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这么惨,为什么你这么矫情?你的父母都这样过,你为什么不能这样过?”
在炮火、枪声、火光和嘶喊中,长州奇兵队总督久坂义助,他莫名地想起了这段话。
当年他十五岁的时候,家人全部离世,孤零零的他后开始一个人面对这冰冷的世界。
为此,当时他曾经无数次地问自己:
“为什么世道如此艰难?为什么父母好人没好报?为什么自己屡遭磨难?难道这样的日子就是宿命么?”
不!
藩医不是自己的选择,自己值得更好的前途!当时久坂发誓要改变这一切,不但自己要出人头地,还要改变这个门第森严的世界。
想到此处,久坂不禁苦笑了一下。
他在心中哀叹,命运真是会作弄人啊,轻易给你的,也可能轻易地拿回去:
文久元年(1861年)十二月,自己在老师兼妻兄吉田矩方的授意下,创立了“一灯钱申合”这样的青年武士组织,从此在长州开始崭露头角。
文久三年(1863年)春,自己成了下关台场的守备番头,而老师吉田已经做了一年多的藩主侧用人、同门师兄高杉春风又做了奇兵队总督,甚至其他同学也纷纷开始出头,当时吉田一门风光一时无两。
但又有谁知道,早在文久元年,松下村塾一系内部就开始有了龌蹉:
当年,作为长州大目付的长井时庸,他提出支持开国论的航海远略,经藩内讨论,成为正式藩策。
但松下四天王,高杉春风、入江杉蔵、吉田荣太郎和自己,对此藩论并不赞同,只是碍于老师吉田支持此策,大家并未表现出来。
事后,也证实了老师确有失策,之后不但朝野攘夷之风日益高涨,连支持航海远略策的幕府的治政老中久世、安藤,两人也纷纷失势。
不过老师吉田还不死心,亲自上洛劝说藩主,力保长井时庸不说,还推动长州到江户参与幕府的新政——文久大学和横须贺制铁所。
算上之前参股的横滨劝业银行,长州这是妥妥地要和幕府绑定在一起啊。
当时自己也曾参与:
文久二年(1862年)十月十五日,白主松前家给桥本纲纪大摆接风洗尘宴席,老师带着高杉春风和自己出席。
无可否认,当时的情景给自己很大冲击,无论是横滨劝业银行的经营情况,还是西洋式大学、制铁所的前景,都令自己耳目一新。
可问题是,之后的情形就急转直下了:
和长州亲近的老中胁坂安宅当年就被免职,自家和幕府开始疏远;
而通过与毛利同宗入江氏的公卿北小路三家,长州和攘夷公卿越走越近。
更何况,不久之后,文久三年春将军家茂上洛,政事总裁庆永和将军后见庆喜,因开国和攘夷执政,两位幕府治政近乎公开决裂。这幕府自己都内部分离了,因此长州更加倾向于朝廷和公卿。
因此,作为藩主侧用人的老师兼妻兄吉田开始失势。之后,松下村塾一系的正式分离也随之而来:
开埠以来物价沸腾、民生维艰,大家本来就倾向攘夷——尽管老师吉田、麻田公辅、长井时庸等人开拓了与洋人的贸易,可日子比往昔难过许多,这总做不得假。
老师总说“这是暂时的,这些代价不得不付出”,可实际上,大家实在是忍耐不下去
了。
当然了,长州支持武力攘夷的态度越来越鲜明,导致各藩攘夷志士云集长州,而这些人的慷慨激昂,也深深影响了大家。
不说别人,就连高杉春风也动摇了——就在前一年的文久二年五月,高杉随幕府千岁丸使团考察中华松江。回来后,他的态度从攘夷转变为开国。
文久三年四月二十日,幕府向诸藩发出布告,以五月十日为攘夷期限。
就在五月十日,身为下关台场守备番头的自己,发现了米人商船佩姆伯龙号的踪迹,进而开了武力攘夷的第一炮。
六月,高杉春风也彻底抛弃了老师吉田,一手建立了奇兵队并就任总督,亲身参与到攘夷事业中来。
可就在六月二十七日,英、佛、米联军十艘战舰反击长州下关,一次就把长州打回了原形——经过四天的激战,长州战败,不但下关台场被毁,而且登陆的洋兵还击溃了藩兵选锋队,之后闯进了下关町烧杀掠脱。
最后,还是靠着高杉春风带着奇兵队不断骚扰,这才救场击退了洋人。
而最让自己难以接受的是,是一直反对贸然开战的先生吉田,他出面和洋人辛辛苦苦交涉了四天,这才暂时终结了战事。
之后,因战败和巨大损失,开了第一炮的自己,从万人颂扬沦落到千夫所指,又是老师出面保护了自己,他到处和人分辨,“这是藩命,不是某人自作主张。”
想到这里,久坂的眼睛湿润了。
“老师你知道么,我回不了头了。”
事后,尽管先生吉田矩方四方奔走善后,师兄高杉春风也到江户恳请幕府原谅,,可实际上,长州内部一直没有放弃武力攘夷的打算。
输不起?
