衣着的布料来说,非富即贵。但看上去总是那么的不协调。脏,实在是太脏了。
“小白脸,你他娘的再快点,胜利在望了。别让林狗日的追上来!离杭州已经不足五十里了,若果是林狗日的追上来,下午又不赶路。睡在杭州城外,我的天呐!你要是愿意再找个什么窑洞啊,义庄之类的过上一夜,我不拦着你,赶紧让我来拉!这种日子小爷真真的是一天都不想再过了。”
“滚你大爷的,我只恨我娘少给我生了两条腿,你也只是坐着说话不腰疼,你拉的时候还没我快呢!”
黄贯坐在板车的中央,驾车的不再是他了,拉车的都换上人了,要他驾什么车?
“小夫子,刚才跟我说了一个成语,他说都不用翻书找释议,跟着你们肯定一学就会。叫什么来着?对了…归心似箭!是让人觉得好恰当啊!”
同样坐在车上的萧成业说道:
“死胖子,你这回可是过了一把当爷的瘾啊!娘的,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肥嘟嘟的身材这么善解人意呢?”
现在除了老沈总是神游无外,显得与一群人格格不入,黄贯算是彻底打入了读书人的内部。
一个馒头可以让一个饿的昏天暗地之人,尝到世间极品的美味。如果馒头上再加一点肉汁呢?想来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可口的食物了。
林狗日的每天只给他们四个馒头,并且在吃饭的时候,他总会招呼胖子去镇上买八大碗的各色菜肴。狗日的,为什么是狗日的?因为总是他和老沈、胖子三人吃着,别人看着。
八大碗的菜肴,三个人根本吃不完。起初的时候,林牧之会说吃不完,倒了喂狗。然后就起身溜达一柱香的时间,美其名曰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胖子自从拜了林狗日的山头之后,胆子真的学大了!趁着林牧之饭后散步,黄胖子总是会站在板车上大喊,喂狗了,喂狗了!
爱于面子的书院众人,几人能受得了这样的侮辱,最后还是萧成业拔得了头筹。
书院里不少弟子指责萧成业,哪里想到不要脸这种病真的可以传染。回怼的众任也同样哑口无言。
“你们真当林狗日的买了八大碗,三个人能吃得完?大郎你们也快点过来,咱们背地里都没少骂小夫子林狗日的,就被当面骂了一句狗而已,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吗?你们爱吃不吃!别拦着小爷。再敢这么说我,那就出来练练。”
也就一两顿饭的次数,书院里的弟子们开始和萧成业同流合污。想要吃什么样的菜,也都开始和胖子打个商量。从此开始,胖子成为这群人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今日林牧之没有带队前行,只是看见了路边的农夫,春耕时正在用人力犁地。林牧之解下了牛,前去帮那位农人,这才有了二十几号人,拉着板车极速前行。
二十多号人除了黄贯和沈括,分成了四波人,前拉后推,人歇车不歇。脱了林牧之的束缚,一个两个动力十足。
或许是近乡情怯,也或许是为了早日摆脱林狗日的,两个时辰不到,杭州境遥遥在望。
这帮瘪犊子会跑的飞快,这一点林牧之早有料到,帮着那位农夫耕完地后,骑着牛的小夫子依旧不急不徐。至于会不会到了杭州找不到书院?呵呵…路在脚下,也同样在嘴下。如此多的达官贵人之子聚集于书院,想在杭州城内无迹可寻,那才真是奇怪了。
时至正午,林牧之也赶到了杭州边境。令他感到意外的事,这帮瘪犊子竟没有律先进城。
晚春的天气,正午确实是有些热了。一帮人将板车停在了树荫下,围着的板车毫无形象的席地而坐。
看见林狗日的骑牛而来,白然起身为小夫子牵牛而行。等到了众人面前,白染归了队伍。一群人结结实实的给林牧之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
林狗日的笑了,比较开心。
“怎么了?一群瘪犊子玩意也懂得感恩戴德了?还是觉得林狗日的没把你们折磨的够狠?”