可能吧。
经过近半年的时间后,久坂也开始能正视这个血淋淋的问题。
三国炮击下关后,长州从上到下都知道这件事无法轻易结束。
果然,因长州战败,当年的八月十八日,原本的盟友纷纷翻脸,以将军后见庆喜为首,幕府、诸侯联合朝廷,将坚持武力攘夷的七位公卿和长州势力从京都连根拔起——不但以三条实美为首的七公卿被驱逐,连之前七月十二日,长州家老益田亲施上洛时带的长州藩兵,也通通被武力压迫赶出了近畿。
至此,长州内部希望绝境翻身的势力,遭受了沉重的打击。
而之后,毛利家内部的武力攘夷又得到了一个绝望的消息:
当年文久三年(1863年)十月底,幕府、长州和西洋四国达成了赔偿协议。
而且幕府并未斩尽杀绝,不但免去了先免了三成赔款,而且还给予了延期付款的有利条件,算下来,除了当年的二十六万金,之后三年,只要每年付款十三万金多一点就可以了解此事。
可这样优厚的条件,对长州武力攘夷派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万一长州答应了这样的条件,造成下关炮击的大伙,无疑会以罪人的身份被牢牢钉在耻辱柱上。
因此,当吉田矩方、高杉春风从江户喜气洋洋回到下关的时候,他俩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的结局:
就在二人觐见家主毛利庆亲的时候,福原元僴、益田亲施和国司亲相三家老,他们当场翻脸,请出了落难七卿之首三条实美,并拿出了朝廷密旨,以违敕的名义,将吉田、高杉立马下狱。
之后,长州一边对幕府的催款使者置之不
理,一边积极备战。
原本已经被闲置的久坂义助,也被重新委以重任——他接替了高杉春风奇兵队总督的职位。
虽然当时久坂说服自己,攘夷无错、炮击洋船更是理所应当,因为这个,就要让长州赔偿七十多万金,甚至家主父子也要到江户认罪,这是极大的不公,因此三家老做的对。
但吉田、高杉的下狱,还是让他清楚的知道,这些都是借口:
先生吉田是奉家主之名奔走,怎么说也是有功无过;
而师兄高杉,在之前的下关炮击中力挽狂澜,更没有下狱的理由。
“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会凝视你。”
安政六年(1859年)春,当自己拜入先生吉田矩方的门下时,松下村塾的塾训就是这句话。
可惜当时二十岁的自己,只醉心于老师传授的西洋军制,完全没有体会到对这句良言的苦心孤诣。
面对攘夷激情背后的丑陋,久坂能做的,也只能是仅仅抓住奇兵队的大权——他知道,只有这个,才能保住自己的前程,才能保住吉田和高杉的性命。
甚至在元治元年(1864年)三月,当他听说,“朝廷和各家诸侯对幕府终止横滨锁港极其不满,以致于偷偷邀请长州出兵,希望毛利家以上京自辩的机会借机兵谏,确保扶桑攘夷大计”,就连这个时候,他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麻烦总要解决,而武力无疑是最好的依仗。
只是和从前不同,以前他认为攘夷乃是扶桑至理,而这次他却只对日渐憔悴的妻子阿文说:
“这次出征后,无论胜败,哥哥(吉田矩方)就会被放回来了。”
可即使有这样的从容,在阿文哭着说出“武运长久”之后,久坂的心也被击碎了。
所以呢,在长州兵马进入近畿后,尽管自己的预感愈发不详,久坂也毫无往日的焦躁,只是一遍遍地发布着命令。
甚至战前,持谨慎态度的久坂,被选锋队头领来岛又兵卫攻击为,“胆小鬼,医生、和尚等知道战争的事情吗?”
但即使这样,他依然向本次出兵的首领家老福原元僴请求:
“能否再确认一下?
虽然大坂城代按兵不动,没有任何敌意行为。但白主兵封锁伏见、鸟羽两街道,不让我方主力靠近京都,这未免有些不对劲。
我方只有两千人,可光幕府这次上洛就来了三千精兵。
‘兵者,危道也。’请越后守察之。”
可福原一边称赞久坂有大将沉稳之风,一边却毫不在意:
“朝廷的右近卫中~将西园寺大人,总督大人的心腹藤田,两人都已经来到我军之中。
况且,上个月三月二十七,水户天狗党已经在筑波山举兵,藤田小四郎布告天下,说幕府出尔反尔停止了横滨锁港,这消息已经确认过了。
因此呢,久坂你大可放心,只需按期勇猛攻击即可。”
想到这里,久坂使劲摇了摇头,停止了胡思乱想,专注于眼前的战事。
元治元年(1864年)四月酉日,就在三敕祭“葵祭”的当天,长州上洛请罪的两千兵马,突然从嵯峨、山崎和伏见街道三个开始猛烈攻击。
而按照原本的计划,攘夷浪士在京都各处开始动手放火,同时早有准备的各家诸侯也开始调动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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