白然上前一步,恭身说道:
“小夫子,我等远游并非第一次,在我们远游求学的路上,这次确实唯一一次令我们记忆最深刻的。我并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想的,但相比于以前,我觉得成长的太多太多,有些事情说不清楚,心里却开始有些明白了。以后的路还有很长很长,但近几日的事一定其实我们人生中最记忆深刻的一段时光。”
一向并不怎么说话的武植,同样也对林牧之行礼说道:
“小夫子,虽然你没有正儿八经的给我们上过一堂课,但是教了我们许许多多书本上根本学不到的东西。我与弟弟在此谢过小夫子。”
众人七嘴八舌的在这里说着获奖感言。
其实大部分人的言语林牧之都没有听在心里。是对自己心存感激也好,心怀怨念也罢,能做的林牧之都已经做了。如果这么一场徒步的穷游,没能让书院的弟子在心中留下点什么,确实有些不太可能。
一样的米养百样的人,既使走过了相同的道路,每一个人也都会有自己不同的感悟,区别只是在于深刻还是不深刻。
下了牛,小夫子围着众人转了一圈,摇了摇头,然后又笑了笑。再次以他那种可恶的声音开口说道:
“唉,都他娘的不饿了嘛?咋滴啦?想在这里开一个获奖感言大会吗?晚上还是想在这里过夜吗?都已经到了杭州地界,赶紧的走起,去城里找一个大一点的酒楼,午饭我请!吃完了散伙饭,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谁请客,并不重要!因为最终钱还是要从他们头上扣下来。
还是那个熟悉的小夫子,还是那种熟悉的味道。只是这趟远游,自从遇见了小夫子之后,真的要比以往的远游精彩的太多太多。
以往的雨天泥泞,和炎炎夏日下的酷暑暴晒,跟近几天的遭遇相比,真的也就微不足道了。
战场上分出生死,一条鲜活的生命瞬间就走到了终点。世间的民生疾苦,有的人或许活着比死了还要难受。社会不是众人所讴歌的那样繁华似锦,阴暗的陋巷尽头,总是会有那些衣不遮体的人,在苦苦的挣扎。
无论是上了战场的搏杀,还是露宿于街头巷弄,寒窑义庄。所遇到的一切人、事、物,想要不让人成长都很难。
入了杭州境,众人也不像以往那样叽叽喳喳。牛车上依旧还是原来的三个人。胖子在驾车,沈括神游物外,小夫子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众人自觉的排好队,那个此时躺在牛车上颠着二郎腿的小夫子,此时感觉确实有些亲切了。
只不过这种庄严肃穆,维持到了饭馆,也就荡然无存了。
酒楼是黄贯家的产业,若不是还认得自己的少东家,酒楼里的掌柜的早就会将这二十几个叫花子轰出了门外。
上了菜,众人一通的海吃胡塞,掌柜的实在没有想出来,一群世家公子,有一天会落魄至此。
吃了散伙饭,众人领着小夫子到了东坡书院。
说是书院,实则书院的题字,却没有书院之名,而是写着东坡雪院。
是大先生初来杭州的谪居之地,刚来杭州的大先生比较清贫。雪为白,一白如洗的白。大先生名扬天下之后,来此求学问道之人络绎不绝。所以雪又通了学,久而久之东坡雪院变成了东坡学院,最后成为了闻名天下的东坡书院。
书院落座于西湖之西的玉皇山东边,所以大先生取名东坡。山上竹海千顷,山下碧波荡漾。微风浮动,天光映射云霞此起彼伏,竹海接着西湖涟漪阵阵。
好一个在风起的绿烟里,风声婉转,唱其清韵;在沉香的水墨间,淋漓瘦叶,舞尽风骨。
符合了大先生的性格。
宁可食无肉,
不可居无竹。
无肉使人瘦,
无竹使人俗。
站在书院的门口,林牧之感慨万千。上一辈子自己就是个没能走出校园的老书虫,这一辈子还是没能摆脱这个宿命。
罢鸟,罢鸟…就将那可怜的诗和远方一并再关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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